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泪珠落,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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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融早习惯了薛镜对自己讲话的这种调调,走到床尾,拾起在手,却觉松软异常,原来是件白貂披风。前几月简书同送来了两件,说是北疆的贡品,简淑妃赏赐了下来。薛纺体恤家人,便转赠薛家。一件听说给了薛绰,另一件原来是在这里。
薛融裹着披风蜷在卧榻上听着薛镜弹琴,说是弹琴,其实只是成不了调的拨弦而已。许久,连薛镜自己都接受不了这样下去,“你是不是故意来笑话我的?!”她负气地推开琴,嘟哝着:“不过就是弹琴而已。”
薛融弯了弯嘴角,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个青花瓷瓶,放在了琴桌上,然后又蜷回了卧榻上,“我是来送这个的。”说的时候还张望其他地方,满不在乎的样子。
薛镜暗笑,一把抓过瓶子,打开,是伤创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已经都磨破了,十个指头中间,数食指和中指伤得最厉害,仔细些可以看见丝丝的血色。忽然注意到了,动动手,原来还怪疼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呢,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只是想着要再听上一遍以前母妃奏过的曲子,心急火燎地,却怎么也弹不好,怪不得白天时候花妮那么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想说什么的样子,一遇上自己心急火燎气势汹汹,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呵,毕竟她不是阿媛,不是那个一把扯过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开始噼里啪啦唠叨个不停的阿媛。她更不是清,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存在,看着他干净的眼睛就可以让心灵安定下来的清。花媛唯唯诺诺,花清粗枝大叶,花妮倒很伶俐,虽然心思全不在自己这儿。他们终究不是他们。代替不了,除了名字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相同。
忽然远处响起了阵悠扬的笛声。盘旋在初春的夜空,轻灵到难以捉摸。那样似曾相识的旋律,让薛镜禁不住走神起来:
阿媛和清一左一右守在自己身旁,一边笑着一边将精致地刻着振翅鸾鸟的鼎足琥珀杯斟满蜜水。上座的是头顶冕冠,高举酒盏开怀大笑的皇上和皇后。宴席正中的红色锈金地毯上,翩翩起舞的是母妃,弹着古琴伴奏的是父王。最宠小孩子们的四王妃打着拍子,和脾气很大总板着脸的四王爷,坐在他们身旁的是一脸不情愿的仪哥哥和笑嘻嘻总是招惹他的太子哥哥……
那些曾经欢乐的人儿们,现在都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只留下了她一个。
“如果他在,如果都在的话……”薛镜的视线被牵引了很远,呆呆的。看在薛融的眼里:一双琉璃的眸子好似盛满了数不清的哀伤和幽怨,像一泓泉水,望不到水色的那头,衬着雪色般冷艳的肤色,全然不像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倒有丝轮回过生死的沧桑。这让他震慑,让他惊异,更让他忍不住地一步一步靠近。
他蹲下身子,兀自地伸出了手,醒觉时想要收回,竟已经抚上了她的面颊。正在窘迫时,一滴晶莹泪珠刚刚滚落,他为她轻拭掉。指节轻触处,有点泪痣,擦不掉。她吃惊地转过头,迎上了薛融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清澈的眼睛啊,泛着透明的弧光,晶亮晶亮的,泛着暖意,温宛的,像是……清。
五年来独自默默承受起来的脆弱,不安,孤独和悲伤,似乎急于在这一刻宣泄而出她的胸膛,突然而来的喷薄让薛镜经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忍住,忍住,她攥紧了衣服,低下了头,任凭刘海盖住了表情,闭上眼睛,在心里支撑地反复告诫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五年了,多少次都这样地捱过来了,没事的……

“还好吧?”薛融有些焦急,他伸手扶住了她摇晃的肩膀。
这一份温暖的支撑让薛镜的意志瞬间崩溃,一头扎进了薛融的怀抱。薛融吓了大跳,直觉想要推开,却被她揪住了衣襟不放。
“对不起,”声音哑着不清楚,“靠一下就好。”
尾音没落下,跟着便是低声的抽泣,一下下,不住**的肩膀让看不见埋首的表情的薛融的心也不由**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一直都是那么地聪明好强,让人几乎忘了她的年龄。一直以来,支撑起来,是多么地不容易。想到这,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了,心里第一次真正地承认了她,这个唯一的比他小,聪慧起来很聪慧,哭起来也会哭得昏天暗地的妹妹。再没了尴尬,疏离和赌气,取而代之的是伸出了手,轻拍薛镜的背:“好了,好了,哭出来就没关系了。”
夜深了,清园右厢清安阁二楼依旧灯火不灭。没有五音不全的琴声,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只有凛冽的风,呼呼地吹过银杏树的空荡荡的枝条。
翌日醒来,薛镜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合衣盖着锦被,上面压着白貂披风。房里暖烘烘,下了床才发现原来是床尾置了只暖炉。这夜睡得很沉,太沉。没有梦魇,没有零碎的脸谱,没有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一个人的惶恐不安。太好了似乎,让她坐在床边呆了半刻。
唤来花妮,直说奇怪,明明早就收起来的呀。薛镜没说什么,吩咐准备梳洗。回想起昨夜,迷糊中记得自己抱着薛融哭了很久,后来,后来像是哭得睡着了,再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
“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花妮梳着头嘀咕,“也不知道那暖炉是怎么地跑出来了……”
“脸红是炉子熏的,”薛镜语调平静,像杯子里的凉水,顿了顿,继续:“后半夜睡得冷了,就把它搬了出来。”末了望了望铜镜里的自己,“今日我想着那条粉色的织裙。”
花妮讶异:老爷夫人们老太君,送了好些衣裳来,小姐平日里总拣着月白,麻色,淡青的素色来穿。那些艳点的烟紫,大红,鹅黄,翠绿从来都没上过身,更不要说柔顺的粉色了。算计着也只一瞬,便福身从箱底翻了出来。打理着,门外忽然花媛来报,说是老爷晚上宴客,要准备出席。
长时间不见薛绰,用完早膳后,薛镜觉得寂寞,起身去她住的绰园,不想随侍的玲珑说她家主人一早便出去了,说时还笑得颇有文章。薛镜回了清园,经过左厢时,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悸动。
花妮央求说没事的话想去左厢帮忙,薛镜和往常一样地允了。坐在琴架前,一天练下来,却是越发地不顺手了。
眼见天色已晚,薛镜等了半天花妮还没回来,又唤花清竟然也不在,罢了罢了,就带花媛吧。拢了拢头发,正要出门,却见花清急急地拉了一个人奔来。
见那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年纪的少年,黛眉星目,白肤红唇,鼻子翘而挺直,看起来很是讨人喜欢的漂亮。又见他白衣飘飘,不规则的泼墨,像足了山水,滚着金边,雅致非常,腰间还挂了枝翠色的玉笛。薛镜刚想称赞他这身行头很是不错,近了些方才看清那墨色的部分,分明是黑米粥,赤墨的汤水还沿着衣角不停地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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