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湘妃竹,客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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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着妖冶寂寥的浓重长夜,轻轻淡淡地笼了层檀香,弥漫着袅娜烟气,什么看起来都影影绰绰。丝白的手臂,醉梦间恣意地撩起一角泛着绸光的红锦金绣龙凤鸳鸯合欢被。
抬眼,迷蒙中触目处尽是大片大片的艳红。红得像莲,红得像血,红得像胭脂,红得像清送的那尾手编鲤鱼,也像那日花嫁,挡住所有的头盖纱绫。一道一旦落下,从此便遥远的亘远鸿距,不可挽回的隔堑。
“你爱我吗?爱吗?可曾有过一丝丝的爱吗?”焦急攥紧的指节,甲片嵌出了弯弯血痕也不知,哀求的语调终是隐忍不出,
一贯温润的笑容消失于他的脸上,暖暖的阳光忽而躲进了卷裹起雨雪的天空,苍茫一片,没有留下任何,哪怕是痕迹。
沉默。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也许无言就是他的回答。吝啬挽留,吝啬安抚,又为什么连拒绝都不舍得——或许,是可以抱有希望吗?
瑰紫纱裙终是拖曳而去,徒留发梢划过空气的丝丝香芬,馥郁而优雅,也透着落寞和哀怨。
他深吸了口,胸膛起伏,皎洁的侧脸隐逸了贪恋,代之的是烛火跳动掩映下的,长长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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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把绰儿,许配给……”薛崇激动地有些难以自持。
“山水画”突然站了起来,高举酒盏:“这真是件大喜事!让我来敬二哥和绰姐姐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末了又嬉笑着,勾起了抹俏皮:“哦,忘了,该叫二嫂才对。”
“颜渊你……”
薛镜还是头一次看到风风火火的薛绰都能这样面红耳赤。薛融亦不失时机地挖了薛绰好几句,把以往被压迫的旧账一并讨了回来。要是平时早就被堂姐掐脖子了,可今日,有未来夫婿坐阵,他料定她是怎么都不会爆发的了。薛融啊薛融,你也不是好欺的主,薛镜心情好上几分,盘里的珍肴看起来也诱人了许多。
“融儿,不可无礼。”夫人嘴上这么说着,眼角的笑纹是一点没消。
“可不是,谁叫我们的二姑娘平素太厉害了呢,得罪了不少人。”二夫人掩口而笑。
“你们……你们……”薛绰又羞又急。
薛崇哈哈大笑,众人开怀。气氛暖烘烘的,好似高悬头顶的八宝宫灯,隔着苏纱不停跳动的烛光。
久违的和乐融融,感染了薛镜。真的可以把这里当作家,像清所希望和成全的那样,生活下去吗?她侧仰起头,窗外的弦月弯弯凉凉,一如那个冬夜。宴席还是宴席,佳肴还是佳肴,欢声笑语还是欢声笑语,自己的身上还是精致的刺绣长裙,颜色也是鲜艳的最爱的紫……
真的可以放下吗?
可是那些,紫鸾宫门口淌过汉白玉阶梯的一地血色,真的也可以被放下吗?
清的身影又在薛镜眼前恍惚起来……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握住了自己的,不是薛绰的,她正忙着温情脉脉她的未来夫君,那……薛镜慌忙抬头,薛融和姨娘继续说笑,没有丝毫的异样,除了,除了桌下那隐于绣着翠竹丝缎宽袖的,没人看见和发现的,紧握着自己手的手。温度越升越高,薛镜连耳根都烫了起来,直觉想要挣开,贪恋那掌中的安心和温暖却是怎么都舍不得。
“镜妹妹,你说是不是?”薛绰嗔怪问。
“啊,”薛镜强压下胸中的狂跳,定神展颜,“嗯,嗯……”

“好啊,颜渊那小子阿谀我,现在连你也这么说!”薛绰不满地嘟起了嘴,圆圆的腮帮让人忍不住伸指头去戳,可惜薛镜左边不顺手,右边……右边又不能动。
“对了,镜妹妹还没见过颜渊。”薛绰拍了脑袋忽而想起。
“早见过了,”“山水画”神采飞扬地说,“这身衣裳就是镜妹妹帮忙借的。”镜妹妹,镜妹妹,他倒也唤得顺口。
“哦。”薛绰探究地拖长了尾音。
“嗯,是我从薛融那里翻出的。”
“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还觉得颜渊你何时转了风,”薛融不知什么时候也加入了进来,“原来是我的衣什。”转而笑问:“镜,你是从第二扇雕花窗下的那口桐木箱子里寻出来的吧。”
“嗯。”薛镜答得安静,生怕别人看出什么,底下的两只手还牢牢地握着,烫得像是快要烧着,连薛融的第一次“镜”的微澜都被忽略了。
“颜渊,还记着去年进宫时赠的衣裳吗?你先挑了件水色的,剩下的绛红只好由我收着了。结果太艳,一直不敢拿出来。”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的那件也一直没试过。”“山水画”歪着脑袋想了想,继而爽朗地建议,“不如这件索性就归了我。等什么时候水色的那件送了还你。”说着,他锐利的眼神直奔薛镜而来,似乎穿透了桌子和层层绸衣,看到了什么,薛镜刚开始疑惑起书房里发生的是否有真实存在过,“山水画”又移开了视线,笑得全无公害。恍惚了薛镜,却消磨不了薛融笑意嘴角一抹淡淡的敌意。
“好啊。在我这不知哪天才有机会上身。”
这时“山水画”的“二哥”也加入了进来。薛镜心下该叫“花鸟画”,没留神“山水画”的
“称呼‘漱哥哥’就好,不然的话,姐夫也行。”
话音未落,薛绰终是忍不住起身去拧“山水画”的耳朵。偏偏那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大叫“二哥救我!”地逃窜开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也是早晚的事。”“花鸟画”无奈到。
薛绰这下是羞恼到了极点,一眼瞪回,“花鸟画”立刻噤声——看来以后也是个被管的份儿,边扯着“嗷嗷”直叫的“山水画”退了厅房。薛融趁乱拉着薛镜离了席。留下薛崇和二夫人笑得喜滋滋的,这群孩子们啊。夫人倒轻蹙起了眉头。
薛融沿着平整的青色石板,跑得飞快。一路上,薛镜来不及问话,只好跟着跑。三尺来高的常青树将影子投在了她的身上,烟紫的纱衣更加飘渺起来,溶进了这夜色。影子也投在了薛融的脸上,让她看不真切。
他墨绿的衣摆,呼啸着飞扬起来,不时拂过她的脸颊,就像那天晚上指节的温柔。缎泽的丝光竹纹幽幽荧荧地闪耀,混着她身上磨纱质地的紫,和谐的像是已经模糊在脑海里很久很久,重现记忆的张画。
抬头,夜色璀璨,满天星斗,簇拥着残钩,亮过满月。她仰着天空,不去关心脚下,仿佛只要他不松开手,就什么也不用害怕。暖意不住地传来,仿佛给了惴惴者,即使是再漆黑的夜晚都能够直视的勇气。
有人在心底暗暗期望,这条小径不要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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