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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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身子稍微好一些,就住回她外公外婆那里去了。
我送她到弄堂口,她停住了,却不说话。
“我会来看望你的……”我说。
她说:“不用。”但语气并不强硬。
“很多事情要找你谈谈。”我板正脸道。
“算了吧你。”她哧了一下鼻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二天,她却到音乐茶室来看我了。
她穿浅咖啡的鸭绒茄克衫,牛仔裤,十分神气,平时白僚僚的脸意外地有一丝血色,显得很娇艳。
她出现在门口,令我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她双手插在衣兜里:“来玩玩。”环顾四周:“这里还不错。”
我安排她坐下,倒了杯热果珍给她喝,阿姨们打趣我:“女朋友真漂亮。”
我摆摆手:“远房的一个晚辈。”
她们偏不信。
正辩解着,门外又有人来了,是那一干“路灯下的宝贝”。一共五个人,爱玩乐器,扛着破吉它,以前一直在路灯下,街心花园里弹唱,带头的寻个小伙子叫何彬,与我死磨,想在音乐茶室里唱。
“不要钱,管顿晚饭就成了。”何彬个头一米八0,模样很是帅气,留头长发,烫成波浪,活象头愤怒的狮子,但他对音乐倒挺有追求,不肯放过任何细节问题。“这是贝多芬的发型。”他一本正经地同我说过。
紫苏好奇地盯着看,面上带着新奇,难得露出与她年龄相衬的表情。
我低声问她:“想听?”
她点点头。
我对他们道:“好吧,唱一个我听听,趁着还没开始营业。”
他们欢呼起来。
没料他们唱了一支英文歌曲《爱情的故事》。何彬声音低沉忧伤,和声也极动听,唱毕,整座电影院里静静的,颇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有人鼓起掌来,是紫苏。何彬凝视她。
我咳嗽了一声。
“让他们唱吧。”紫苏对我道:“他们又不收钱,现在音乐茶室都兴有活人唱。”
我想了一下:“歌只能唱一半时间,另一半时间得放舞曲。先试一个礼拜。”
何彬很激动地与我握手,几乎想拥抱我的样子,将我吓退一步。“你不会后悔的,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对吗?哥儿们?”
事实证明,他们真的是一群很棒的音乐人。后来他们开辟了一方属于他们的音乐天地。何彬在几次青年歌手大奖赛上都获了奖,出唱片,走**,成了明星,还演上了电影,电视剧。后来仍有很多他的歌迷跑来这家音乐茶室,纪念他们心中偶像的起跑线。何彬在他的自传《我为音乐狂》中曾记述到他刚出道的情形,他称他的第一个知音是“短发女神,她有一双非常清澈的双眸,非常恬淡的笑容。”我猜是指紫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但紫苏,第一次成了男子心目中的女神。
何彬他们来唱,紫苏便也跟着一道来。与他们厮混得很熟,紫苏公开称呼我为“舅舅”,让我哭笑不得。
我对紫苏道:“去,温温功课,别老在茶室里瞎逛。”
她皱皱鼻子:“我功课不用温已是最好的。”
这倒是真的,这孩子的学业从不让人操心。
无奈我又道:“五元一杯茶,亲眷也不能白吃白玩,你一共欠了半个月的茶资。”
她便很蛮横地道:“你是舅舅你替我还。”
她无时无刻不在强调我是她舅舅,这是个十分方便的关系。可以为她提供帮助,但又无权过多干涉她的生活。她的脑子同她的容貌一样长进许多,她仗着母亲早逝,知道我不忍十分苛责她,每每得逞,就得意地偷笑。
但我仍觉得欣慰,紫苏在上海开朗许多,打打小算盘,动动歪脑筋,和同年人差不多了。回想那日在断桥,她疯狂如同负伤的小兽,便心惊肉跳,真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让人惶惑。
阿鲁在小年夜被放了出来。
他瘦很多,面目有些浮肿。我接过他手里的网线袋,找了个最近的垃圾筒一丢,他急得直喊:“有支牙膏还是新的……”
我狠狠捶他一拳,他也毫不客气地捶我一拳,几个回合,还是他身手利索,将我膀子扭住。
我“哦哦”呼痛,他忙松开我,震惊地问:“落下后遗症了?”
我后悔吓着了他,赶紧舒活肩膀,演示给他看:“没有,我和你闹着玩儿呢,……”
他脸已经白了:“缝了几针?可伤到了筋?”
我一勾他脖子:“得了得了,哪及你胸口那一记啊,乖乖,那血滋得……滋在我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小子!”他推操我,掏我口袋:“烟呢?快拿出来。”
我们在街边狠狠抽掉了半包烟,才回到我住处。
他依旧贪婪地吸着烟,我泡一杯茶给他:“烟还是少抽,你的肺伤过。”
他很陶醉地吞吐着:“有时候,这儿痛,只有吸两口,才能压下去点……”
“明天你去我爸那里做个全身检查,看看还有什么总是没有……不应该疼啊,爸爸做的缝合手术,不应该疼啊……”我喃喃自语。
他斜斜看我一眼:“战争结束了?双边关系恢复正常了?”
我知道他指我与家里的矛盾,叹口气:“冷着,谁也看不惯谁呗,大家躲远些,保住相安无事就算不错了……”
他不作声,半晌,他问:“你有女人了?”
我一怔:“没有啊。”
他狼一般朝天嗅了一下,似乎把空气中的“女人”全部吸到了肺里,“不对,茉莉香。”
他见我发愣,蓦地笑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情。”
我岔开话题:“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的生活怎么过?”
“怎么过?”他无所谓地,“冠华,这一条原则永远不会变,那就是,你是你,我是我,两个世界,可别勉强地朝对方靠,费劲。”
“现实总是当前,我只是有点想法,绝非干涉。”我道,“我已经全盘算过了,我有点路子,可以在服装市场找个好的摊位,现在做服装最赚钱。去南方批一些来卖,人是辛苦些,可有赚头。本钱我先借你,等你以后赚了再慢慢还,怎么样?你先回闵行跟你爸妈过个团圆年,过了年就过来。我关关节节全打点完毕,你跟我去办执照,马上可以干起来……”
“冠华。”他打断我。
“怎么?”我有种快被泼冷水的预感,“哪里不好?”
他直视我:“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真的。”
我摸不着套路:“这和做服装,有什么关系?”
他低低叹口气:“从幼儿园认得你,就一直是我闯祸,你捱揍……但上天也很公平,你白我黑,再怎么掺和,你还是好青年,我还是坏分子,所以。”
我差不多来气了:“所以什么?你打算无所事事混日子?你懒,找这么个借口来打发我,以为我不明白?”
他失笑了:“你就这点可爱,有时候仿佛把天下人都算计了,有时候就少一条脑筋,十分低能。”
我一踢椅子,涨红了脸:“我们兄弟不要一见面就打架,行不行?你大狱蹲得手痒?”
“打?你是对手吗?只会扑过来拿肉捱刀子,有勇无谋!”他口气十分挑衅,“别说蹲两年,蹲个十年,肌肉萎缩一半也足够打你趴下。”
于是我们真地撕扭在一处。我拳挂住他腮帮子,他喔哟一声“有点进步。”我咬牙切齿,“我一直让你,倒让你嚣张了。”他一记勾拳,中我下巴,我朝后跌去,被他一把拽住,我哪里领情,趁势脚一勾他踝关节,他便趴在工作台上。我按住他脖子,“老规距,谁赢了听谁的,乖乖去领个执照,从个体户做起。别想偷懒,也别想瞎混!”
他喘着气:“本钱我自己想办法弄……”
我冷笑:“你有什么狗屁办法,去卖血还是去偷去抢?”
他道:“你自己日子也过得清苦……”
我道:“嘿嘿,小瞧人了不是,我现在天天喝咖啡泡舞厅。”
母亲打电话让我回去吃年夜饭。父亲在一边直催,“让他给我回来吃,对他说,一定给我回来,否则我可不给他的什么朋友做体检……对,那个不要命的,我算着也该出来了,他得来找我,叫他自己先回来过年……”
母亲问:“听见你父亲的条件了么?”
我道:“我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我只是烦二哥。”
白天说不得人,电话那头传来二哥的怒声:“怎么,你们还求他回来吃饭不成?”
我道:“你听听。”
母亲道:“别吵了,从小就闹,都快做爹的人了。”
我与那边的二哥同时反驳:“谁快做爹了?”
原来是大哥庆华。
我拎着两瓶酒一篮水果敲开门,李颂蔷穿着宽松,神情懒洋洋地,朝我淡淡一笑。她变化颇大,不单是外表,可能因为略为丰腴,她灵秀的轮廓让脂肪填满了,以前的聪慧与善解人意的气质统统消失,取代的是一些暴躁和尖酸。她大喇喇地朝沙发上一坐,嗑开瓜子,母亲和小肖在厅穿梭摆放碗筷,她紧盯着电视看,并且小耐烦地挥手,示意母亲让开,别挡住电视机屏幕,母亲好脾气地忍让。
“什么节目这么好看?”我问
“没什么,”她眼睛不离开电视机,“但总比人好看。”
我想,她嘴里的那个人是指庆华,因为庆华一直在尴尬地陪笑。
我悄悄提醒大哥庆华:“孕妇可能会情绪化一点,你该多多体谅。”
庆华的那个笑,渐渐变成一个硬壳,但还是笑:“我还不够体谅?她还想怎么样?”
我道:“模范夫妇,总得比别人辛苦一点。”
庆华道:“几个月前,她正式提出离婚,后来才发觉她已有身孕了。”
我意识到事态严重:“已到了离婚这一步?”
庆华懊恼加痛心:“真弄不懂她是怎么了?搞对象时好好的,十分通情达理。可自从结婚后,作天作地,象变了一个人,怨我不抽时间陪她。她若是在别的单位里,不是外科大夫也就算了,她又是同行又是同事,我们医院有多忙,做一名大夫有多忙,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说,她是不是无理取闹?”
“怀孕了,也算是可以缓冲一下。”我道。
“她本来想打掉这个孩子……为了同我离婚,她居然可以扼杀亲生骨肉,这女人,够狠的……后来,我求她,妈求她,连爸也求她,总算不打胎也不离婚……可好,你看她,一副太上皇的模样!我们全家欠她似的!”庆华拿出烟来吸。
“大哥,你吸上烟啦。”我道。

庆华猛吸几口:“我怕我不死哩。结婚这样烦,当初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
我不知如何劝,想了半天,“反正,你只当对她肚子里的宝宝好就是了。”
庆华冷笑一声:“别让她听见这话,背不住,掐死你。”
团圆饭气氛当然有些异样,我帮大家斟上酒,酒可以放松气氛,大家很给面子,除了李颂蔷,几乎都杯杯见底,喝得我都有点发毛。
李颂蔷抬起眼,对我道:“冠华,给我也倒一杯。”
我握着酒瓶,不知所措。
父亲道:“喝点,没关系。”
我斟了小半杯,李颂蔷手微微有点抖,吸尽了酒,泪便扑苏苏下来。她垂下头,想找手帕,庆华忙递上一方帕子。
“爸,妈,”她小声道,“我对不住你们……”
母亲眼圈也红了:“小蔷,快别说了。”
李颂蔷又道:“好好的日子给我搅了……我太任性……”她似乎也怨透自己,泣不成声。
二嫂突然也噙上眼泪,二哥瞪她:“你闹什么劲?”
父亲道:“颂蔷,这不怪你一个人,庆华这孩子,可能也太……”
“不,爸,”李颂蔷打断父亲,握了握大哥的手,“庆华没什么不好,真的,反正,以后我会好的,我想明白了。”
对妻子的顿悟,大哥太没心理准备,一个人傻在那里,半晌才憋出一句,“有什么不对的,你一定指出来,我,我自己可能不太会发现。”
李颂蔷哭着哭着就笑了,摇摇丈夫的手。
这明明是件好事,为何在我看来就是一出悲剧。
李颂蔷的一颗心不是发生了转变,而是在一瞬间,她已决定让它死去,换来全家的安定团结。她是不是已认定这种安定团结就是她一生的幸福呢?
他们一旦和协,矛头立刻指向我,照例母亲打前阵,疑疑惑惑地问我感情上有何进展。每个人都将耳朵竖起来。
我立刻自我批评了一通,把自己批得好象和谁好就是害谁。父亲很是赞同我的论据和论证过程,但不能接受论点。
二嫂道:“冠华若象你自己讲得那么坏,早该抓进去了。”
大家哄笑。父亲想起什么来:“阿鲁呢?”
我立刻噤住,低低道:“回他爸妈那里过年去了。”
父亲厉声问:“还打算厮混在一起是吗?你抓进去也是迟早的事情!也算是念过几天书的人!”
我忍不住道:“什么念过几天书,我也是正经学校四年读出来的。难道只有念医科才是唯一正道?!”
母亲示意我不要驳嘴,好好的家宴,别又因为我不欢而散。庆华为了打圆场,扔一支烟给我,我接了,又有点犹豫,对胎儿不太好吧,李颂蔷会意,“哪有这么紧张”我还是没敢抽,“多干几杯,来来来,今年也算是一个好年了!”我将杯子举起来。
父亲又发牢骚:“哪里轮得到你总结这一年,真是。”
但大家仍只得将杯子举起来。
不,这一年一点也不好。
一点也不。
我失去了雅礼。雅礼。心不由得翻搅起来,胃一阵难受,我冲进洗手间大吐,父亲在身后斥责:“饮那么多酒,充老大,身体是自己的,永远象个孩子!”
我本来也没吃什么,一直吐到苦胆汁,眼泪鼻涕一大把,我趁机将泪流个痛快。
拿水将水斗冲干净,镜子里,眼赤红,自己又吓一跳。
二嫂从背后递上一块热手巾,我接过来擦,口中忍不住又俏皮:“二哥呢?他今天倒不痛打落水狗了?”
**上立刻捱了一脚,二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我让你这个臭小子在背后坏我名声。”
他们夫妻对望一眼,似乎有话同我讲,终于二哥开口道:“雪梅有个挺好的女同事,不但人漂亮,年龄合适,性情特别温顺……”雪梅是二嫂的名字。
我没料他们居然要为我物色对象,忙告饶:“算了吧,省得害人家。”
二嫂道:“我看冠华哪点也不比人家差,爸爸老是挑剔他,都成惯性了。”
二哥道:“二老心头只剩你这根刺,算尽点人子的孝道,约个时间谈谈不行吗?”
我摇摇头。
二嫂问:“心里有人了?”
我又摇摇头。
二哥火气又大了,拖住二嫂就走:“死相!我知道他哪根筋上有毛病,他记着那个人,他为那个人发了疯……”
没想到二哥倒是我的知已,我独自黯然地立在洗手间里,手撑着面斗,额头顶着镜子。镜面冰凉。
雅礼,你地下有知,请入梦来。这么久,一个梦也没有做到你,你真就这么绝情义?一年又将过去,雅礼,怜悯我就请入梦来。
那一夜从父亲家出来,满街烟花炮竹,如同战场硝烟弥漫,孩子们穿得鲜亮,在街边乐着闹着。这一切,对我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缤纷,隔着一面冰凉的玻璃,触不着,无从感受。我索性坐到大街沿上,冷风一吹,脑子又清醒不少。
到了住处,黑漆麻黑地掏钥匙,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没有立刻转身,只沉声问:“谁?”
来人从背后抱住我,呜呜地抽泣。
心一柔,啊,是小紫苏,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尝到母亲没有在身边的痛苦。
她伏在我背上哭了一会儿,我回过身,抚摸她的短发:“我也很想念她。”
她哭得更凶。
我并没有其它话可以安慰她,想念一个人,犹如被困在黑暗中,无助而恐惧,如果能哭出来,也好。这孩子,在母亲的追悼会上亦不曾大哭呢。这没有流出来的泪水,象毒一样侵蚀了她的心。如今,她想哭了,能哭了,就哭吧。
她在我怀中,我带着她进了屋,开了取暖器,炖上了热水,她哼哼唧唧,哭声时大时小,哭得终于倦了,垂着头,不再出声。
“紫苏。”我摇撼她,她不出声。
我捏住她精巧的小下巴磕,将她的脸抬起来。
她将脸都哭得浮肿了,眉毛,睫毛都湿乎乎的。她紧紧闭着双眼。青白的小脸上全是横七竖八的泪痕。
我拿手指揩去了一条新的泪线,泪水顺着我的指尾流到我手掌心里。
她固执地闭着眼,我不知她在期待什么。心里却闪过一丝恐惧,我咳了一下:“紫苏,你不会已经睡着了吧?”
她没有反应,我只得自己干笑了一声。
更多的泪水流到我掌心中,使我开始惊慌。
“紫苏,你醒一醒。”我故意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她很快地睁开肿得一遢糊涂的眼,让我心宽不少。幸好她举止不再怪异,甩开我胳膊,架上梯子,爬上阁楼去睡。她熟门熟路,心安理得的样子,我也不好将她赶走。睡在这儿就睡吧。
屋外响亮的鞭炮声逐渐零落,又恢复了寂寞。
我与她,一高一低,望住天窗外的一方天空。
是夜,梦到自己坐在电影院里,黑漆漆,以为自已身边的人是雅礼,心十分宁静满足,不忍散场,十足依恋。但电影还是放映完了,灯一下子开亮,一偏脸,那不是雅礼,而是紫苏,穿着白衫蓝裤,别着校徽,眼神清冽而冷酷。
我一骇,惊醒过来,猛看见阿鲁的脸,忙坐起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阿鲁一指坐在一边的紫苏:“她开的门,我还以为敲错了人家。”
我惊慌地看着他们俩人,他们倒镇定自若,紫苏一副事不关已的悠闲,阿鲁一脸“瞧我说的没错,你终究还藏着女人”的得意相。
我尚在被褥之中,情形无疑狼狈至极,心下定了定神,清清嗓子,试探地问:“你们—相互自我介绍了吗?”
他们无比默契地同时摇摇头,异口同声:“等你介绍呢。”
我拼命整理混乱的思绪:“你们,能不能先容我……起个床?”
阿鲁自认为是男的,没有关系,所以毫无反应,紫苏肯定因为小住过一阵,认为避不避嫌也无所谓,因此也没反应。
我只得再次道:“我想起床。”
紫苏这才明白过来,跺一跺脚,转身走开。
阿鲁“哈哈哈”,象傻瓜一般大笑起来。
在他的夸张的大笑声中,我讪讪地起了床,整理好了被褥,刷好牙,紫苏已帮我打好洗脸水,兑足了热水,我呲牙裂嘴地撩拔毛巾。
“有意思。”阿鲁双手抱胸,颇有深意地说,“她大概还在念书吧?她家长同意吗?”
我将脸埋在热毛巾里,无奈地道:“我就是她的家长,阿鲁。”
阿鲁捶我一拳,表示不信。
紫苏冷着一张脸,站在那厢,道:“他追求我母亲,我母亲,死了。”
非常简洁概括,个中曲折不易道于外人听哉。
阿鲁这才愣住了,先看我,又看看紫苏。
紫苏又及时补充:“我没有父亲,外祖父母年室已高。”
阿鲁可能误会了些什么,拿手指住我,“你小子!”
我急了:“我难道是禽兽?”
紫苏似乎被得罪了,猛地抽走我手里的毛巾,搓了几下,把水倒掉。
“我回去了。”她满脸不高兴,赌气似地。
“早饭,怎么办?”我问。
“关我什么事?”她没生好气。
我失笑道:“我是问,你的早饭怎么办?饿着肚子回去?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
阿鲁道:“我倒带了几只八宝饭,我妈自己做的。小朋友,吃了再走吧。”
紫苏凶巴巴地问:“你是谁?”
阿鲁道:“我?不打听打听,鲁百殷,他练冠华的铁哥儿们。”他话锋一沉:“刚蹲完大狱出来。”
紫苏一点也没被吓到,“哦”了一声。转脸对我道:“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没什么,我不会怕他。“她口气天真,话语倒让人感动。
我把阿鲁带来的八宝饭放入锅里蒸。
屋里静下来。阿鲁开始抽烟。紫苏则蹭在我身边。
渐渐地,猪油八宝饭的香气散开来,紫苏要去端,被我止住:“烫手。”我拿一块抹布,捏着碗边,将八宝饭端出来。
然后,人手一柄小勺子挖着吃。
“新年快乐。”我说。
“哦,对,新年快乐。”阿鲁也道。
紫苏不响,阿鲁道:“快给长辈拜年啊。”
紫苏白他一眼,见他俩斗得有趣,我不禁也笑了。
新年快乐,雅礼。
想必神色黯然,紫苏已察觉。(很奇怪,她在这方面异常敏感。)她抓住我手,轻轻一摇:“新年快乐,练冠华。”她那一刻解人的,宽和的神情,与雅礼异常相似,看得我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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