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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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雅礼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说,她永远不要再看见我这个人,否则她拒绝再配合治疗。
我退到门外,有好心的其他病人家属出来劝我:“得病的人情绪是这样的,不要计较。”
我慢慢噙上泪水,笑一笑道:“我知道,她是想我好。这样做是为了我好。”
于是,我每日只在病房外偷偷张望她,她从不侧头往门外望,可见心里清楚得很,知道我在门外。
紫苏从我身边进进出出,开头还抱怨:“捉迷藏么?”后来也有些动容。开始向我汇报她母亲的一些状况,“可以吃半流质了”“胃口蛮好”“她说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我细细地听着。有一日,紫苏跑来告诉我,妈妈说,她最爱看一部罗马尼亚的故事片……,听得我心涩欲死。
病人遭受着疼痛,止痛药越用越多,有时,她就陷入昏迷。我偷偷潜进去,握住她的手,手被针头扎得紫血斑斑。
有一天听见护士对雅洲说:“她喜欢吃些什么,就多让她吃一些罢。”
这意味着什么,令我凉汗遍体,气急败坏去找父亲。
父亲在开会,大哥在查房,只逮住了李颂蔷,她的同事打趣她:“你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俊气。”
我无暇辩解,拉她到角落:“说实话吧,我有权知道。”
她吸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
我打断她:“不要同我打哑谜。”
李颂蔷道:“你懂的,你不肯面对现实而已。这样的手术,只开了两个多小时,无非是打开,看见已全部扩散,无能为力,再缝上而已。能做的是让病人减少些痛苦,最后的日子里能好过一点。”
我问:“他们全部都知道?丁雅洲,紫苏,或者雅礼也已明白?”
李颂蔷抱歉地点点头。
“只瞒我一个?很好。”我咬牙切齿,“因为我特别蠢?”
“冠华,我们只怕你崩溃,影响病人情绪。”李颂蔷道,“你天天惨白着一张脸,随时会倒下的模样,令大家很担心,丁雅礼希望你不要太过悲伤。”
最后仍要她来顾及我的情绪,我算什么。
李颂蔷见我怔怔不语,有些惊慌。但仍抑制不住好奇问:“你们相爱有多久?”
“两个星期。”我回答她。
为何令我感到已天荒地老。
丁雅洲的赴日签证已下来。本应春季开班,已经迟了两个月,她必须立刻赶去。
她来医院与姐姐告别。强忍着泪,在病房里叽叽呱呱,谈笑风生。

丁雅礼让她母亲拿出一张存折给她,不知说了些什么。
丁雅洲大声道:“不用不用,达达在那边有照应。这钱留给紫苏念大学,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丁雅洲爽气地走出来。
一离开姐姐的视线,她整个人都垮下来。坐在长椅上,流眼泪。
我把手帕递给她,她印印眼窝:“我晓得,这是最后一面了。”她又低声呜咽,“去了日本,没有钱可飞来飞去再探望她。所以,这也就是最后一面了……想来,我与她,姐妹一场……”
紫苏走出来:“阿姨,你轻声一些,妈妈听到你哭了,她也哭了。”
雅洲的眼泪更是忍不住了,与紫苏抱在一处默默地哭。
丁雅洲走了之后,病房里冷清了许多。
丁雅礼人精瘦,气血尽失,腹部鼓得老大,一天抽一次水,仍然胀得晃动。模样将一个新来的实习护士吓得不敢走近。
她一天清醒的时间很少,迷迷糊糊,喉咙里发出咕录录的声音。
我便陪在她身边,她睁开眼,焦点落在我脸上,却没将我认出来:“秉信!秉信!”她猛地直着嗓子叫起来。
我与紫苏对望一眼。紫苏淡淡地:“大概是我父亲的名字。”
在最后的时日,尘封已久,誓不再提的名字涌了上来。当初是如何的一段情感,我都未来得及细细盘问。
“秉信!你好狠。”她牙关紧咬,神情凄厉。她抓紧我的手使劲掐。
“你父亲没有善待她。”我任她掐着。
紫苏突然冒出一句:“最重要的是,自己善待自己。”
丁雅礼口中突然溢出一串血泡,慌得我忙按铃叫人。更多的血从她口中流出来,她蓦地坐起,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揪住紫苏的前襟,“秉信,秉信,你听我说呀,秉信……”我忙抓住她双手,使得紫苏逃脱,紫苏浮上一个憎恶的表情,当时我以为她在痛恨她的父亲。
“雅礼。”我亦凄声唤她。
她紧绷的身子,蓦地如同一只泄气的充气玩具,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完全走了样的躯干,令人痛惜。

她的头无力地垂在我肩上,血水流在我肩头。

我缓缓抚她的脊背,她那么安静那么驯柔,仿佛那夜在黑漆漆的电影院中,鼻尖有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她在我耳畔,轻轻地道:“冠华,我去了。”
窗外的野蝉死命地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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