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雪里尤瑜传春讯,年宴楚老夸黎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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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雪频频地向大地献殷勤,这拨才走,那拨又踩着脚跟来了。连日来狂风搅着暴雪,将田野山川填埋得不见一丝儿眉目,四野白茫茫一片,早结了层厚厚的冰的池塘里,成了孩子们嬉戏的天堂。总算天晴了,太阳刚刚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橙灿灿的,像鸡蛋黄;出奇地大,像个大篮盘。火红的朝霞,给白皑皑的原野,蒙上了一层耀眼的红光。正如神奇美容师巧施铅华,幻化出来的艳丽不群、粉嫩无比的少女的脸蛋。河水波光粼粼,巨舸小艇隐迹;高空朔风猛刮,雁阵雀群潜形。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寰宇子夜一般寂静。要不是北岸还有一带熟睡了的鳞次栉比的屋宇,整个世界简直像回到了杳无人迹的羲皇时代。极远处的江面上,仿佛横着根木头,旁边有些上上下下的黑芝麻点,打破了这死静的一统天下。人们凭经验知道,那是勇敢的渔人,在驱赶着鸬鹚。
此时尤瑜循着河沿,踏着坚冰,艰难地向下游走去。脚下发出卡嚓卡嚓碎冰的声音,在静极的晨间,显得那么响亮。虽然太阳出来了,可北风十分强劲,风刀频频刮削着他那白皙的面庞,周身的血液全涌汇到了脸上,红扑扑的,真像熟透了的苹果。虽然他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可仍然难挡透骨的奇寒。不过他兴致很高,想起自己即将给朝思暮想的人一个惊喜,就好像刚刚被恋人吻过,那丝丝的蜜意柔情,电闪般地即刻钻进肌肤,循着每条血管,每根神经,汇注到心中,直冲入脑际。
这天,他真的奇哉怪也。好好的平直的街道不走,却要循着这为冰雪梗塞的坎坎坷坷的河边走!原来他也有他的苦衷。虽然放了寒假,但如此天寒地冻,尤爸尤妈哪儿也不让他去。他磨破了嘴皮,撒了个弥天大谎,说有演出任务,池新荷的爸爸说,今天要他赶早到他家去吃早饭,也许明天还回不了家。尤爸尤妈特别喜爱池新荷,如今她爸爸当了县长,百忙中来找尤瑜,莫不是与儿女的事儿有关?过去自家打豆腐,他教书,“门”不“当”;如今自家的女儿女婿的官儿比他大,这“户”嘛,也该“对”得上。因此他们就欣然同意了,并且还为他准备了进门礼物。他们哪里会料到平日懒惰的尤瑜,会冒严寒,履冰雪,趋百里,受磨难,是去找彭芳!这天,天刚亮,趁父母还没有起床,他就拎着父母为他准备的礼物,奔向河边,沿河直下,走向轮船码头。他怕走街道,遇上熟人,东拉西扯,误了上船的时间。他还怕那些好事的人探知了他的真正的行踪,又衍生出许多笑话来。他典衣赌吃,被人奚落、遭人凌辱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仇虬说得对,要好好管住自己,不放纵,不张扬,锅底抽薪柴,沸汤自然止;火上不浇油,光焰就会暗下去。这一向他照仇虬的话去做,虽然闲言杂语仍不少,但是,若与往日的暴风骤雨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是微不足道的毛毛雨。放大假的前一段,学校风风雨雨闹清退,传言该清退的第一名就是他。他没有阿Q那种兴致,将耻辱当作荣耀,把“第一”看得那么重。他平日最看不惯十三麻子十八癞子,他一向视胡洁为猪狗一般的异类,可这次还加上个铁屎瘤子,与他一道清退,他觉得自己的一点点人格尊严,将被扫得一干二净,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池新荷与彭芳?放假前,丰大哥曾交给他一笔钱,要他转交给彭芳,可是,在学校里,他不敢与她见面,一直没有交给她。后来,学校宣布清退学生,他榜上没名,期终考试消灭了一分,还得了两个满分,成绩跃入了中等行列,他才觉得自己有资格与她拉话。可是,当他知道这些情况,去找她的时候,她早已回家了。不过这也好,他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去彭芳家,向她表示自己最诚挚的爱慕。现在他心里灌满了蜜,他要把这甜沁沁的蜜,一丝一丝地、一丝一丝地分给亲朋好友品尝,其中该优先让他们品尝的,当然池新荷与彭芳。现在他不远百里,踏雪寻芳诉衷肠,怎么不让心里热乎乎,甜滋滋呢?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都是劲,脚下卡嚓卡嚓的歌声更加唱得欢,冰雪上留下的两串脚印,竟然那么直,那么深!
“嘟——,嘟——”小火轮已经在热情呼唤。他庆幸没有一个熟人见到的萍踪浪迹,他明取西川,暗夺荆州的计谋顺利实现了。他跳上船后,就躲进船舱的暗旮旯里,仔仔细细想心事,把自己装进了一个不透一丝儿风的蜜罐里,反反复复品蜜饯。他只知道这儿甜,那儿热,里里外外是春天,还管什么夏令秋冬的花开花落。
“嘟——,嘟——”小火轮又在纵情高歌,将尤瑜从梦幻中唤醒,船即将停泊在一个小镇的轮船码头。尤瑜快步走出船舱,船头距码头还有一米多,他已纵身跳到了岸上,循着一条田间大道往前奔。他曾来过一次,知道这条大路笔直通往彭芳所住的学校。可是今天大雪覆盖着原野,道途茅舍潜踪匿迹,沟壑坑洼一抹平。远望一马平川,白茫茫一片。要不是早行的人,留下了两行足迹,他简直不知如何迈步。如今,往日碧绿的田野上,翩翩飞舞的白鹭,已经失去了夺目的白,而那些不显眼乌鸦、麻雀,却现出异样的黑。太阳升得老高了,白雪依然如盐似沙,粒粒晶亮闪光,不沾鞋底,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此时,被雪褥严严实实覆盖着的雪原上,星星点点散落着许多刚刚蒸熟的“馒头”,上面正冒着腾腾的热气,那是农家草舍早炊升起的缕缕青烟。青烟升腾到半空,渐次向周围散开,像喇叭花,如蘑菇云,这简直是异国风景,他从未见过的奇观。新奇的刺激,更激起他猎奇探胜的情趣。他的脚步加快了,解开衣服的纽扣,头上仍然冒汗。
稀世的异国情调,真的在尤瑜眼前出现了。人们惯常把万绿丛中一点红,视为艳美至极的境界,他们几曾知道,万里无垠的冰晶玉洁的皑皑雪原上,有那么火红的一点,是多么鲜明、耀眼、迷人!她似闲驭白云的红妆仙子,她是俏出墙头的带笑的红杏,这是多么难得的昙花一现的绝世奇观啊。这奇观,他尤瑜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他狂奔着,大笑着,简直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近了,近了,那是披上了火凤的靓丽的羽衣的彭芳,那是他十分熟稔而又梦想亲近的彭芳。他恨自己不能化成一阵清风,顷刻扑向她的怀里。他狂奔着,大笑着,高喊着:
“彭芳,彭芳!我来了,我来了!你是一朵红梅,你像一把火。我早就看到你了,你是不是看到了我?”
彭芳刚从屋里出来,刺目的阳光,眩目的白雪,使她眼花缭乱,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像汽车飞驶时,车窗外的树木向她飞速扑来,又如体力过剩而浮躁的草原上的马驹,向母马欢快的奔去。片刻的朦胧过后,她即刻察觉到是尤瑜来了。她丢下了手中的扫把,箭指来人的方向,疾飞过去,像只火亮的山鸡,扑哧一声,咯咯地开怀高唱着:
“尤大哥,尤大哥!雪这么大,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你天马行空,不信邪,不怕天,你真正是人中的龙凤!”
这边奔,那边跑;这边喊,那边叫。不一会,山鸡马驹交颈在一起,两张苹果红脸紧紧地贴着,雪原上骤然绽开了两朵璀璨的并蒂花。彭芳接过尤瑜手中的提包,审视着他红扑扑的脸,噘着嘴,生气地说:
“这么大的雪,湖州野地,像个南极洲。你却钻到这冰窟里来,简直不要命!等下我妈看到你,会心痛死的,我也免不了又要挨阵骂!”
尤瑜目光炯炯地望着彭芳身着的火红的外套,满脸盈笑,饶有风趣地说:
“雪里寻梅,自古以来,是文人墨客赏心悦目的雅事。琼妆玉砌的皑皑奇峰,懦夫望而却步,只有不畏艰险攀登的勇士,才能凌绝顶而览胜景。我不敢自诩为不惮前驱的猛士,但我愿步英雄虎步的后尘。果然不虚此行,这次艰难的跋涉,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今天,我总算找到了红梅,一睹了她的醉人的俏丽风采。亲爱的芳,我仰慕的艳丽的红梅,为了你,即使我为你献出生命,也感到无尚光荣,无比幸福。”
彭芳听到他说的雪里寻梅、即使献出生命、也感到光荣、幸福的话,一股似电的暖流,立刻在她周身奔涌,甜蜜的浓情,充盈了她久已干涸的心田。奔腾的春汛涌来,即刻催开了她的含情脉脉的春花。她以能结识这样笃情厚义的知己为荣,她以拥有这般志同道合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她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明知故问,笑着说:
“尤大哥,你是在痴人说梦吧!这里一坦平洋,哪里有什么皑皑奇峰,雪里红梅?依我看,就是你踏破铁鞋,也寻觅不到她们的踪影。”
尤瑜诡谲地笑着,荡着秋波的眼光,在彭芳周身逡巡。接着上前一步,歪着头,怪声怪气地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奇艳的梅花呀,她不在天边,就在眼前。我不只见到了,我还摘到了,摘到了!”说时,他使劲地抓住彭芳的双手。
彭芳的芳心被尤瑜醉人的疯话,撩拨得奇痒难挡。她真想搂住他,说她爱他爱得发了疯,但少女羞涩的雷池,她不敢跨越一步。她只好故作娇态,佯装嗔怒,说:
“尤大哥,你又说傻话疯话来恼我气我。我不是什么红梅,你也不是什么文人墨客,也不懂踏雪寻梅的雅趣。我还不了解你的性格,雪地里走一遭,无非是图猎取一点新奇的事儿求开心。好了,不说这些了,远道而来的人是贵客,天气这般冷,总不能让你像只蠢笨的企鹅,痴痴地呆在冰雪里,吃冻肉。还是快点进屋去吧!”
听到彭芳说天气冷,他才从痴情的梦里走出来,纵目望了望周围。这所谓的学校,只是一幢长长的低矮的泥砖砌的草房,远看,倒像一段废弃的堤。间或中间有几个小小的缺口,仿佛是堤上泄水的闸门,那是房屋的门窗。房前被雪掩盖的地坪里,有对摇摇晃晃的篮球架,的几块篮板一端脱落了,在空中吱吱呀呀地荡着,它向人们昭示,这儿是一所学校。再远望,除了极远的天边有几片浮冰似的白云,在蔚蓝的如大海的天宇上漂移外,上不见飞鸟,下不见行人,一切都死一般的冷寂。长年累月住在闹市长街的他,又怎么能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活着的原始人,他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彭芳母女生活的酸辛。世事叵测,未来难期,他上次来,田野里是万顷金黄的滚滚的稻浪,田间的庄稼客,过往的行路人,个个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短暂的两个多月,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谁又能逆料浪花瞬息消逝天地变,他冥搜苦寻,不识江山旧时妆。彭芳见他傻乎乎地张望痴痴地想,知道他的思想又在钻牛角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往屋里跑,并且高声喊道:
“妈妈,妈妈——尤大哥来看你来啦!”
“这孩子,这样的冰雪天来看我,冻坏了身子骨,我可担待不起!”屋子里传来了彭大娘极其喜悦、充满关爱的话语。尤瑜闻声,急忙飞进屋里,拖长声音,连声亲切地喊:
“大娘——,大娘——!您老人家身体好吗?”彭大娘见了他,连忙下床颤巍巍地站起来,尤瑜急忙走上前去扶着她,仔仔细细,上下端详了一番,无限惊喜地说,“大娘,大娘!您能够站起来了,您能够站起来了,真太好了,真太好了!”
尤瑜的突然到来,异乎寻常的惊喜,好似暖洋洋的熨斗,似乎把彭大娘老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烫平了,她好像泡在温泉里,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个个都舒服。她用双手捏捏尤瑜的肩,又摸摸他的通红通红的脸,喜出望外地说:
“孩子,大娘好着呢。你看,我不只可以站起来,还可以慢慢地走动呢。”说时,颤巍巍地向前挪动了几步,“你们这样关心我,我生活好了,心情舒畅了,病怎么会不好呢?将来我还能够做饭洗衣,教孩子识字唱歌。到那时,我就不是拖累你们的废人了。只是今天大娘对你有意见,你穿得这么单薄,顶风冒雪闯湖州野地,冻坏了身子,可不得了!”
“大娘,如今我天天洗冷水澡,喷嚏都不打一个,身体好着呢。”尤瑜一边与彭大娘说话,一边观察这破屋的变化:房上用包装纸箱的纸片拼起来,反钉在楼栿上,权当天花板。房后用泥砖砌了间与房间等宽、有房间三分之一那么长的厨房。泥墙上抹了层石灰,由于施工仓促,湿泥透出褐色来,墙不够白,但开了较大的窗户,室内很敞亮。原来的房间也用泥墙间开,做两间房间。墙上贴了新年画,确实有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尤瑜看到眼前的新的巨大的变化,听着彭大娘关切温存的话语,心里暖和和的。他无限感慨地说:“大娘,只要您老人家冻不着,身体好,我们年轻人受点冻累算什么。”
“妈妈,他是头浑身喷着火的牯牛,就是掉进冰水中,水会沸腾冰会溶。这么点风雪,对他而言,只当是小菜一碟!”彭芳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从厨房里走出来,幽默地说。
“他是头牯牛,那么,你就是只多情多义的氏牛。小牯牛顶风冒雪来看你,就是为了回报你的情和义。芳丫头,你说是不是?”原来尤瑜来时楚霸王在自家的门口,早看到了,就送篮蔬菜过来。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接过话茬逗趣。
“楚伯伯,您也太损人了!您开这样的玩笑,我可受不了。尤大哥是来看我妈的,他心中早有了金凤凰,怎么会惦记我这只讨厌的丑小鸭?”彭芳接过菜篮,歪着头,抿着嘴,佯装嗔怒地说。尤瑜闻声,回头转身,拉着楚霸王的手,笑着说:
“楚伯伯,放了假,有空闲,我当然要来看彭大娘,也要看看您楚伯伯。您给大娘砌了厨房,又给住房钉好了天花板。您照顾大娘,比儿女照顾父母还周到,您的无私助人高贵品德,真的了不起!值得我学习。”尤瑜望着天花板,指着房后的厨房,怀着虔诚敬慕的心情说,“楚伯伯,我蜻蜓点水,来看一下大娘,有什么用?还是您老人家,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照顾大娘,周周到到,熨熨帖帖。如今大娘不饥不寒,快快乐乐,我真的衷心感谢您。”
“孩子,你挑水没寻到井,感谢找错了人。这些都是那个叫黎疾的傻小子干的。他放大假后没回家,挑了担包装箱纸片赶来了。放下担子,水也没喝一口,就忙着扫屋上的尘索,紧接着,在楼栿上反钉纸片。我和彭大娘、芳丫头要他歇歇手脚,吃点东西再干。他说,歇气吃饭,耽搁时间今天钉不完。他与芳丫头一直干到掌灯才干完,这小子做起工夫来真不要命。当天晚上,他又和芳丫头买妥泥砖买好草,第二天马不停蹄运回家,下午,芳丫头搅拌砌泥他砌墙。这小子真心灵手巧,一个读书人,砌的墙不偏不倚,平平整整,就是老砌匠也只能砌到这个样。第三天上午,房上盖好了草,墙上也抹了层石灰浆。下午,又给打好了灶。第四天一早就赶回家去。临走,还将五块钱硬塞给彭大娘。这小子对彭大娘真的比对自己的亲娘还要好。我说彭大娘苦到了头,如今招来了这样好的小伙子,真是好福气!我的儿子能有一半这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楚霸王怀着敬重的心情,娓娓地叙述着黎疾的感人的故事。
黎疾的故事极大地震撼了尤瑜。他想不到黎疾对大娘的关爱,竟然胜过亲生儿子,他的思想境界,比自己高十倍;他艰苦奋斗的精神,创造生活的能力,更比自己强万分。要是他来干这些事,恐怕十天半月也干不完。难怪张校长要倡导“三杆”教育,因为只有我们年青一代掌握了笔杆、锄杆和枪杆,有智慧,爱劳动,善打仗,才能振兴我们积贫积弱的祖国。黎疾正是实践“三杆”教育的佼佼者,自己哪一方面都比不上。想到这里,他惭愧万分低下了头。
“黎疾这孩子,真是百里难挑一。我想到的,他给做了,我没有想到的,他也做了,让我生活顺顺当当。我要有块这样的心头肉,有个这样的亲生的儿子就好了。唉,好崽前世修,我,我哪有这个命!”彭大娘怀着心疼的心情夸黎疾,夸着夸着,又伤心起来,不住地抹眼泪。
“亲生儿子,我们这里哪个没有两三个?可气你、骂你、刻薄你的忤逆子倒不少,亲生儿子再多有什么用?倒是你,丫头知冷知热,疼你,孝敬你,一百个儿子也比不上。如今彩凰又引来金色凤,锦上添花,你后辈子一定会洪福齐天哟!”楚霸王眉飞色舞,尽情地夸赞彭芳。
“老哥哥,你哪里知道如今青年人的思想。砌好厨房后的那天晚上,尽管芳儿不让我说,我还是挑明了。我说,‘疾儿,我没有儿子,如今有了你这个半子,也算没有白活。以后,你和芳丫头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猜,他怎么说?”彭大娘黯然伤神,饱含着泪水,凄楚地说。
“他怎么说?难道他还会说‘不’字?”楚霸王以为黎疾爱上了芳丫头,早把彭大娘当作自己的亲娘,只要大娘开口,就会笑得合不拢嘴,立即改口称娘。当彭大娘提出这个问题时,他好生奇怪。
“妈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再说,让人多难堪!”个人的**让娘说出来,彭芳羞羞答答,撅嘴瞋目,忿忿地说。
“楚伯伯又不是外人,说说何妨。”彭大娘眉眼紧蹙,凄苦地说,“他说我是他的好妈妈,芳丫头是他的好妹妹。他家住在穷山窝里,还有孤身老母要奉养,他不可能给芳妹带来幸福,没有资格爱她。过去,他对芳妹身处困境,不仅没有帮助,相反,和极大地伤害了她。而尤瑜,时时刻刻热情地关爱她,衷心地保护她,即使因此受到各方面的诽谤与打击,他还是坚如磐石。他才最有资格值得芳妹珍爱。你看你看,这岂不是婉言拒绝了这份情爱吗?”
“你不要伤心,老妹子,他这里说的不是真心话。”楚霸王望着伤感的大娘,颓唐的尤瑜,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你想想看,他肩挑背负,从百里外,运来纸板,不分昼夜,给钉上天花板;又给你砌好了厨房,买回煤,劈了柴。这些,亲生儿子都做不到,只有真心爱芳丫头的、你的未来的郎古子,为了讨你的欢心,才舍得这样拼命!他是个极聪明的有头有脸的师范生,将来的先生,怎么会毫无遮掩地说,‘老太婆,我要讨你的女儿做我堂客!’这种话,只有苯得如猪牛的人,才说得出口。他的‘婉言’不是‘决绝’,而是情丝绵长,爱意不绝;他的‘拒绝’,是在窥探你和芳丫头的心底的真意。这是最机灵的孩子的最明智得体的表白心迹的方法。初看,不显山露水;但细想,好山好水全隐藏在云山雾海里。‘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实,这‘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在‘此地’。不出两年,喜酒有我喝的,孙子有我抱的。老妹子,你恐怕也会笑掉满口牙!哈哈,哈哈——”楚霸王不断地头向后仰,捋着胡须,得意地笑着说。

听着这些话,尤瑜胸中,像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堵塞着,憋闷得慌;彭芳也觉得很不是滋味,便去厨房里做饭。尤瑜尾随着也进了厨房,帮助她拣菜。由于泥砖墙未干就抹石灰,墙壁不白。尤瑜随口说道:
“这墙要是干了再抹石灰,岂不会白得多?这一点黎疾当时怎么没想到?”
“黎疾说,离过年不到十天了,这墙年前不会干。暂时抹层石灰,屋里敞亮些,干净些,明年暑假,他再来粉刷一次,厨房里就会通明透亮。黎大哥想得真周到!”彭芳极其骄傲而又十分亲切地夸赞道。
尤瑜真没有想到黎疾虑事如此全面周到,体贴人这般透心彻骨,自己真是百不及一。他觉得只有黎疾,才堪称是彭芳的知己。他下意识地望着彭芳,火红的外套,衬着红扑扑的圆脸,如朝霞捧着红日,如火的桃花上飞舞着一只凤凰。他不禁脱口称赞道:
“芳妹,朝霞般的霓裳羽衣,映衬着你那芙蓉般的面庞,你真成了百年难见的金凤凰。难怪黎疾这么看重你,喜欢你。”
“黎疾喜欢,你不喜欢?原来我看错了人,你从来没把我当回事!”彭芳停止了切菜,转过脸来睨着他,撅着嘴,生气地说。尤瑜自知说漏了嘴,连忙尴尬的纠正说:
“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不喜欢芳妹妹,还能喜欢谁?只是我觉得自己远远不及黎疾,说‘喜欢’二字玷污了你。”
“尤大哥,你是不是在拉倒车,说反话?”彭芳听到尤瑜的赞扬,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红到了耳根,心里灌满了蜜,她妩媚地乜斜着他,娇声娇气地说,“尤大哥,如果不是你说反话,那么——,那么,你就是金凤,我就是火凰。凤凰凤凰,永远结伴。你远道而来凤求凰,渡河不惧冰塞川,攀登不怕雪满山。真让我有沦落他乡逢故知,困倦天涯遇亲人的强烈感觉。你过去不是说过我是锦鸡颜面乌鸦嘴,今天,我知道你会来,我特意穿上这件衣,锦上添花,给你一个惊喜,改变一下你心目中的可憎的乌鸦嘴的印象。”
“芳妹,你是绝美的彩虹,灿笑的春花;你是百丈冰崖上斗雪的红梅,是划破浓黑的夜空的闪电!你美极艳绝,英勇坚毅,是一只万人瞩目的烈火中诞生的火凰。说乌鸦嘴,虽然是开玩笑,也是对你的莫大的侮辱。如今我知错了,望芳妹不要让这话老梗在心头。”尤瑜痴痴地望着她,深情地说。
像热极时吹来凉飕飕的风,冻僵后靠近旺盛的火炉,彭芳没有一个细胞不感到熨帖、舒服。他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已经说到这份上,再往下说,怎么好说出口?他只好心里藏着蜜,眼里流着泪,不停地切菜。一时厨房里寂静的如子夜。尤瑜为了打破这烦人的沉默,就笑着搭讪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芳妹,你真是天仙下凡,能前知三百载,后知五百年。”
“心有灵犀一点通嘛!我早就有预感,有我火凰在,就一定有金凤来。”彭芳侧目送秋波,低头格格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看,这傻头傻脑的金凤,不就来了么?”
“这就叫做凤求凰!不过,我是猪八戒的脊梁——无能之辈,我不是凤,也不敢求火凰。”尤瑜一时觉得脸上发烧,心里发慌,拣菜的手也在颤抖,不好意思地笑着轻声说。
“我是不是凰,你心中有杆秤,能称出我有四两还是有半斤。不过,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凤,我梦寐以求的金凤!”彭芳觉得此时再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后便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于是就穷追不舍说下去,“尤大哥,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不是凰,而是只山鸡,抛弃我。”
“怎么会呢?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妹。”尤瑜觉得再往下说,那庐山真意就藏不住了,便故意岔开话题,拉着她衣襟的一角,说,“这件衣服真亮人眼,就是要孔圣人想不看,也做不到!芳妹,这衣是什么时候缝制的,我怎么没有看见你穿过?”
“还是评补助费时,你给我的五块钱买的布,我娘坐在床上一针一线缝制的。怎么,不好看?太奢侈?不该做么?”彭芳扭动着身姿,摆弄着衣裾,带有几分风骚的口吻说。
“不不不!该该该!太应该了。不过,缝好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在学校里穿穿,让那些懂得美的韵味的人眼馋呢?”
“在学校里穿?鼓眼暴筋,让那些俗不堪耐的乌鸦嘴,说三道四,评头品足,我才没有这么俗。我是专为你缝制的,也只穿给你看。”
她说时,长长的睫毛,似临水低垂的弱柳,盈眶的热泪,如春日梨花带着雨。羞怯怯,情脉脉,意摇摇,如醉酒的玉环,似葬花的黛玉。在光线不甚明亮的厨房里,她光彩照人,简直就是令人眩目的太阳!尤瑜目滞手呆,志荡心摇,忘记了拣菜。他痴痴地望着彭芳,双目好像照相机,要把她娇媚的珍贵的影像,一一摄下,让它们在自己的脑海里,组成一条绚丽的画廊,填满自己饥饿的心的空谷。彭芳淘完米后,准备生火,见到他呆若痴木,也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变成了一尊雕塑。厨房里静极了,前面房里的谈话声就显得格外清亮:
“老哥哥,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彭大娘十分颓唐地说,“不过,黎疾觉得芳丫头爱的不是他,而是尤瑜。他还认为,尤瑜关爱她,呵护她,胜过自己千百倍。只有他才最有条件,最有资格爱芳儿,何况他与尤瑜是好朋友,横刀夺爱,会使芳儿很伤心,对尤瑜也太残忍。因此,他对芳妹不存任何幻想,他只争取做芳儿的好哥哥。你看,这不是钉子钉铁,斩截决绝么?”
“这就奇了怪了。他既然认为自己不可能成为芳丫头的如意郎君,为什么三番五次,不顾酷暑严寒,为你送钱物,做苦工?他聪明机灵,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呢?”
“他说芳丫头绝顶聪明,重情笃义,在逆境中坚毅果决,是女中英杰。可他过去严重地伤害过她,他常来照顾我,只是为了偿还这还不清的良心债!”
“良心债?嘿嘿嘿嘿!”楚霸王莫名其妙,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良心债,一千,还是一万?怎么还,什么时候才能还清?青年人的思想,我们这些老古董实在摸不清!不过可以肯定,他是个一心为别人好的青年。芳丫头能有这样的好朋友,好兄弟,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只是,听说他家里很贫寒,又在学校读书,怎么会有钱送给你们?虽然每次送的都不多,可上无水源,怎么会下有水流呢?”楚霸王又大惑不解地提出疑问。
虽然由于惊羡彭芳的靓丽姿容而木然呆望,想入非非,但是,楚霸王与彭大娘的谈话,仍如天外来音,幽幽地送入了尤瑜的耳里,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深深知道黎疾热恋着彭芳,但又不敢表示爱慕。他忍受着心灵的巨大的折磨,默默地为所爱的人,做着这一切。唯一的希望是,使他所爱的人能得到最大的幸福。他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而他,学识、才华、品德,哪一方面都不如黎疾,他又怎么能扛起这沉重的泰山?何况他自己心中另有所属,他惭愧自己情志不坚,对彭芳不该有非分之想。他庆幸自己结交了黎疾彭芳这样的好朋友,为此,他感到无比骄傲!因此当楚霸王怀疑黎疾所赠的钱物的来源时,他不想黎疾冰清玉洁的人格,受到丝毫的玷污。他立即从梦中惊醒过来,走出厨房,为他辩解:
“楚伯伯,黎疾的钱物,来源绝对正道,你猜猜,他究竟是怎样筹集到这些钱的?”
“黎疾这孩子是绝对的正人君子,这钱物的来源也一定正道。但我始终默不清神,枯茅焦土的荒山上,怎么会流出清亮的泉水来?”
“楚伯伯,枯茅焦土的荒山上流出的清泉,是黎疾拼着命挖的井里流出来的,它真的来得不容易。我们学校附近有个砖厂,每逢星期假日,他就去打砖坯,放学后还去厂里协助办板报。砖厂的人觉得他人穷志气高,往往多给他一些报酬。一串汗水一分钱,他就是这么一分一分地积攒起来的。这不是普普通通的钱,这是一颗滴着血的心,比什么都珍贵。彭芳生气,不许他这么干。他说,只有这样,心里才舒服。”尤瑜饱含着热泪深情地说,彭芳也嘤嘤地哭出了声。彭大娘楚霸王闻言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西天出太阳、东海底朝天咄咄怪事!尤瑜说清了黎疾的心迹,轻松了许多,又回到厨房里帮助彭芳做饭。彭大娘楚霸王呆思了一阵,仿佛明白了其中的奥秘。都面带戚容,唏嘘不已。
“黎疾这孩子,信义君子。欠人一滴水,舀干东海还。他家黄连苦瓜,苦到了家,还专门找苦吃,把自己拼命求索到的丝丝甜,去送给比他更苦的人。别人说什么伟大崇高,我不懂;我只知道他是天下最难找的苦行僧,天字第一号大好人。老妹子,你和芳丫头遇上了他,那是掉进了蜜罐里,苦瓜定会变甜瓜。”楚霸王无限感慨地说。彭大娘感动得老泪纵横,十分伤心的说:
“这孩子为我们受了千般苦,真让我心肝刀绞般的痛。他不是我的儿子,可是比亲生的儿子还疼我。他说他只能做芳儿的亲哥哥,那么,芳丫头这辈子又靠谁?唉,真是世间无直路,长河多弯曲,好事多磨,往往不能如人意。”
“怎么还不如人意?有了这么个好崽,又有个这样的好郎。好山好水好风光,全让你老妹子占尽了。你摘了星星月亮还嫌少,难道还要去摘太阳?”楚霸王将嘴向厨房那边一努,眼睑眨了几下,说,“这孩子怎么样?他,情山义海,对芳丫头鱼水情深,数‘十’如今数到了‘九’,放心吧,最后的‘一’当然跑不掉。听说他姐姐、姐夫都是大官,许多人费尽心机,使完了吃奶的力气,也巴结不上。可芳丫头不费吹灰之力,就独占高枝,你们真有福气。”
听到楚伯伯说自己,尤瑜本来想出来表明心迹,但是,他怕他伤了彭大娘的心,太扫了楚伯伯的兴。不过他也不希望他们继续说下去,就在厨房里大声叫道:
“彭大娘、楚伯伯,请来尝尝味道,评评我们的手艺。”说着,就端出一只泛着黄油的鹅样大的蒸鸡。楚霸王歪着头,眯着眼,瞧瞧蒸鸡,转眼又瞧着彭大娘会心地笑,十分风趣地说:
“大妹子,招待贵客,吃圞鸡,你们家里的福分很深,我楚霸王的口福也不浅啊!”
“说招待贵客,一点也不假。只是我家连鸡毛也没有一片,哪里来的圞鸡?还不是猪婆子吃胞衣,贵客吃的是自己带来的!我和芳丫头就借花献佛,招待你这老哥哥。”彭大娘心情极其舒畅,大声地笑着说。
接着,又端出圞猪膀,整条红烧鱼,炒鸡蛋,几个蔬菜,几个坛子里的陈菜,凑足了乡里人隆重招待贵客的九个碗。四人各占一方,热乎乎、乐呵呵的吃起来。尤瑜特意对大家说:
“彭伯母,圞鸡、圞膀是我爹妈送给您老人家过年的,应该留着过年用,可芳妹说,今天是我们家的大团圆,今天要热热闹闹过大年,不吃圞鸡、圞膀怎么行?因此,我今天就代我父母祝老人家身体健康,日子越过越甜。也祝楚伯伯健康长寿,祝大家一道欢欢乐乐过大年。”
彭大娘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枯井似的眼里涌出了的泪水。她无限感激地说:
“这孩子的嘴真甜,你爹妈也是糍粑心肠的观世音,把个流落他乡的叫花子当亲人。我老婆子真的枯木又逢春。”
“大娘,您老人家高兴我们更高兴,更值得高兴的事,还在后头。”尤瑜见大娘高兴,就从衣袋里掏出个红纸包,站起来恭恭敬敬送到大娘的手里,非常严肃地说,“这是我丰大哥的一点心意。我来时他亲口对我说,‘由于我们工作的失误,造成大娘一家无穷的痛苦。这点钱,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困难,请她务必收下。’他还特别叮嘱,不管怎么困难,彭芳不能辍学。只有她学成后参加了工作,大娘才有坚实的靠山。以后有困难,只管去找他。他还说,他也河南花园口的人,那次大水,把他的父母也吞没了,他与你们有相同的苦根。”
彭大娘听了更激动。她缓缓打开纸包,里面崭新的“大团结”便展现出来了。她双手颤巍巍地数了一下,共五张。她为眼前意想不到的事惊呆了。眼里充盈着热泪,双唇频频抖动,就是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地委书记这样的高官,竟把一个孤老婆子的苦难挂在心上,急人困厄,一次送这么多钱给她。不过,他又想到,如今**官兵一致,当官的也只有那么一点工资,比老百姓好不了多少。这钱是他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她决不能收。他极其激动的说:
“瑜儿,我的好侄儿,当干部也只有那么一点工资,这是瘦骨上剔出的肉,鸬鹚喉中挤出的鱼。将心比心,就是我穷到明天没早饭米,也不能夺书记口中的粮。无论如何,这钱我不能要。”她把钱仍旧包好,塞的尤瑜手中,“如今丰书记关爱我们胜过自己的亲人,要是彭芳她爸爸泉下有知,也回感激涕零的。”说到后来,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尤瑜又将钱塞到她手里。然后马上离席退走,焦急而又犯难地说:
“大娘,大娘!您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要是我把钱带回去,丰大哥定会责备我没有用,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有些话,我还没有告诉您。他说**员是人民的儿子,母亲有难,儿子岂能坐视不管?何况他与您是同乡,他的娘被大水夺走了生命,如今您就是他的亲娘,彭芳就是他的亲妹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是地委书记,无论如何,他总比您强。今后您如果有困难,只管去找他。”
楚霸王听了,万感交集。年老久滞的热血,也如年轻人一般,潮水般地涌动起来了。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无限感慨地说:
“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世情都以攀结阔老为荣耀,甚至有人因有穷困的父母为耻辱。锦上添花,随处可见;雪中送炭,凤毛麟角。而丰书记一心与穷人结亲戚,真是显灵显圣的活菩萨观世音。老妹子,活菩萨的一片好心你只能领,不能推。日后芳丫头学好了本事,再用滴水去报涌泉恩。”
彭大娘听他这么说,她的一颗如地窖封闭的心,如今四面开了窗,尽情地享受着八方阳光的温暖,兴奋极了,舒畅极了。于是,她收回纸包,无限深情地说:
“说什么观世音,我才不相信。我听老彭说,他母亲只想生个儿子,天天敬奉送子的观世音,可接连生了七个女,就是不生男。后来,老彭的爸爸劝她妈,‘别敬了,世上哪有观世音!这都是一些人捧起她来骗人的。唐宋时绘制的观世音影像是男的,后世才将她塑成女儿身。她连自己是男是女都管不了,她怎么还能管别人生男或生女?’后来,他妈真的不敬了,倒生了老彭。老哥哥说丰书记是观世音,那是侮辱了他。丰书记确确实实是劳动人民的好儿子,救苦救难的**,是我们穷人的铁靠山。芳丫头,水有源头树和根,日后有本事,即使成为波涛汹涌的大海、参天的树,也不能忘记源头水、大树根,不能忘记**,不能忘记我们的再造恩人丰书记。”
彭芳听了妈妈千叮万嘱的教诲,哭的眼似红桃热泪滚。她咬住嘴唇暗暗下决心:“大恩不言报,但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再生父母**。我不要钱,不要官,不要爱情,甚至可以不要性命,但决不能辜负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丰书记。”
大家只顾说,忘了吃,菜凉了,未下箸。大娘吩咐彭芳再将菜弄热,大家又高高兴兴吃起来。楚老伯乐得像个孩子,眉飞色舞叫声高。突然他离席往自己家里走,彭大娘愕然大声喊:
“楚大哥!不看僧面看佛面,瑜儿还在这里,你也得给个面子。好好吃年饭,怎么筷子也不戳一下就走人?”
楚霸王回头摆摆手,眨眨眼,怪模怪样地近乎唱:
“老妹子,你急什么?我会给面子,我也近人情。你们吃,不用等。稍后露天机,大家定更高兴。”
大家都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可不一会,他换上了新衣,兴冲冲地走来,一手抓了瓶酒,一手拿了挂长鞭炮。他把酒瓶往桌上一蹾,像个莽汉吆五喝六:
“芳丫头,快拿酒杯来,今天我们提前过大年。”接着,他像孩子逢上过年那样,手舞足蹈,唱起来,“过大年,穿新衣,放炮仗,吃圞鸡。岳母高高坐华堂,堂下叩头的是好女婿。小两口恩爱娘添福,**的大恩记心里。”他一边笑着唱,一边放炮仗。尤瑜见楚伯伯这般乐,心里也乐开了花。不过,尤瑜觉得这样,太委屈了彭芳,他即刻离席跪在地上,进行申辩:
“楚伯伯,您老人家说得太没边了。我愿意做大娘的儿子,儿子给娘磕头,天经地义。但做女婿,我不够格,因为我永远配不上芳妹。妈,现在儿子给您磕头了。”说完,就接连给大娘磕了三个头。
“配得上,很够格。结亲的事我今天提,喜酒我日后要多喝。尤贤侄,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今天过年一切听我的。”楚老伯一边唱一边拧开酒瓶盖,给每人斟了一满杯,站起来,提高嗓门,大声祝酒:
“这第一杯酒,我要上敬丰书记、**。我们向党、向书记保证,永远跟党走,千难万险不回头。”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高高兴兴地碰了杯,一饮而尽。
接着第二杯祝彭大娘艰苦长寿,第三杯祝瑜儿、芳丫头鹏程万里,幸福美满。然后尤瑜、彭芳也分别给彭大娘楚伯伯敬了酒。原来这炮仗、这酒,是楚霸王准备自家过年用的。他听到尤瑜说起丰书记如此关爱老百姓,觉得应该向他隆重地表示敬意,吃这餐饭,比自家吃年夜饭更有意义。于是便将酒、鞭炮拿过来,烘托过年的气氛。
敬酒之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地吃起来。这餐饭,倒是真真切切的年饭,菜热过又冷了,冷了又去热。从太阳偏西吃到日头落山,兴犹未尽,一直吃到掌灯后。他们慢慢地吃,纵情地说,忘无所以地笑。尤瑜喝得说胡话,彭芳喝得脸酡红,楚霸王喝得醉醺醺。只有彭大娘不喝酒,望着他们笑呵呵。楚霸王笑得合不拢嘴,他离席斜偏趔倒豁长拳,一惊四座的豪言壮语冲云霄:
“我老汉活到七十零,第一次听说有丰书记这样的大好人,第一次才感到人间暖如春,第一次才觉得我们老百姓都有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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