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饥不择食酸梅汤 人鬼两面摇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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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于秋千桥两人关系闹僵以后,池新荷悬着的那颗心,一直荡着秋千。此后上学,池新荷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去。她冷静地思索,不禁觉得自己以往过于冲动,一些过火的言辞伤害了尤瑜。尤瑜待人热情,义笃情真,她的心田里也早已萌生出起对他仰慕的幼芽。为了出风头,偶尔玩点小聪明,闹个恶作剧,但没有什么恶意,他的本质并不坏。交往八年多了,彼此的头发都数清楚了,应该包容一点,允许别人犯错误,何必睚眦必报。她爸爸也是这么教育她,她也深知爸爸说的有理,可就是这比泰山还重的舆论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要逆转一百八十度,这个感情弯子,她一时转不过来。因此路遇尤瑜,总是瞋目怒视,形同仇敌。进入十一月后,凄风苦雨,绕道石桥,她天未亮起床,天已黑才还家,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还是经常迟到。过秋千桥吗?桥滑风大,一个人走,更胆怯心虚。何况往后还要下雪结冰,想象往后的日子,她不禁不寒而栗。她深深感到,不切实际的逆反的言行遭到了报应,死爱面子活受罪,亘古以来,是可怜中国人的无可奈何的悲哀。
元旦快要降临了,主持排演庆祝节目的姚令闻,准备排练几个大型文艺节目,在学校进行了庆祝之后,参加地区的汇演,一炮打响,一鸣惊人,使自己让人刮目相看。要排演优秀节目,就要挑选优秀人才。池新荷是色艺的尖子,重头戏的主角,当然非她莫属。晨昏频繁来往,一个女孩子,无人相伴,安全着实令人担忧。解放后,她父亲池中伟升任莲师校长,板凳还没有坐热,又被任命为昆阳县军管会副主任,铺盖卷到县政府去了。她妈教学工作忙,还兼任了县妇联主任,忙不过来,无暇照顾。他们都认为,新担任女儿的班主任姚令闻,曾是昆江合唱团的成员,做过池中伟一年多的学生。虽然池中伟不喜欢他做人如演戏的虚假,更不喜欢他追逐女孩、与之卿卿我我的卑劣行径,但他对老师敬佩有加,托他照顾孩子,应该可以放心。不过,近来池中伟察觉姚令闻对尤瑜不进行正面教育,在背后拨弄是非,造舆论,使绊子,打闷棍,觉得他为人刁钻阴险,人性不够,狼性过多,又有几分不放心。不过,如今他是姚令闻的上司,他应该有所顾忌。池中伟考虑再三,还是让女儿住校。
尤瑜自桥上抹泥的事件被揭发以后,他低下了自负的公鸡头,脱下了自傲的绿军装。经常不上学,像鼓气蛤蟆在家里发瓮肚子气。不管爸爸怎么问,妈妈怎么哄,他都一声不吭只流泪。把冬梅叫回来,问来问去,也还是不说话,看似受了委屈,有一肚子苦水,就是吐不出。冬梅风闻池新荷住校了,心想,莫非是池新荷住校,这下把他们拆开了,弟弟不高兴?又想,老母亲天天打早火为弟弟备早餐,也着实辛苦,何况父母根本看不住他。而弟弟的新任班主任姚令闻,又是她的同班同学,他虽然阴阳怪气,情爱不专,但对她曾一往情深。她与他是虚与委蛇,而他却心存梦幻。以今天的形势,求他管管弟弟,他会尽心尽力。因此,在征得父母同意后,一天中午,她便带着尤瑜走到了姚令闻的房门口。
姚令闻的房门虚掩着,他正在用剃须刀刮胡子。冬梅敲了敲门,他顺口溜出一句“请进”。冬梅推门进去,只见姚令闻鼓着鳃,歪着嘴,像茂密的森林的胡茬上,沾着一层半寸厚的雪白的泡末,剃须刀猛刮猛刨,发出锯木般的吱吱擦嚓的刺耳的声音。姚令闻转过脸来,正好与冬梅照面,像见不得人的**突然被人发现,一时他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尴尬。冬梅上前热情地同他握手,还与过去同学时一样,很有风趣地笑着说:
“一年多风雨过去了,老同学的风采依旧。你脸上、嘴上的‘土壤’还是这么肥厚,你又勤灌溉、勤施肥,难怪胡髭像热带雨林那样,生长迅速,浓密粗壮。真正被害苦了的,还是你这个伐木工人!”
姚令闻见是他从前崇拜的偶像、今天已成了昆阳地区的新贵的尤冬梅,显出异乎寻常的恭敬,胡茬才刮了一半,只好尴尬地慌忙放下剃须刀,迎上去陪着笑脸与她拉话:
“部长大驾光临,令我蓬荜生辉。未曾远迎,莽撞失敬,惭愧,惭愧。想我们曾三载同窗,情同兄妹,如今你青云直上,仍能光顾寒舍,真是三生有幸,令我感激涕零。”
冬梅望着他那才刮去一半、一边黑、一边白的兜腮胡茬,忍不住掩住嘴巴,鼓着鳃帮,大笑起来。她摆了摆手,说:
“何必这么拘礼,老同学。还是刮了胡子,再来拉话吧。”于是姚令闻便不好意思地一边对着镜子刮胡子,一边和冬梅说话。冬梅像拉家常一般重叙旧情,很有风趣地说:
“老同学,才分别几天,怎么就像个初嫁的姑娘,一下子变得如此生疏!你是不是近日从老学究那里,学来了肉麻地吹捧达官贵人的高超本领,非要在老同学面前演习一番不可?酸不溜丢的,你还让不让人活下去!”说着,将手在他肩上一拍,接着说下去,“老同学,我得郑重申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过去是同学,今天是同志;半斤八两,平起平坐。我叫你‘摇铃子’,你仍呼我‘酸梅汤’。”她一边说话,一边倒了杯水,坐下来,悠悠的喝着,等待回话。
原来,在昆师学习时,姚令闻好取悦于女同学,时时吹嘘自我,处处卖弄风骚。有人说他像卖杂货的人的铃子,摇过不停歇,因而叫他“摇铃子”,也有人见他千方百计接近女生,无非是想亲近接吻,因此,又用谐音法,给他取了个“姚令闻”三字音近的绰号,叫“要接吻”。两个绰号,一俗一雅,亦庄亦谐,互为表里,异曲同工。当时,男生逐鹿中原,尤冬梅正是他们共同追逐的偶像,其中“摇铃子”更是梦寐以求的最热烈的追逐者,可是,谁也没有追着她。吃不到的葡萄始终是酸的,失意之余,大家都说“酸,酸,酸!”还有,当时,学生的伙食欠佳,餐餐都喝酸菜汤,一古脑“酸”到底。梅子是酸的,她的芳名又称“梅”,因此,大家就给她也取了个妒名,唤她“酸梅汤”。
此刻,姚令闻如薅草皮一般,终于把凶顽的胡茬刮光了,面目下方边缘的黑森林消失了,只留下半圈圆弧状的青灰的沃土,左咧右歪的撮箕嘴也终于复位了。他对着镜子反复端详了片刻,觉得已没有不妥当之处,便得意地丢下了剃须刀,深有感触地说:
“尤部长,我骑马撞不着熟人,骑驴,却撞上了亲家。偏偏今天您来了,真不好意思。部长同志,要是能像过去那样,半斤八两,平起平坐,当然最好,最好!只是如今您的‘今’远非往昔的你的‘昔’能比,而我的今昔却一个样,怎么还能半斤八两,平起平坐呢?我想您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光顾我?无事不登三宝殿,部长此行,定有赐教,那就请指示吧!”
“又是‘今非昔比’又是‘赐教’,摇铃子,你是不是要用皇母娘娘的簪子,在你我之间,划出一条波宽浪阔的天河,断绝我们的自由来往?是不是我这‘酸梅汤’已经变质乏味,你准备永远抛弃呢?”冬梅喝了口水,幽默地说。
“岂敢,岂敢!您是部长,我是草民;您青云直上,我沉沦海底。我高攀还来不及,怎敢说‘抛弃’二字。不说了,再说,您一定会咒骂我是比王母娘娘还凶狠的阎罗王了。‘从命’才是最虔诚的‘恭敬’,好吧,我姑且还叫您‘酸梅汤’吧!不过,您忙中偷闲,到这里来,定有要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为弟弟而来。”
接着姚令闻把尤瑜所犯之事的始末简要地讲了一下,当然他隐瞒了自己指使赖昌诬陷尤瑜的情节。冬梅听了十分生气,觉得弟弟太不像话!不过她又觉得,弟弟虽顽劣,却也单纯。没有人教唆,他不会知道那样做。但是,此刻她不能剖析辩解,因为弟弟近来确实太得意忘形了,她不能助长他的傲气,而应该让他接受这次最难忘的教育,改弦易辙,弃旧图新。于是,她转过头向着门外喊道:
“尤瑜,你进来,姚老师有话对你说。”尤瑜走进房里,头低垂得下巴贴着胸脯,痴呆得像一截木头。冬梅指着尤瑜对姚令闻说,“他在家,父母管不住;我回家少,管不着。从今天起,就让他在学校里寄宿,把他交给你。我想你一定能够管住他。”她又拉着尤瑜的手,十分动情地说,“瑜弟,姚老师是我的大哥,也是你的大哥。今后要好好听大哥的话,认认真真读书,塌塌实实办事,老老实实做人。不听从教育,大哥可打可骂。这不是老师体罚学生,而是实行家法。”说着,她的目光又转向姚令闻,说,“姚大哥,今后就请你多长只眼睛盯住他;多长张嘴巴,教育他。使他今后身子不歪走正道,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严格要求,教好学生,是我们教师的天职。何况我们又是老同学。只是像你所说的,我长上三只眼睛,两张嘴巴,莫说世界上没有这种人,就是现今地球上的动物,也没有这种怪模怪样的,多么吓人啊!这样的动物,恐怕只有达尔文一类的生物学家,才感兴趣。尤瑜老弟,不知你见到我这副怪模样,怕不怕?”姚令闻翻着白眼,张合大嘴,伸缩长舌,十指弯曲成铁钩状,像猛兽的爪子,故意逗乐。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尤瑜,此刻也不禁毛骨悚然。姚令闻见状,便恢复了常态,抚摸着尤瑜的头,上下打量着,亲切地说,“尤老弟,既然你姐说,我是她的大哥,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就是你真正可以信赖的大哥,你就是我的好弟弟。刚才我装出的那副可怕的样子,是因为我与你姐的关系很亲密,闹着玩的,你千万不要疏远我。”
说起“大哥”时,姚令闻一边与尤瑜亲切拉话,一边斜睨着尤冬梅。心想:她初入昆师时,不过是个衣着破旧、面黄肌瘦的、风风火火、推车送豆腐的不显眼的女孩,他根本看不上;一年以后,她变得英姿飒爽,容光焕发,说话有风度,做事主见,成绩最优秀,成了人们心目中的青春偶像。自己疯狂地追逐她,可怎么也追不到;如今,她青云直上,高居云端,而自己,仍然在地底爬行。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摇铃子,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来探讨办教育中要解决的问题吧。”尤冬梅见他走神沉思,便猜到他在想什么,就半路里截断了他的思路,导引他的思维的水流转向,“摇铃子,搞教育,你是行家,我是‘盲’家。我没有教过一天书,可我又要班门弄斧,管教育,真让你笑话。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破不立’,破了旧的,新的才能诞生;旧的破得彻底,新的才能迅速成长。还是以刮胡子为例吧,不怕胡子多,只要勤刮,舍得刮,刮得干净,就能容光焕发,漂亮潇洒。我想,不怕教育战线的问题多,也不怕人的毛病多,只要我们教育工作者,像刮胡子那样,遇到问题就立即解决,彻底解决,不留隐患,我们就能使人弃旧图新,造就一代新人,让教育战线出现欣欣向荣的局面。尤瑜的错误,也确实如健壮的男士的胡子,生得多,长得快,但是,他故意犯的少,无心做的多。大哥教育小弟,只要像挂胡子,天天刮,耐心刮,彻底刮,那就一定能挂干净。‘除旧布新’,尤瑜就一定能够成为新人。”
尤冬梅以刮胡子设喻言事,想勾起姚令闻对往日同学情谊的怀念,消除彼此的隔阂,使谈话气氛轻松些,本来是一番好意;而姚令闻听来,觉得她指桑骂槐,句句带刺,在故意奚落他。要在过去,她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给她难堪。可是如今是他过洞庭湖,坐在她这个洞庭君的大船上,她操持着他的前途生命,他怎么能恣意唐突呢。他只能时刻察其颜,观其色,讨其欢心,否则,洞庭君一怒,风狂浪恶,樯倾楫摧,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表面上他脸上堆笑,与尤冬梅侃谈,而骨子里却醋劲十足。他恨恨地想,当年他追她时,她不吃咸鱼,却装出爱吃咸鱼的样子,着实玩了他一把。现在,她又拿他的兜腮胡子,大做文章,无情地讥讽他。真是旧仇未报,新恨叠加。他在心中愤怒地说,“你不喜欢我的兜腮胡子,我更讨厌你家的‘兜腮胡子’。对于你家的‘兜腮胡子’,我会天天刮,狠狠刮,没完没了地刮下去,刮得你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到那时,让你认识我这个‘兜腮胡子’的心狠手辣的庐山真面目!”
“对的,对的。”姚令闻竭力压制他潜在的仇怨,像回声一样附和着她,“兜腮胡子刮掉了,端庄的姿容出现了。学生思想上的污秽刷洗干净了,高尚的情操也就产生了。批评和自我批评,是革命的三**宝之一,是思想上除垢去污的铁扫帚,我当然会充分运用。‘酸梅汤’,你把尤瑜老弟交给我,虽不能说锁进了保险箱,但至少可以说走进了防空洞。你可以一百个放心。”姚令闻假殷勤,真敷衍,貌似十分热情地继续说,“现在有个头痛的问题,就是他与同学的关系闹得很僵。他过去像头愤怒的火牛,恣意冲撞,在大家的心田里,撒下了怨怒的种子。这次他又制造出这样地震似的事件,恰如一场透雨过后,群众干涸心田,吸足了雨水,休眠了的怨怒的种子迅速发芽,仇恨的苗子疯狂蹿长。困兽犹斗,如今,受过他伤害的人,群起报复,众怒难犯啊!”说着,他的目光转而注视着尤瑜,似乎无比关心、语重心长地说,“尤瑜老弟呀!你想与大家关系鱼水融洽,首先得宽容他们对你的报复。比如赖昌的过头的语言,过火的行动,给你制造了许多麻烦,但你过去对他的讽刺打击,应该十倍于他对你的伤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目前你的尴尬处境,是你逼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首先得宽容别人,别人才会宽容你。因此,你最好还是先承认自己的错误,求得别人的谅解。”

“姚老师,过去我抓住赖昌的生理缺陷,讽刺挖苦,是我的错误。不过这次一一”尤瑜想说出开始在桥上抹稀泥的,不是他,而是赖昌,想当着姐姐的面,澄清事实,姚令闻也知道他要说这个,马上截断他的话,把这事遮掩过去:
“这点我知道。这次赖昌存心与你过不去,像特务那样跟踪你,实在可恶!但是,你在桥上抹泥的这事,池新荷也亲眼看见了,并亲口告诉了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怨首先还得怨自己。今后多检点自己,少苛求别人,你才能与赖昌、与全班同学缩短距离,进而与同学恢复兄弟姐妹般的亲密关系。”
“姚老师说的句句是金玉良言。尤瑜啊,你要牢牢记住,弃旧图新。你去吧,我与姚老师还要别的事要商谈。”
冬梅支走了尤瑜,姚令闻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地。他真怕尤瑜说出赖昌先在桥上抹泥、诱发他依样画葫芦、犯错误的事,更怕他说自己放纵赖昌的事实,使尤冬梅根据她过去对他的思想品格的了解,进而推断出这幕闹剧是他导演的,更进一步得出他居心叵恻、不堪信任的结论,这样,他就自毁了自己平步青云的梯子。因为,她毕竟是他的同学,如果不捅破这层,以后办事方便得多。因此,当尤瑜想要说还未说出口时,他就移花接木说别的,堵住了尤瑜的嘴巴。尤瑜失望地看了姐姐一眼,悻悻地走了。
他们目送着尤瑜远去的身影,各想各的心事。冬梅想,过去与他的关系,虽然有些尴尬,但从来没有发生严重的正面冲突,今后姚令闻有许多事还需仰仗于她,求他帮助教育弟弟,他应该能够做到。但又觉得他嫉妒心重,虚伪阴毒,口称是而心实非,虚情假意的恭维背后,往往潜伏着满腔的积怨与幽恨。人们往往爱屋及乌,他却常常“憎”屋及乌,说不定由于他嫉妒她,而殃及弟弟,处处与弟弟为难,不露声色地整他。让弟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还得关照一下校长,提防姚令闻可能越轨。姚令闻心中则想,过去你对我无情,今天休怪我无义。我扳不倒城隍,但可以蹂躏小鬼。明火烧,我不敢;暗火煨,你休怪。不过他从她的游移不定的眼神中,似乎察觉了自己的表演,并未赢得她充分信任。她‘酸梅汤’,毕竟聪明过人,是武则天、慈禧辈人。今后还得处处留心,事事在意。
“哦,哦!你不是说还有事要谈,什么事?”姚令闻从不可言传、也不敢言传的春梦中惊醒过来,马上拾起现实的话题。
“‘摇铃子’,有你在,尤瑜的事我就放心了。但目前教育事业中,有许多事,我还放心不下。今天,我想同你商量其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尤冬梅也像从梦幻中惊醒过来,关切地望着他,带着商榷的口吻说,“全国解放了,祖国大地,处处艳阳高照,但是,阴影、黑暗还普遍存在,甚而至于有些黑暗的角落,还未见到一丝阳光。尤其是教育战线这块鱼龙混杂的污秽的土地,我们只原封未动地接管过来,还来不及清除垃圾。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阴魂,仍在这片土地上不散,甚至许多人仍在有意或无意地播种封建主义的种子,浇灌资本主义的毒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毒草在疯长,社会主义的佳苗,却难以扎根。教育制度、教学内容,还是孔夫子、卢梭规定的。眼下从事教书工作的人,都是旧社会留给我们的可怕的遗产,他们习惯于播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旧种,那么,又怎么能收获社会主义的新粮呢?你才出学校,旧染缸里没有滚过,人是全新的,不过你们这一类人,如今寥若晨星,在茫茫的教育荒原上,是星星之火。我们坚定地依靠你们,我希望你能和我一道,在杂草丛生、荒榛遍地的教育莽原上,燃起起焚毁旧世界的燎原大火。
“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要把革命思想,有效地灌输受教育者的头脑,让无产阶级牢固地占领他们的思想阵地。这不是喊几句口号,开几次大会,作几个报告,就能解决问题的。已病入膏肓的病人,只在皮肤上贴几张膏药,也许在一定程度能缓解某些症状,但药性不能渗入脏腑,是不能治好病的。要根治这些痼疾,就得彻查病根,对症处方,用药猛攻,使汤药及于膏肓,或者操手术刀,割去肿瘤。喊口号、作报告,只能造造声势,是贴膏药一类的权宜之计,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旧教育的痼疾很多,其中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思想顽固的盘踞这个阵地,是最大的毒瘤。而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思想毒瘤,主要隐藏在旧教材这个坚固的花岗岩洞**里,我们要炸开个的洞**,摘去这颗顽固的毒瘤,就要对旧教材动大手术,剔除一些有思想毒素的编目,增加一些新思想的文章。让革命思想的新血液,有机地渗透课堂里去,灌输到学生的头脑中去。因此,我们恳切希望,你能组织队伍,用马克思列宁主义重磅炸弹,炸毁花岗岩洞**,操起**思想的手术刀,割去这个毒瘤。在批判旧教材的基础上,确定教材的新编目。理科的知识是科学的,但表述的过程中,编者有意或无意掺杂了许多有毒的思想,我们也要细致地辨析,一一有效地剔除其中的毒素。老同学,过去你沉湎于音乐,现在,你应该走出音乐的象牙之塔,与具有革命思想的老师通力合作,潜心研究,于今冬明春,分科拿出个编目方案来。先在基础好的学校试点,然后在全区推广。这个事,我还会向你的校长通通气,使你能得到他的大力支持。
“另一个问题是研究识字的方法。列宁说过,在一个文盲充斥的国家,是不可能建成社会主义的。我国文盲占人口的百分之九十,要建设社会主义、**,举步维艰,因此,我们要大力扫除文盲。我国文字是表意的方块字,要读懂通俗文章,至少得牢记三千个方块,这对没有读书识字习惯的工农来说,简直比搬走太行、王屋两座大山还要困难。一切事物都有内在的规律,识字也应该如此。根据方块字的结构特征分类、归类,进行讲授,容易学,记得牢,能速成识字。我小时候不懂汉字构造规律,不过曾零零星星用过这个方法,效果不错。这个方法,我们姑且叫它速成识字法。我想,这个方法不只对工农识字益处良多,对学生识字也不无裨益。我已和在昆阳县市学校任教的几个同学通过气,今天又向你这个老同学吹吹风,你们可以与他们联系联系,既合作,又分工,相互竞赛,迅速拿出方案来。我自愧无能,不能参与这项伟大的工作,就把攻克这个碉堡的重担,撂在你肩上了。我深信你能一如既往,摇铃子,吹号角,集合队伍,在千古教育荒原上,迅速烧起革命的燎原大火,烧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丛莽,树起鲜艳的无产阶级的红旗。”
冬梅目光炯炯,豪情满怀,借助手势,把当前教育战线的无形无影的战斗,绘声绘色地描述得淋漓尽致,操作性很强。她真像一位饱经征战、叱咤风云的将军,在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一般。姚令闻怎么也想不到,昔日早晨推着三轮车给学校送豆腐、中午买碗酸菜汤喝、衣衫破旧不堪、像个难民的黄毛丫头,经过**三四年的调教,学问居然如此渊博,看问题居然如此尖锐,演讲居然如此精彩!对她,今后可千万不能小觑。冬梅见他眼光定定的,以为他在静思默想她提出的工作任务如何落实,便催促他说:
“喂!摇铃子,干不干?如何干?想好了没有?时不我待,应该当机立断。”
姚令闻闻声,才从回忆的荆棘丛中钻出来,惊魂未定,眨巴着眼睛,语塞辞拙地说:
“哦,哦,哦!这个,这个,我想好了。干!干!干!,至于如何干,我还得仔细考虑考虑,找老师认真研究研究。‘酸梅汤’,这样的攻坚战,我不参加,我怎么能成为教育战线上的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
已经是十一月了,北风飕飕,冷雨凄凄,很有几分凉意。可惶急中,姚令闻费了吃奶的力气,才艰难地挤出几句这么干巴巴的话,而且出了一身大汗。因为他担心尤冬梅窥探到了他埋藏得很深的秘密。他早年利令智昏,贪图微利,曾将领导过昆阳反内战、反饥饿的昆师学生,告诉了母亲,母亲到特务机关告密,致使他们被沉尸青龙潭,掐断一条自己与**联系的线索;去年在合唱团时,他又在长风的办公室,发现了昆阳地下党特委给长风的一个通知,他又拿回去交给了他妈,他妈又告了密,致使长风被杀,他妈用长风的血淋淋的头颅,换到了两千光洋,而又使他失去了能让他平步青云的长风的这层关系。当时,长风非常器重他,如果他矢志不二,忠心耿耿地跟定他,说不定自己早加入了**,今天,不也当上了部长、主任,她‘酸梅汤’岂能一枝独秀?他不也就有了与‘酸梅汤’**的资本?一念之差,遗恨千古,悔之晚矣!如今他只剩下这根与‘酸梅汤’若即若离、即使微风也吹断的联系的藕丝,这是他唯一还能跻身云峰的险径,他只能拓宽加强,决不能再轻易掐断。他已是个狂赌烂输的红眼赌棍,赌资业已输得罄尽,只剩下可怜的几个扳本救命的铜板,他只能百倍珍惜,一个也不能丢弃。只有这样,一旦时机成熟,再赌一把,也许还能东山再起。于是他便摆出志士扼腕誓志的架势,庄严地说:
“‘酸梅汤’,俗话说得好,亲帮亲,邻帮邻。我们三年同窗,应该远胜近邻是亲戚,我不帮你谁帮你!‘酸梅汤’,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唯你的马首是瞻。为了实现你的预定目标,我刀山敢上,火海敢闯,我愿为你的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
“摇铃子,你的话怎么比我这酸梅汤还酸!我们是同学,是同志,是同一条战壕里的并肩战斗的战友,是亲密无间的兄妹。既然你愿意为教育革命进行殊死的搏斗,那么,我就偏师借重令闻兄,静候兄长不久走马传佳音。下午我还有个会开,我就不打扰了。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们仍然是同学,是兄妹,半斤八两,平起平坐,一个是‘摇铃子’,一个是‘酸梅汤’。”说完,如唱歌一般,她满意地笑起来,姚令闻也用哈哈大笑的琴弦伴奏着。弦歌渐歇,然后珍重握手道别。
风,仍然冷冷凄凄地刮着,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尤冬梅刚走出了他的房门,一个腰间别着手枪的军人便立即递给她一把伞。姚令闻马上意识到他是她的警卫员,大概她为了不冲淡他们谈话的融洽气氛,她将他留在门外。这时校长也来了,此前正在和尤冬梅的警卫员谈话。姚令闻想,她已经不是昔日可以随便喝到的酸梅汤,而是锋利无比的梅花剑。今后别再耍小聪明了,还是小心谨慎为要。对于尤瑜这个“兜腮胡子”嘛,当然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割狠刮,而要刮得隐蔽,割得不露声色。
自此以后,尤瑜寄宿学校了。同学们待他冷冰冰的,形同路人。池新荷对她,更横眉侧目,貌似仇敌。课间周末,无人交谈,无事可做,尤瑜便经常在操场的跑道上踽踽独行,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晨昏往返,不顾阴晴雨雪。昆阳的街道,全是用块块方石板铺就的,别人都把他这种行动,称之为“数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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