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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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者,惟别而已。离别总带给人惆怅和无奈,或许在思念的同时应该将希望一点一点的埋藏在泥土中。对于父亲的死,对于柳儿的死,朱庆善已经来不及抒发太多的悲痛。生活就是这样,当你不得不面对时,所有的不快和懊恼,在逻辑上都会被暂时搁置。志趣相投的蒋志清并没有给朱庆善带来什么慰藉,只是让他的视野变得更为宽阔了,内心变得坚强了。眼泪,没有任何作用,在随后的日子里,朱庆善草草料理了父亲的头七,便戴着孝去逐一拜访那些生意上的叔伯们。
“少爷,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船工们说今年桃花水时,翻了好几条船,损失很大,想减今年的茶钱……”朱忠垂手站在一旁,声音不是很大,唯恐打扰了正在对帐的朱庆善。
“恩,米市黄老板那里的份子今年加个三成吧。最近米市的行情看涨,他在秋后应该会有很多粮船过埠。”朱庆善,账簿翻的飞快,眼睛也从没有离开那些大大小小的数字。
“是,不过黄老板昨日差人来说今年本地米歉收,恐怕今年的运粮的量不会那么多……”
“正因为今年桃花水发的太大,误了水稻种植,所以今年收成不好。还听说浙江今年的水灾比苏南还要重。粮食歉收,米价上涨,黄老板定会从江北低价进米,运到浙江高价出售。在本地囤粮除了能抬高价格,还能稳定枫桥的米市。只要手里有粮,心里就不慌。既赚了银子,本地又有充足的粮食供给,对本地百姓也有好处。”
“公子的意思是,黄老板实际上会有很多粮船过埠?”
“是的,他之所以不愿意让我知道,一则怕洪源盛会分一杯羹,二则欺我年少而已。另外,四月份的阴雨天气也影响了蚕桑,乾泰祥的曹掌柜应该也会从江西等地进大量生丝。不过他就没有时间和本钱囤积了。恐怕是用来救命用的。”
“公子是说,可以从曹掌柜那里多收些过埠费用?”
“不,少收两成。乘人之危的事情到头来是砸自己的招牌。”朱庆善,翻完一本账簿,揉了揉太阳**,“还是应该帮曹掌柜一把。我估计,只要黄老板的两粮船每船多收一成半的利,就全回来了,还有得赚。”
“不过,黄老板那里恐怕没有那么好说话。”朱忠端上一盏茶,小心翼翼的说,“生意做大了的人都这样。”
“所以,今年的份子我要多给他三成”朱庆善对完账,如释重负的嘘了口气。
“只怕黄老板未必领情。”
“恩,有可能,八月十五那天麻烦忠叔去请一台社戏,就搭载洪源盛的阊门码头。请船工和渔民都过来聚一下,我要当众把船工和渔民的茶钱返还一半给他们。到时候请曹掌柜、黄老板也来,顾市长和陆局长做见证。”
“这……”朱忠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朱庆善的意图。
朱少爷用盖子撇着茶杯道:“我要让黄老板知道,他如果不答应每船加利的条件,漕运船工就会让他的米粮迟迟不来,到时候他收过来的只会是没人要得霉粮。我也要让顾市长和陆局长知道,今年我洪源盛东免西送,收入有限,要打秋风,找囤积居奇的大商人去。”
“那……城东帮那边要不要请呢?”
“魏腾?!”朱庆善声音一下子拔高,将盖子中重重在茶杯上一扣,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他,暂时先发个帖子吧。不过今年的份子钱就不必给他了。”
“是……”朱忠看了一眼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水,仔细应答。
“忠叔,我困了……”
“哦,那少爷,您早点休息。”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收好。
“……那杯茶我还没喝过吧……忠叔,放那吧。”
朱忠闻言顿了一下,随即道:“茶凉了,等会儿给您重新沏一壶。”
朱庆善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
等朱忠出去以后,庆善将蘸了茶水的手指在一根银筷子上一抹,银筷丝毫无异,而后,喃喃道:“魏伯伯,难道你还在骗我……”
……
银筷可以用来试毒,古人所指的毒,主要是指剧毒的砒霜,即三氧化二砷,古代的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伴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其所含的硫与银接触,就可起化学反应,使银针的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硫银。所以实际上银的试毒能力的确有限。虽然如此,银还有另外一个作用——消毒。每升水中只要含有5000万分之一毫克的银离子,便可使水中大部分细菌致死。其机理是,银在水中可形成带正电荷的离子,能吸附水中细菌,并逐步进入细菌体内,使它的催化剂—酶系统封闭、失活,使细菌失去代谢能力而死亡。用银作碗、筷使用于日常生活中仍是大有好处的。

正因为如此,银筷子不仅朱庆善有,岗村宁次也很喜欢用,特别是用它夹切成薄片的上好鱼生。
“东条君,你真的决定回日本了?”他将鱼生蘸了点酱油和芥末,小心翼翼的塞进嘴里,生怕掉了一滴汁液。
“恩,这是父亲大人的安排。”东条英机没有那么斯文,他抓起一快切好的鱼肉,囫囵塞进嘴里面大口咀嚼。他喜欢让鱼肉里原始的味道在喉咙里流淌,有点腥有点甜,味道和鲜血相仿,又能完全让口腔充实起来。
“为什么?你才从青岛调过来啊。”岗村宁次透过眼镜投射出一片迷茫。
“恩,这次是去陆军军部去发展。应该过不了多久国内就会有大动作。”
“大动作?难道军部又要向内阁施压了?”说到这里岗村宁次觉得自己有点多嘴,抱歉的朝东条英机笑了一下。
“施压?不仅仅是这样。这次是要将内阁那帮老顽固连根拔起!”说到这里,东条英机将嘴里的食物狠狠咽了下去。喉头的蠕动,牙齿的碰撞,都如同一头凶兽在咆哮。
“为什么?难道内阁给军部的权力还不够大么?”岗村放下了筷子,说实话,东条英机的吃相让他有点反胃。
“岗村君,你在中将大人麾下多年,应该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所以东条英机完全可以对你说实话。”他抹了一下嘴角的碎鱼肉,然后在雪白的餐巾上擦拭了一下,“这根本不是权力多少的问题。而是对外决策的根本性变革!内阁的存在,让一班老头子和西洋列强讨价还价,在生意场和化妆舞会上捡拾他们瓜分剩下的残羹剩饭。这样的屈辱不该由大日本帝国来承受!我们要做的就是用铁和血,让这个世界,让西洋列强承认我们在远东的利益主导地位。”
“这样会不会太激进了一点。毕竟,我们已经在这次战争中获取了很多利益。其中不少是原先德国、俄国、甚至英国的利益。”岗村宁次,小心的用餐巾擦拭着嘴唇,目光不敢直视对面那头野兽。
“不!岗村君。你还没有明白,大日本帝国发展到今天,不是依靠别人的利益,而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只有不断壮大自己,才能让列强承认我们。今天的大日本帝国,已经无法满足于区区满蒙地区了。强大的征服机器一旦启动,就必须有新的能源补充,和新的工作目标。鱼生就那么一点,我们不能一边和别人商量,一边等肉烂掉,更不能容忍有别人捷足先登!看着这双手!岗村君!”蓦然间,东条英机,将他那双遒劲有力的手,伸到岗村宁次面前,上面满是刀疤。“我将用这双手摧毁内阁中那些无聊的羁绊!”
“我……我明白了。”岗村宁次没有再多说什么。东条英机或许真的很狂妄,但正是依靠像他那样狂妄的低级军官,日本打败俄国,占据旅顺,打败德国,占据青岛。是他们洗雪了日本被西方侵略的耻辱,是他们,帝国的红日丸军旗耀武扬威。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这是一个笃信武力的年代。卑斯麦德铁血理论被证明是唯一适合日本由弱变强,由强成霸的正确指导。
“岗村君……”东条英机的语音突然舒缓起来,“你想家了么?”
“有点……”
“我也是,这次回到日本,看看家乡田野,泡泡富士山的温泉,再喝一点够劲的清酒……就当是给自己的一点酬劳吧。如果军部的计划失败了,我或许会切腹,如果成功了,那接下来,恐怕就有很事情等着我们去用铁血征讨了。不会再有时间去想家了……”
第一次,岗村宁次的眼镜片上映射出东条英机,温婉平静的样子,似乎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影像。
沉吟良久,东条英机突然从榻榻米上一跃而起,“差点忘记了,我还向中将大人讨了个差事,务必要在天亮前完成。岗村君,失陪了。”
岗村宁次摇了摇头,独自一人在摇曳的灯光中感慨,他将杯盏中的一点点残酒泼在地上,喃喃道:“不管你是谁,既然是东条君要杀的人,想必会死得很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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