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凤绮裸身示众,尤瑜临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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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的一个清晨,浓雾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山野,百步之外,牛马莫辨。起床铃尚未敲响,尤瑜早已在井台上打水了。辘轳唧呀唧呀地欢歌,清泉汩汩汩汩地在笕槽里流淌,他的心情也悠悠悠悠地舒畅。
“啪哒、啪哒”,突然,远处传来了鼓点似的脚步声。接着,来人焦急地大声呼喊:
“尤老弟!尤老弟!出事哪,出大事哪!”来人的面目虽然还看不真切,但闻声尤瑜就知道不是别人,而是“铁板洋船”。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一黑早惹得“铁板洋船”如此大呼小叫?
辘轳停歇了欢唱,清泉止住了流淌。尤瑜跳下井架,向“洋船”飞去。“洋船”跑得满头大汗,一把抓住尤瑜的手,上气接不上下气、十分急促地说:
“尤瑜老弟,尤瑜老弟,今天,今天一黑早,守门的老头,就来,就来我家捶门打户,说,说汪凤绮与一个男的,在电厂工地上那个,出了事,被绑在,被绑在工棚的柱子上。工人们要学校领导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披红挂彩,去把他们领回来。这个汪凤绮呀,怎么搞的,同你谈得好好的,又怎么要去勾引别的男人?真是个贱货、**。这种人吃点亏,对她是次很好的教育。小兄弟,犯不着为她着急。现在,李健人已去办公室与别的老师研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她虽然劝尤瑜不着急,可她自己搓着手,跺着脚,急得团团转。
尤瑜原来说汪凤绮与他谈对象,本来就是蒙“洋船”的,使“洋船”在意这件事,好让她更严厉地去整李健人,其实尤瑜与汪凤绮目前还谈不上有什么恋爱关系?这事尤瑜心知肚明,看到“洋船”急得跺脚搓手,不禁觉得好笑。但凤绮毕竟是他的好朋友,事态已发展到了这种严重的地步,他的一颗心几乎蹦出来了,他也急得像被奋力抽打的螺陀,团团转。在仍有几分凉意的早晨,他也骤然出了身冷汗。
他还记得,昨天午后,汪凤绮上身穿草绿短袖衬衫,下身着火红的喇叭裙;斜戴宽边雪白的遮阳帽,帽子左侧还缀了朵紫色的玫瑰花;足踏一双黄色的绣花鞋,内衬双墨色的丝光袜:俨然是盈盈媚笑着天真烂漫的东尼娅,夏天早晨刚刚出水的一朵娇滴滴的芙蓉花。其时,他从校门外进来,她挽着个极其标致的男子出去。那男子,少说也有一米七,乌黑的短发,方正的头,高挑的剑眉,白玉般的脸上泛酡红;米色的方格衬衫,银灰的条状西裤,一条褐黄的皮带横腰间;黑亮黑亮的皮鞋,内衬着双纯白纯白的袜子:这么美的男子,他尤瑜仿佛只在画中才见过,他说不上是古代的宋玉潘安,还是近代的梅兰芳。汪凤绮紧紧挽着那男子手臂,眼光斜睨着那男子,诡谲地笑着与尤瑜搭话,说他就是她的形影顷刻难分的梁山伯,今天他们要痛痛快快地游昆阳,还问尤瑜,他们帮配不帮配。被汪凤绮挽着的男子对汪凤绮也诡异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来与尤瑜握手,称汪凤绮是自己几年没见面的好妹妹。凤绮找到了个这样的好对象,他尤瑜心里有几分高兴,口里为她祝福;但心底也有几分嫉妒,他不停地在心里嘀咕,老天怎么偏偏关顾别人,让他长得那么英俊,难怪凤绮爱他爱得发了狂。但他既而又想,凤姐性格比较开放,一般不严拒别人对她的爱,花前月下、与人幽会、游戏人生的事时时有,对宋玉般的美男子,行为出格,当然免不了,不过最严重的情况,也只会止于搂搂抱抱,发生那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看来凤姐一定遇到了难解的纠结,他一定得与派去处理这件事的人一道去,弄清真实情况,为她辩怨,决不能让她背黑锅,淌浑水。于是他焦急地对杨娟说:
“杨娟姐,你不了解汪凤绮,她不是这种人,决不会做那种事。这中间,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我一定要去看看。”他话未说完,返身向办公楼二楼飞去。还在楼梯口,他就听到了李健人恶毒的咒语:
“这个汪凤绮,风骚**,把整个学校的风气都带坏了。这个这个,如今居然骚到学校外面去了,嗯,竟然让人抓住了,是嘛。这个这个,把学校的面子丢光了,真让人讨嫌、让人恨!”
按常理,真的发生那种事,应该男女双方都有责任,一般说来,男的应负主责,评议这事公平的做法是各打五十板。可李健人自从被“铁板洋船”秘密地揍了一顿,抓破了脸皮,在学生中出尽了洋相之后,从此他这只馋猫不敢沾腥荤,再也不敢接近汪凤绮。如今自己想弄到手的风姿绰约的仙子,给人抢走了,他嫉妒,他愤恨。吃不到的甜葡萄总是酸的,在他看来汪凤绮当然不是好东西,他只能将满腔的仇怨都倾泄到吃不到的葡萄上。他破口大骂,怒斥汪凤绮比婊子还骚,比狗屎还臭。至于那个男的嘛,能抢走他无限倾心的人,当然是情场上的的英雄;惺惺惜惺惺,天下英雄当然惜英雄,他又何必大动干戈伤同类。因此,他对汪凤绮的那位宋玉,三缄其口,不放一个藠子屁!他翘起舌头,脏水全洒在汪凤绮头上。他转过身来对办公室的小王忿忿地说:
“小王,你快去,把那**,把那**给我五花大绑拉回来!然后,然后,出张布告,男的女的,统统开除!统统开除!”
“李主任,写布告的事,我,我即刻去办。可是……可是……到工地领回汪凤绮,面对那些愤怒的工人,领导不出马,只怕,只怕我这个小兵压不住阵。”小王十分胆怯,因而吞吞吐吐地说。
“‘可是’,‘可是’什么?这个这个,这个是不是你想不想去?这是命令,非去不可!是嘛。如果这个这个你也不想去,那么,那么,那,那就是灯心草不能充大梁,留着你没有什么用,那你就只能回家去烤糠壳火!”
小王确实认为自己不该去,不能去,也不敢去。那边明明通知领导去,他人微言轻,说话不顶用。他深知此去,办不好事,说不定那些野蛮的愤怒了的工人,还会狠狠将他揍一顿。因此,他只好嘟嘟囔囔的申辩道:
“李主任,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没有资格去。他们指名要领导去,我去,他们怎么会理睬我?何况他们还要求我们敲锣打鼓放鞭炮,给他们披红挂彩,即使我一个人去,能敲锣,也不能打鼓。”
其实,要是开个什么有吃、有喝、能抖尽风光的什么现场会、表彰会,即使不要求领导去,他李健人也会霸占春光,争着去。可这次去,挨骂受气免不了,也许还会挨揍,他常自诩诸葛亮,怎么能上这个当!因此,他只能逼着小王去当替罪羊。李健人见小王不愿去,愤怒以极,顿时三角白脸胀红像关公,三角鼠眼瞪大好似电灯泡,破口大骂道:
“你不是死人,也不是蠢猪!这个这个,怎么不知道找几个学生一道去?难道,这个这个,要我这个领导去敲锣打鼓?再说,几个流氓工人要我这个领导去,我就去,那么,那么,我这个领导岂不成了任何人都能招之即去的哈巴狗?工人,工人,他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指名道姓要我领导去!这个这个,你大胆一点,你就说‘我代表领导嘛’,你出了事了,有我这个领导做你的坚强后盾,是嘛。”
尤瑜在办公室外,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就走进办公室,对暴躁如雷的李健人说:
“李主任,如果没人愿意去,我愿意去,不知您是不是同意?只是我是学生,不能代表领导。我想汪凤绮也没有这样坏,一定是那些流氓故意陷害她,从而达到毁坏学校的声誉的目的。我要去与他们辩论,澄清事实,还她清白,挽回学校的声誉。”
听尤瑜这么说,李健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即刻回转身,白眼瞪着小王,声色俱厉地说:
“你看,你看!人家一个一年级的学生都有胆量去,你受了党的多年教育,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作,反而成了缩头乌龟!真是糟蹋了人民的白花花的大米,这个这个,看你这脸往哪里搁?好吧,现在你就同尤瑜一道去吧!”
如今,李健人正如一只破船,在被激流洪涛冲得将要沉没的紧要关头,半路上尤瑜尖嘴出头杀出来,愿意为去他当替罪羊,他真的喜不自胜。他眨着三角眼,脸上堆满笑,走上前去,紧紧握住尤瑜的手,纵情称赞道:
“尤瑜同志,你枪林弹雨无所惧,甘洒热血写春秋,真是大无畏的战士,大无畏的战士!你是新时代的董存瑞、黄继光,我十分敬佩你。这个这个,我代表党和人民,也代表我自己,感谢你,向你致敬!”说着,他又极其严肃地行了个鞠躬礼。大礼完毕,他又呲牙咧嘴接着说,“这个,我看这个锣鼓是不是可以不要?敲锣打鼓,影响太坏。是嘛!买块红绸,买挂鞭炮,给他们冲冲晦气,你看行吗?”他不等尤瑜回答,掏出怀表看了一下,继续说,“已经是七点了。尤瑜,你一定要赶在工人上班前,把这件事办妥。只是这个这个汪凤绮也太放荡了,挨次整,吃点亏,也应该,就这么把她领回来,真便宜了她。尤瑜,这个这个汪凤绮很狡猾,你千万不能听她的花言巧语,与那些工人斗。如果再输了理,这个这个,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平日李健人总是三娘教子,动不动板着卖牛肉的脸,训斥学生;如今,乖情悖理,倒过来了,让子教三娘,他如儿孙辈孝敬父祖一般,恭维学生,且向学生行大礼。李健人惶急的窘态,尤瑜见了好笑,他向学生行大礼更让他捧腹。他觉得李健人真像马戏中的戴上小红帽的令人喷饭的猴。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想这些了,便立即单刀直入,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这就去。我什么也不要,李主任,你说我可以代表领导,那么,你就多给我多开几张证明我代表领导的介绍信。我坚信汪凤绮不是那种人,而是那些流氓故意刁难她,诬陷她。我要为她辩明是非,要那些野蛮的工人向我们学校赔礼道歉,为我们学校受辱蒙冤的学生披红挂彩,还汪凤绮一个清白,恢复学校的名誉。”
李健人听后,觉得好笑。人家工人闹得那么凶,你却什么也不要,赤膊上阵与他们斗,真是螳臂当车,痴人说梦!真是嘴巴上没毛,办事不牢。小东西,既然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路远山遥,那好,就让你这个鸡蛋去碰碰石头吧!接着李健人进一步煽动他,说:
“尤瑜同志,泰山压顶不弯腰,真正是有胆有识的勇士!我敬佩你,我相信你,我全权委托你去办,我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于是立即叫小王开了一摞介绍信。
尤瑜与小王刚走出办公室,小王就埋怨起来:
“尤瑜同学,我们同学做了不光彩的事,人家要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燃放鞭炮,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却一项也不要,事情怎么能办得好?我没有金刚钻,不敢揽这瓷器活。这事既然是你招的,那么,一切就由你处理,我只是陪你走一遭。”
小王的话,尤瑜只当作耳边风。他一边走,一边一心一意在设想可能出现是种种情况,计划如何应对。走了一段路,他觉得成竹在胸,便催促小王快点走。小王问他为什么要多开几张介绍信,尤瑜神秘地笑着回答: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他们又走了一程,虽然雾气仍然十分浓重,但前方那被截去尖峰、裸露着黄灿灿泥土的山台,已隐隐约约呈现在眼前,未来电厂的高高的烟囱,将耸立在这个山台上,那将多巍峨,难怪那楞头宋玉要到这里来看看。但是尤瑜心中也不禁嘀咕,平素有洁癖的汪凤绮,打扮得如花似玉,那个地方不好躺,怎么她会躺在黄土地上搞那个?那么个彬彬有礼的小伙子,又怎么会像**强盗,横蛮去奸污自己的心上人?这,这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他边想边走,还没有见到人,就听到山台下一侧的山谷里,甚嚣尘上的恣笑詈骂的声音:
“哈哈,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小姐不做,嘿,偏偏要当婊子!”尤瑜似乎看到个浪笑着的人用手掂着汪凤绮的下巴说。
“伙计,你们看,你们看,往这里一摸,两个面包;往那里一按,一块海绵。上有樱桃小嘴,下有金井温泉,其乐融融,其味无穷,难怪这小子按捺不住啰。”尤瑜似乎又看到有个家伙,对着汪凤绮地指指点点,下流地说。
“哈哈!”一阵爆炸的狂笑,在山谷的上空回荡。
“哼,你,你这家伙也真是只没掺一根白毛的黑猪子,蠢到了家。你看你看,今天的女朋友,不就是明天的堂客。等她做了堂客,你日搞夜凿,横炖烂煮,不就听你怎么着?何必雷急火急,撕破她的内裤,这么着!这下好了,被人逮住了,即使你被打断腿也不冤,怕就怕煮熟的鸭子也会飞,就要到手的水豆腐般的堂客化成了水!”一个下流坯子拧真男青年的耳朵,怪腔怪调地说。
“你呀,你真是只发了草的狗婆子!婊子做‘那个’,还要一张床,可你呀,就在旷野里开个‘露天矿’,比老道的婊子还开放。小伙子们,你们一齐上,把她这个‘矿洞里’的金银珠宝统统给掏出来!”又一个下流的家伙指着汪凤绮浪笑着说。

“这小子也真不象话,又不是唱大戏,林荫下,草地上,哪个地方‘那个’,不比这个刨光了的土山包好。可他偏偏要把这个婊子戳翻在我们的工地上,让我们的组长‘担黑皮箩’,连累我们也倒八辈子霉!”
“哈哈!哈哈!”又一阵更疯狂的爆炸的笑浪,冲上了云霄。
“打啊!”“啪啪!”“打死他!”“啪啪!啪啪!”喊打的叫嚣、凶狠的鞭子的怒吼,使千山万壑为之震颤。
“担黑皮箩”是“当黑陪奴”的谐音。旧时皇帝欣赏某一宫女,就吩咐太监将她沐浴后,由四名太监舁着,赤条条地送入皇帝的寝宫,名曰“进玉”。然后太监们齐刷刷地跪在寝宫外,像和尚敬神一般,频频呼唤,“圣驾保重!”人们称这时的太监为“当黑陪奴”。这名目流传到了民间,就因谐音而讹传为“担黑皮箩”。这次的所谓捉奸,是组长捉到的,是组长亲眼看到他们在‘那个’,所以,大家讥笑他“担黑皮箩”。
听到这些爆炸的话,尤瑜心急如焚,加快了脚步;可小王一颗心快要蹿出来了,两腿打颤,几次差点摔倒。此时,正值上班高峰,工人们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都麇集到工棚前看热闹,黑压压的一大片,有如嘎嘎地躁叫的、挤挤撞撞的伸着长颈叫的一群鸭。尤瑜立即冲进人群,挤到工棚前,只见汪凤绮的短袖衬衣被撕破了,缕缕条条似柳丝,在丰腴的胸前随风飘拂;她嘴里塞了一个沾满黄泥的布团,大概是从她的衬衣上撕下来的;裙子不见了,内裤也被撕破了,她尽力**双腿。那男的全身给扒光了,嘴里流着血,浑身全是被竹篾条狠心抽打留下的或青紫或流血的伤痕。两人的脸都用锅底的黑灰抹遍了,简直是块黑炭球。他们被绑了一夜,挣扎了一宿,被打了个够,都已力竭精疲,耷拉着脑袋,如绑着的两具死尸。只有眼里还扑簌簌地坠着眼泪,才让人知道,他们还是活物。尤瑜见了此情此景,也伤心地掉下了眼泪。他如被激怒了的一头狮子,大声愤怒的斥骂道;
“无聊,无聊!惨无人道!惨无人道!你们,你们真是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
听到厉声叫骂,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尤瑜身上以往,尤瑜爱玩,隔不了几天,就要到工地走走。许多工人认识他,他也知道这些人很蛮横。可是他实在无法忍这样的豺狼行径。此时,一个连毛胡子,捋袖挥拳,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牛吼似的叫道:
“日你娘的*!你敢骂老子,活得不耐烦了!你这个小杂毛,你来干什么?你们的领导在哪里?你们要耍花枪,休怪老子的铁拳头不认人!”这家伙面黑如炭,左耳朵缺了一大块,只留下长约半寸的耳根,脸上还有块铁屎碴的大伤疤。头发连着满鳃的胡茬,根根僵劲,向外张开,有如钢丝刷。比张飞更凶,比黄巢更丑,令人恐怖,让人恶心。小王见来者不善,立刻后退几步,躲到尤瑜的背后。可尤瑜仍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他的缺耳朵,从容不迫地说:
“缺耳朵,你吼什么?我们不是领导,但我们代表领导,全权处理这件事!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说,你说呀!”
“嘿——嘿——!这个背上背着摇窠草的小流氓,看来还嘴硬,居然夸下海口,能代表领导?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跨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长,撒一泡尿就可以淹死你。你能胡弄谁呀!去去去!快把你们的混蛋校长叫来!你再在这里罗里罗嗦,老子就割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缺耳朵扬起拳头,在尤瑜头上虚晃,恐吓他。
“大家都知道,我是学生,不胡作非为。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践踏党纪国法,将两个学生赤身**,捆绑在工棚前,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他们,折磨他们。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即使在旧社会,国民党、土匪都不敢做,在新社会,你竟这般无法无天!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心中还有没有国法?你们单位还有没有**?你来,你来呀!老子就不信解放了的中国人民,斗不过国民党。”尤瑜愤怒地斥骂着,后退一步,蹬下身子,握紧拳头,准备与缺耳朵单打独斗。
“我就是工人阶级,我就代表**。老子就是王法,难道你还不知道?你胆敢顶撞爷爷,爷爷就要了你的小命!”缺耳朵再一次挥舞拳头,威胁尤瑜,“不过现在还不能打死你,打死了你,没有人回去报丧。现在,我只让你尝尝老子拳头的滋味,看你还嘴硬还是爷爷的拳头硬?”缺耳朵一拳猛打过去,尤瑜机警地偏了一下头,重拳只擦着他的左脸皮,脸上即刻显现出朱红的伤痕,嘴角流着血。
许多人见缺耳朵如此凶恶,骚动起来了,大声嚷道:
“解放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许打人骂人,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学生?”
尤瑜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狂怒,抹掉嘴角流出的鲜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介绍信,高高地举起,在空中抖动,大声说:
“这是我们学校的**,我们学校的领导开具的介绍信,我全权代表我们学校的党组织,代表学校领导。你们看!你们看!”
此刻,有许多人附和尤瑜,缺耳朵见大势不妙,更加恼怒。他抢过介绍信,把它撕得粉碎,抛向空中。碎纸片像雪片纷纷落下。缺耳朵更加蛮横地狂叫:
“什么介绍信?只不过是张废纸。摸什么摸?牙齿暂时还给你留着。还要耍什么花招,老子就打掉你的下巴,看你还能放出什么屁!滚回去,把你们鸟*领导叫来,告诉他,老子的拳头从来不吃素!”
缺耳朵愈野蛮凶暴,尤瑜愈坚信他是故意捏造事实,陷害好人,制造混乱。他不慌不忙地又掏出几张介绍信,给了两张给身边的群众,又将一张高举着,在空中抖动。面向工人,激动地说:
“工人同志们,解放才三年多,我们的队伍还没有好好清理,鱼龙混杂,个别旧社会的乌龟王八,夹杂在人群中,兴风作浪,同志们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受骗上当。请同志们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我们,这里还有我们的介绍信。”他又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缺耳朵,义正词严地厉声问,“缺耳朵,黑炭鬼,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什么人?”
“缺耳朵本来还想去再抢介绍信,但觉得工人手中已经拿到了它就作罢。他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指着尤瑜的鼻子骂:
“你,你这个鸟*也能代表领导?爷爷的大名也配你问?爷爷是洞庭湖的铁麻雀,告诉你爷爷的大名,会吓得你屁滚尿流!爷爷什么风浪没见过,就凭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也敢在太岁头上撒尿?”
在缺耳朵做牛吼的时候,工人们传阅着介绍信,大家窃窃耳语,都说:
“朱红大印,这是真的,他们是代表党,代表领导。如今解放了,我们要讲理,不能胡来,不能动不动就打人。”
“这个后生子心里倒有几个眼。蔡九癫子打铜锣,只准备了两个锣棰,林十娘弄走一个,他只有一个了。可他准备了这么多介绍信!你撕掉一张、几张,他还有好多呢。”
尤瑜见风向转了,更加怒不可遏,严厉地斥骂他:
“缺耳朵,你的臭名我知不知道无所谓!只是人际交往,礼尚往来,门当户对,总统对总统,部长对部长。你是哪一级领导?是**还是国民党?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要挟我们的领导?我尤瑜虽然是学生,不过,我也是未来的堂堂正正的未来的人民教师、革命干部。你什么时候缺了一只耳朵,驴不驴,马不马,流氓恶棍,根本不配做工人阶级!你行凶打人,不是人,是畜牲,比茅坑里的蛆虫还要臭!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你根本没有资格与我说话?如今,人民坐天下,国家有法律。王老师,我们就去找法、找天,找他们单位的**。我们走!”
缺耳朵见尤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斗红了眼的狂怒的公牛,就奋力豁拳扑过去。旁边的几个工人连忙拽住他,劝他说:
“穿山甲,新社会了,不准打人骂人,你再打,就会打出人命来!你没有听说他姓尤么?你再打,可就大祸临头啰!”
“他娘的*!他姓尤,就是姓牛又怎么样?即使是只老虎,老子也要打烂撕碎,吞下去。对这种小杂种,就是要狠狠地揍,打断他的脊梁骨。”缺耳朵见舆论的风向渐渐转向了,他如果不再堵住这股风,而让尤瑜占上风,那就倒霉透顶。因此,即使是他现在成了“末弩”,他也要将它当作“强弓”使,于是就暴跳如雷地吼叫。
“穿山甲!你不知道吗,他是尤豆腐的儿子,当今地委书记的小舅子。你就是老虎狮子,他也要把你关进铁笼子。你要打伤这个,咬死那个,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解放军的机关枪。”工人中有个知情人,这么冷冷地提醒他。
“啊!难怪这小子的胆子这么大!原来他是丰书记、尤部长的弟弟!事情闹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看你这缺耳朵怎么脱身,怎么收场?”一些工人惶恐不安地咬耳私语,感到大祸临头,讪讪地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缺耳朵此刻也记起当年在曹百万家当差时,尤豆腐想买田地,他曾多次代表曹百万到过尤家豆腐店,见到过如花似玉的豆腐四季花,他发誓要弄一个。可他每到尤豆腐家,那个擦皮鞋的就来了,坏了他的好事。本来他想干掉他,谁知他还来不及动手,就解放了,他居然当上了地委书记,四季花之一,还当上了部长。要是他们找到了他,难道他还有什么好下场?他也见到他们家里有个猫弹狗跳的娃娃,脸上长了颗痣,如今虽然点掉了,但脸上还留下块红疤,这家伙肯定就是他!像湍急的洪流,撞上了高大的石山,立刻改变了方向,像个泄了气皮球,穿山甲立刻低声柔和地说:
“小尤同志,我承认你代表领导,你看怎么办?他们两个,在我们工地上乱搞两性关系,伤风败俗,总不能听之任之,不做处理吧!”
“凡是违纪犯法的,都要受到纪律的处分和法律的制裁。只是罚谁判谁,还得让事实说话。他们违纪,给以警告、记过或开除的处分,那是我们学校的事。他们没有犯法,公安局也不会拘留他们。而你无视国法,乱抓乱绑,私设公堂,严刑逼供,扰乱社会治安,少说也得判三年五年。现在你们还不快点把他们放了,让他们说话,那你的罪孽就更重。当务之急,我们要去现场察看取证,弄清事实真相,再交政法部门处理。”
尤瑜滔滔不绝地谈纪律说法律,即刻让骚动喧哗的人群安静下来了。他们给被绑两个松了绑,抽出了塞在汪凤绮口中的布团,让他们穿上衣服。可他们痴痴呆呆,只流泪,不说话,平日伶牙利齿的汪凤绮居然变成了哑巴。见到这种凄惨的情景,尤瑜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十分愤慨地说:
“工人同志们,你们中年龄大的是我的叔伯,小的也是我的兄长。谁都有儿女,有弟妹。如果你们的儿女弟妹与人谈恋爱,即使做出了越轨的事,他们也还是人民,也还是你们的儿女,你们弟妹呀!别人对他们滥施捆绑打骂,比对待地主恶霸还残酷,你们会同意吗?我们政府对罪大恶极的地主恶霸,该抓、该判、该杀的,都按法律办事。弄错了,还要纠错平反。像这样随意打骂,整夜捆绑,塞住嘴巴,不许说话,只有国民党反动派、土匪、流氓,才会干这种惨无人道的事!现在有些工人竟然也这样干,大家的觉悟到哪里去了?”
听着这义正词严的话,人群骚动起来了。大家悔恨交加,有的甚至呜咽起来。大家相互耳语,嘟嘟囔囔地埋怨道:
“我们怎么这样糊涂,不分青红皂白,跟着穿山甲,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们没有干,是穿山甲一个人干的。我们只不过不该随声附和凑热闹。”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穿山甲要我干的。他是治安组组长,他要我干什么,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群众醒悟过来,反戈一击,穿山甲知大势已去,惶急恐慌,混迹人群,准备伺机溜走。尤瑜见了,厉声喝道:
“穿山甲,不要溜!刚才你还气壮如牛,怎么一下子变得胆小如鼠!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自己敢做,那就应该敢于承担责任!”接着他又大声问,“工人同志们,昨晚事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们都在工棚里完扑克牌,听到这个女的喊救命,我们才走出去。”几个负责当晚治安的工人说。其他的人都说自己在工棚里睡着了,根本不知情。这两个人被绑到柱子上的时候,他们才出来看热闹。
“俗话说,要知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要了解事情的真相,最好的现场去看一看。谁去过现场,就请他带路吧!当然,既然发生了捆绑打人、造**员受伤,已经是刑事案件,那就要向公安部门报案。”他指定一个工人去公安局,然后由几个到过现场的人引路,走向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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