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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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火车启动,我才推开震到几乎散架的手机。
心里其实明白是谁打来的,却执拗着不想接;这会儿,脚下磨擦铁轨的声响,使我有种逃脱困境的错觉,不由地暗自松了口气。
“喂。”半倚在狭窄的卧铺上,我语气平静而散漫。窗外缓慢倒退的景物,在渐暗的光影里,迷蒙得只剩几分轮廓。
“。。。。。。你在哪里?”即使参杂着刺耳的欢笑和喧闹声,夏屿低沉的嗓音依旧清晰可闻。
“火车上。”我淡淡。
“下来,”似乎在移动,背景声音渐远,他的声音越发清晰,“我想见你。”
“已经开了。。。。。。”
“下一站下,再打的回来。”他有些蛮横的安排着,声音却出奇的沉稳,毫无起伏。
“不,”我垂头把玩着打火机,掩饰内心怅恻,“这会儿我不想见你,以后吧。”
“你。。。。。。”夏屿话音未落,就听手机里一阵哄闹声突兀地插进:“诶,新郎倌怎么躲门外了?今儿可别想着逃!快快,哥儿几个上啊。。。。。。”
然后听到夏屿辩解:“逃什么逃,我只是接个电话。。。。。。”
“这时候还接啥子电话?哪个家伙这么不识趣?”
估计那头有人七手八脚地开始抢手机了,夏屿冲我扯嗓子喊了句:“呆会儿打给你!”便匆匆挂线。
握着手机怔了片刻,我徒然觉得好笑,竟失笑出声。
随手关了机,起身走到吸烟区。
地头上或蹲或站着几个人,相互淡漠地冷眼打量一番,继续享受各自手中的香烟。我半眯着眼,靠在门框上吞云吐雾,暗忖:今儿这烟烈得很,熏得咱眼泪直打转。
年底几天,路行风赶着去N江“瞧瞧”,说白了,就是走走关系,送送礼。
如今咱的去留已经不太重要了,但顾全面子,我笑着找路行风算工钱。路行风挽留了几句,见我一副吃了秤砣的架势,也就没再磨蹭,支呼玫子去取钱。回头还替我一番打算:“你还年轻,不如去考考注册。到时候进事务所熟悉了流程,自己可以在家里接点活做。做几家帐目其实花不了多大精力,一家给你千儿八百的,几家累一起也算高薪了,主要是时间自由,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没人约束。”
我颇不自在地扯扯嘴角--敢情他是嫌咱没上几个月的班,老请假来着。不过,话说回来,若换作我在他的位子上,职员如此,大概也有微词。
揣着过年费,我有点茫然。
前日我大打电话说,过年这段日子城市做勤杂工的紧缺,工资比平日开得高,和我弟打算留那边过年,不回来了。我本想开口叫他们不用巴望那几个钱,回来过舒服日子,可转念间,觉得自己如今回县城也颇不自在,还不如出去瞧瞧,于是,告诉他们,我会去那边过年。我大一听,挺高兴,说,出来看看也好,叫我顺便回家帮他和我弟收拾几件衣服带来,免得又要花钱买。
自夏屿结婚那日后,我一直没接他的电话。
心情挺奇怪,明白自个儿跟自个儿闹别扭实在没必要,却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继续装作无事的谈笑--真不该亲眼见证他戴红花迎宾的场面。

想过换手机卡,隐隐地又害怕他找不到自己,只得任由他折腾手机。
冬天日短,回到石轱辘乡时,已近昏黄。
一路走来,碰上三两熟人,闲扯了几句,倒也亲热。加宽的石头道旁,几幢新砌的红砖楼瞧着惹眼,格局却和周边宅院如出一辙:前院里一半掩着小型蔬菜塑料棚,一半搭着烟囱炉灶,偶尔停放了几辆沾满泥土的摩托车,也脏得瞧不出本色。
田岸上有群半大的孩子凑作一团,小声地交头接耳。我走近时,有个小丫头喊:“耗子叔!”声音倍儿脆。
敛住脚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喜子家那小丫头红芳。
“红芳啊,咋跑田埂来玩了?”小丫头抖着一身泥土粒子靠我身侧,我笑着用没提行李的手帮她拍辫子上的土。
“栓儿他爸要吃蛇胆下酒,栓儿找了个蛇洞,喊咱们瞧他捉蛇。”小丫头指着不远处的同伴,嘻嘻笑。
“哦?胆子倒不小呐,也不怕蛇跑出来咬你们。”我打趣。想当年,我也曾和喜子他们一起挖过蛇洞,结果,捣出一窝耗子,被大伙儿笑:“耗子,你丫今儿算见到祖宗了!”我当时抬头就撞那笑得最大声的小子,他猝不及防,四仰八叉地跌泥坑里。。。。。。
那一架干得惨烈,牺牲了几颗牙,好在正值换牙,没落啥子“残疾”。
“嘁,老师说了,蛇会冬眠,这晃儿才不会咬人呐。”小丫头一本正经的说着,脏手揉了揉红鼻头。
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着实可爱;我一扫连日来的阴郁,哈哈大笑。
从喜子家吃过晚饭出来,天彻底黑了。
我晃着手电筒,走在漆黑的田埂上,呼吸着泥土湿气,感受着寒冷夜风,缩紧脖子还是忍不住打哆嗦。
隔岸的大路上,时而有摩托车呼啸而过,带来一阵刺目的光亮。
——今儿是腊月二十八,回娘家吃团年饭的日子。乡里嫁到附近城乡的媳妇们,或许吃过晚饭后,正赶着回自己的小家或婆家。
……这会儿,夏屿大概也和这些人一样,正坐在丈母娘家喝着小酒,抑或带着新媳妇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黑暗中微笑:也好,今儿手机总算没震了,难得安静一天。
胸口却似有什么堵得发慌。
摸到门边,捣腾了半天才摸到钥匙。
刚打开门,身后猛地一股冲力将我推进屋;手电筒“砰咚”落地,我迅速转身,本能的一拳挥向门边黑影。
黑影一动,堪堪躲过一击,旋即直直撞过来,将我压在墙壁上。
一切变故的发生不过瞬息数秒。当双手被牢牢禁锢,火热的唇舌粗野的封住了我欲呼的嘴时,上一刻的警备和惊骇,如同抽空了般松懈下来。
口腔里充斥着夏屿熟悉的味道,心底竟传来某种碎裂的声音,和着汹涌泛滥的酸涩痛楚。
……他身上不再是海飞丝加烟草的气息,而是陌生的香味。
或许只是换了别的牌子洗发水、沐浴露,可那入鼻的香味,竟让我感觉说不出的无力,以及。。。。。。莫名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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