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精灵王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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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二世五年六月,二十三岁的阿尔蒙•里斯伯爵死于肺病。这个噩耗像长着翅膀般迅速穿过森林、高山、河流,传到布雷肯帝国的各个角落,即使是远在北方的贝尔加公主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丧事。她专程抛下公务赶到帝都参加葬礼,刚一进城就径直被塞迪恩红衣主教请到了主教宫。
塞迪恩担任红衣主教以后就常住在主教宫,这里日常往来的多是静修的僧侣和虔诚的信徒,宁静、虔诚和宗教式的华丽是这里特有的标志。被引导到红衣主教专用祈祷室的贝尔加看到了身披红色法袍的年轻主教,此时他正在为主持几天后盛大葬礼检点祭器和书写祷文。
“塞迪恩先生,没有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是这个时候。”贝尔加穿着黑色骑马装,头上蒙着黑纱。她跟阿尔蒙定有雏亲,虽然一直受到拒绝但是仍可以以未婚妻的身份自居,所以她这次披了丧衣而来不但是为了吊唁自己未成婚的夫君,而且希望能够将阿尔蒙的遗体带回北方。
“我看了您的信,殿下。”塞迪恩神色疲惫,二十多天来陪伴精神恍惚的君王也让他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这次贝尔加直截了当地要求带回遗体,让他感到有些诧异。“阿尔蒙对皇帝陛下很重要,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
公主撩开面纱,她神情坚定笑容温柔,但是红肿的双眼却泄露了难言的悲痛:“我在家族墓地准备了双孔墓**以完成先辈定下的婚约。我想让您明白,塞迪恩大人,我不可能再去爱别人了……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婚姻。我只希望在生命结束的时候,能够和我此生选定的新郎埋在一起。”
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么?
“可是,皇帝陛下他……”贝尔加知道三个人的友情,所以塞迪恩想用这个来断她的念头。可是蛮族的公主可不愿意让他这么糊弄自己。
“塞迪恩,”贝尔加打断了红衣主教的话语:“看在天神的份上,红衣主教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您告诉我,百年以后,皇帝陛下可能躺在阿尔蒙身边么?或者说,安德烈他能够安然地睡在阿尔蒙身边而不被人指责成同性恋吗?”同性恋!这个词语惊醒了塞迪恩,他从来不曾想过连远在北方蛮族地界的贝尔加都能够觉察,那么别国的……“我并不怀疑阿尔蒙对安德烈,你们伟大的陛下很重要。但是比他的帝国,他的荣誉,他无瑕的德行,阿尔蒙在墓**里是否寒冷孤独很重要吗?还是说……布雷肯帝国作为联盟盟主的地位已经不再重要了呢?”
如果人民知道君王深爱的人是一个男人的话,如果布雷肯的敌人知道他为一个男人的死而失魂落魄的话,如果这种恋情连神都无法容忍的话,安德烈的荣誉,安德烈的帝国,安德烈无瑕的德行可能遭受破坏。塞迪恩知道贝尔加说得一点也不错。二十多天来,安德烈的沮丧、憔悴、暴躁、哭泣都被解释为失去好友的痛苦,如果被知道是因为痛失同**人,不知道帝国将会落入什么样的动荡不安中去呢。
他,塞迪恩既然答应了阿尔蒙临终前照顾安德烈的请求,就绝对不允许任何对君王不利的事情发生。
“如果我把他带离这里,没有遗体,没有坟墓,安德烈一定会慢慢忘记他的。”贝尔加神色平和得附加了另外一个条件:“您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率领我的臣民无条件地帮助布雷肯帝国。一具无用的尸体换一个忠诚的盟友,任何价值观正常的人都会接受的。”贝尔加的笑容凄然却精明:“当然,在葬礼之前塞迪恩大人您可以慢慢选择,以我对阿尔蒙的了解,他在天有知,一定不会允许你做出不利于安德烈的决定吧。”
蛮族武士骁勇善战,有这样的盟友对帝国的政府意义重大。“也许我可以安排您带走,不过皇帝陛下那边并不容易回复啊。”塞迪恩不得不承认贝尔加的话很有说服力。况且,这并不违背预言的精神。
“我听说火焰的力量可以消灭一切,停放遗体的地方是里斯家族的小教堂吧,如果那些蜡烛被风吹倒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贝尔加的建议完美无缺,她只想带走她最深爱的身体。“一些灰烬,足够可以给皇帝陛下一个交待了,您说呢?塞迪恩大人。”里斯家族的小教堂是木质结构,袖珍且古老,阿尔蒙的遗体停在那里,准备在奠礼后送往帝国皇帝安德烈钦定的墓地。
蛮族公主有备而来,塞迪恩已经无话可说了。“让我再想想,公主殿下,明天我就给您一个回答。好吗?”
第二天夜里,冲天的烈火惊醒了悲痛的帝都,那染红天空的破坏者不但焚烧掉了停放遗体的教堂,甚至连那座失去主人的伯爵府也没有幸免。“阿尔蒙啊!”冲到皇宫阳台上的安德烈。德。弗列得里克裹着毯子,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片火红的天空:“什么都不愿意留给我吗?阿尔蒙,你就那么讨厌我吗……那么讨厌我吗?”
实习火枪手伊万再也看不下去安德烈那绝望到令人窒息的眼神:“皇帝陛下……”他走上去试图搀扶抱着酒瓶摇摇欲坠的君王。
“滚开!”神色失常的君王大力推开试图扶他的少年,那惊人的力量把伊万推倒在地上,尖利的砾石地面划破了他的手,小小的呻吟从唇间溢出来。守在后面的几名火枪手扶起地下的少年,他们很佩服少年的勇气,也为他的莽撞担心,因为喝了大量的酒,神志不清、缺少睡眠的君王是谁都不敢惹的。
火越烧越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安德烈越发暴躁起来,他回过头大声喝道:“都给我滚,滚!”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焦虑,“皇帝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阿尔蒙?是阿尔蒙吧,你不讨厌我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抛掉毯子,满面泪水的君王一把抱住梦中的情人,他那么大力气,弄得伊万目瞪口呆,十七岁的少年不知道是该推开呢,还是就这么下去。“陛下……我不是……”燃烧的火焰映在少年的眸子里一片金黄,连火枪手们都看呆了。
如果世界上有鬼魂,那么……
安德烈热切的双唇印上那从来没有被占领过的嫣红,他不允许失而复得的情人说出令他沮丧的话来。“别说,什么都别说,让我抱着你,别离开我。”少年尝到了泪水的滋味,于是他僵硬了身子任君王把他当作别人。“阿尔蒙我想你,别离开我。”青春的气味迷惑了神志昏沉的君王,他只想快点逃离那个噩梦。
在那个梦里,他的阿尔蒙浑身冰凉,被灰色的蝴蝶簇拥着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即使自己拼命地奔跑,牢牢地捉着那苍白的手,他的阿尔蒙还是消失了。“不要走,阿尔蒙,不要走。”他用嘴唇去寻找充满生命气息的脉动,生怕失去一样的攥着少年纤细的腰身,狠狠地吻了下去。
时隔两个月后,年轻的伊万。麦尔斯昆奇被赐名伊万•麦尔斯•德•里斯,继承里斯伯爵爵位,又过了不到半个月,里斯这个姓氏成为了公爵领地的称号。曾经是红衣主教跟班表弟的乡下孩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为了布雷肯帝国最大的贵族之一。皇帝对他的宠爱,连最底层的公民都有所耳闻,“那是一个男宠啊,”他们说:“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我们伟大的皇帝还没有从失去挚友的痛苦中恢复回来,倒让这个乡下佬得了便宜。”

“伟大的主神啊!”坐在主教宫的阴影里,塞迪恩红衣主教面对神龛忏悔道:“请对我们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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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遗体的贝尔加没有在帝都停留,已经出现尸斑的身体如不尽快处理就来不及了。快马加鞭返回领地,她直接奔进了大祭祀的魔园。两天后,公主再次拜访了大祭祀,她目不转睛得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等待那个巫术奇迹的到来。
几滴蓝色的液体落入沸腾的大锅后,干瘦的祭祀用小天平称了一些蝙蝠的爪子,又用镊子从铅罐子里取出了一些火绒草的种子倒进开始冒蓝烟的锅里。等到整锅液体只剩下一小杯的时候,蛮族的大祭祀把浑浊的眼睛投向对面身着华服的女人:“公主殿下,我需要您几滴血。”贝尔加神情严肃得用银匕首切开了手腕,将鲜血落入冷却的蓝色液体中。
两名密谋者一前一后走进放置遗体的冰窟,当他们来到盛满蓝色冰水的水晶棺材旁时,大祭祀最后一次告诫执著的公主:“贝尔加,我从小就看你长大,难道你真的要寻求这样的幸福吗?”
“是的,老师。”态度从容的公主把手伸进透骨寒冷的冰水,抚摸着堕入永眠的面容,“即使只是依偎在他身边,感受到他温暖的呼吸,听听他怦怦跳动的心我就足够了。”
“可是他不完全是人类,那部分灵魂如果活过来,我没有办法控制他。”虽然可以将沉睡的亡灵引到身体里,但是法术精纯的大祭祀却在引领时发现了他无法控制的东西:“有支黑色的羽箭出现在他的灵魂映像里,我想他可能有别的血统。你可知道,如果不谨慎的话……”
“这有什么要紧呢?至少在这之前他是我的。”说完,公主把银杯里的液体倒入冰水中,随着紫色烟雾慢慢融入液体,水晶棺里的身体颤动起来,阿尔蒙的**因为禁忌的法术而复活了。兴奋得无以复加的贝尔加捧起迷茫的面容,把泪水和亲吻送上那金色的眼睛……
“别太高兴了,我的孩子,我只能救活他。”大祭祀静静的看着欣喜若狂的蛮族公主,冷冷地提醒道:“虽然我去掉了他死亡的痕迹,但是这种复活术并不十分成熟……也许会释放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啊……还真是令人担忧啊。”
吻上盼望已久的嘴唇,贝尔加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阿尔蒙,看看我。”**高涨的公主解开伯爵的外衣,迫不及待得把面颊贴在那温暖的胸膛上,却发现除了怦怦的心跳外,这个男人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他黄金色的眼睛空洞地正视着前方,没有被消除的肺部损伤让他在寒冷的空气里费力得抽着气。“带他去个温暖的地方,然后慢慢把他的魂找回来吧,贝尔加。”大祭司这么说,这种法术虽然高明不完全,要恢复精神仍很长的时间——毕竟在复活前伯爵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
贝尔加向父王要求在靠近布雷肯帝国的温暖猎场搭起几座帐篷,用来与阿尔蒙度过一段时光。蛮族老王恩许了这一请求,他打心眼里中意阿尔蒙这样的女婿,不过他特意提醒女儿不要忘记向安德烈告知阿尔蒙复活的消息。贝尔加口头答应下来,但是她考虑到阿尔蒙的健康状况,决定还是晚点时候再跟安德烈说——毕竟偷出尸体的行为多少有点不光彩,而且她无法保证那个强势君主会将阿尔蒙抢夺回去。
过去了几个月,阿尔蒙的精神慢慢开始好起来,他开始逐渐应对贝尔加的感情,甚至有时候还会不知不觉地想起过去的事情。可是被缺损法力恢复的身体,又因为不当的照顾而越来越虚弱,加之肺部的挫伤并没有因为重生而好起来,大祭祀配得药吃了好几付还是没有用,很快他连马都不能独自骑乘,只能坐在马车里陪贝尔加到处走走。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公主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最近事务特别繁杂,老王准备逐渐把事物交给女儿处理,所以贝尔加来的日子也少了。营地里只留有适当数量的武士和每夜对着满天星光发呆的阿尔蒙。公主不在,武士们也不会太接近伯爵,他们都知道里斯伯爵未来可能是女王的夫婿,为了避免当成是有目的的奉迎,所以除了必要的接触外他们宁愿让阿尔蒙一个人呆着。
半夜草原上起了夜风,冷得彻骨。阿尔蒙裹着皮袍,独自坐在门口的石礅上发呆,他时不时得咳嗽两声,然后用袖口抹去嘴角的血迹;这样的夜里虽然宁静无比,却总有些什么牵挂让他不安。
他想起了遥远的帝都,在这样的星光下安德烈和塞迪恩在做什么呢?死亡之国的沉睡仿佛还在昨天,死而复生的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呢?这些念头搅扰着过于清醒的阿尔蒙。
除了贝尔加给他安排的生活,年轻的伯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活僵尸一般的自己——冰冷的手脚、微弱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僵硬的动作……即使贝尔加什么都不透露,阿尔蒙也知道违逆自然法则而重生的人不会得到神的祝福——这样的人,有什么脸面回到安德烈身边,又有什么脸面面对塞迪恩庄严的红色法袍。况且,他还听说了关于伊万的事情,那个孩子只因与自己相似就被安德烈就近收为禁脔——作为将其介绍进火枪队,间接算是送羊如虎口的那个人,阿尔蒙觉得自己具用不可推卸的责任。
低沉的笑声从唇边逸出,当前真是比死还难堪的境地啊!
夜色里一群生物悄悄地靠近那些蛮族人的帐篷,他们灵巧的身影在蒿草间谨慎地移动着,明亮的眼睛穿透黑暗找寻那个身影。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目标。
“我们尊贵的主人,”为首的那个走到阿尔蒙面前,低下他美丽的头颅,单膝跪在摇摇欲坠的青年身前,低声说道:“请跟我们回去吧,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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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很快就来了,安德烈忙碌的统治生活因为异常寒冷的天气而变本加厉。到了三月仍旧是隔三差五的大雪天,树木没有抽出新芽就冻死了,幼小的牲畜被埋在几米厚的雪层下,因为寒冷而倒毙在路边的人越来越多,即使开设了多家救济站也无济于事。这种窘迫的情形不但出现在那些贫穷弱小的国家,甚至连实力强盛的布雷肯帝国也逐渐陷入寒冷带来的恐慌之中。
办公室的壁炉里烧着去年剩下来的雪松木柴,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纷飞的大雪,帝国皇帝安德烈靠在黑丝绒沙发上,皱着眉头翻阅令人不快的灾情报告。在这个建筑的另一侧,是皇后的卧室,那里的忙碌与办公室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个寒冷的春日,曾经备受冷落的卡塔琳娜皇后将生下帝国第一位继承人。
曾经因为阿尔蒙的坚持,安德烈在皇后的房间里驻留了几晚,种下的种子经过十个月的孕育即将成型,但是那个人却死了。一想到这个,皇帝就觉得浑身毛孔都冒着寒气,眼前的字变得模糊起来,剧烈的头疼更是如约而至。“陛下应该尽早开始治疗,”御医总是这么小心叮嘱面露痛苦的君主:“否则再过上几个月,就不是吃药那么简单了。”而安德烈拒绝的借口也很直接,“等安置好灾民再说”,这在忧心忡忡的御医们眼里,是近乎自杀的答案。这担忧并非杞人忧天,随侍在枕侧的伊万也曾不止一次在寂静的夜晚听到君主近乎绝望的梦呓:“带我走,阿尔蒙,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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