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无聊,玉漏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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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这纷飞的世上,总该有个人伴她的身边。有个人能携她的手,下去。
他们都走了,她走了,连他也是。现在还剩下的,也要一起走,不见踪影?
心如明镜,心如明镜。
明镜上只映出了这双淡色的眸子。
这双眼,亮堂得像琉璃,皇宫屋顶上层层金色瓦片,日照辉煌,凡人此生难触。
这双眼,剔透得像水晶,镶在她心上,嵌得太久。待要挖出,一手的淋漓。
这双眼,深得像潭渊,盛起千年万年的冰凉。清澈间,底近在眼前,溺了几人几世的喜怒哀怨,总不见。
若能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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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会来这里。”薛融不回头,视线在意如镜的水面。
“我也想着这里能遇上的,只有你。”
对薛融,她已不再防备,点点滴滴都化在了温润里。何况,何况都在面前哭成过了那个样子。说不将来的确切,但总该有些的,不同。
“心静下了吗?”
“还没完全。”顿了顿,补上:“比来时好多了。”
不知该说什么,她陪着观景。薛融不动地定着,石头。她也不敢动。这白天已开始暖了,夜里还有残着冷息。懈怠间小打了个寒颤,后心虚地赶快稳住,不想被发现哪怕是一点的不上心。许久,终在一片强撑困顿中听得:
“谢谢。”石头开口。
“不用。”总该回去了吧,她可真的困了。
“花妮很好。”
猛地棒喝,薛镜睡意全无,却不敢显激动,混乱间独白继续,
“可有时腻人,黏得太紧。”
小舒了些。
“不够成熟,”爱惜的调子,“好些世故不懂得。让人不禁为她担心。”
这回是彻底闷了没动静。
“太晚该回去了。”他舒展地微笑:“明日还要托你温习,起不来总不好。”说着转身走人。
无语。
她没想过会出来这么久,只是想来,便来了。若说没有丝地期望是谎话,只现在的脑袋,是彻底地空了,木然地跟着。
近园子时,
“有你相陪真是好过多了。”
“哪里。”不知还可说什么。
“晚上风大,对不住。回去让花清熬些姜汤。”
他也是在意她的。
“嗯。”
“镜以前起就很聪慧。”
他停了下来,看着她,盛满赞赏:“会看事情,知道该说该做什么。不用人操一点的心。”
蜜色团衫的领子滚着精致云边,簇着张光洁的脸,眼神黯淡里隐了好些时光的褶子。可惜藏得太好,薛镜看不见。
“和花妮不同,是吧?”郁闷间脱口而出。惊觉后恨不得立时收回。
“恩,比花妮好多了。”他没发觉。
小窃喜。
“一直的聪慧。”不加掩饰地钦佩:“能有这么个妹妹真是太好了。”
妹妹?!
薛融继续不停唠叨:“你看这次娘的拷问可全系了你身上,若是失败了,可要一尸两命,不对不对,你幕后能有什么事,恐怕还是只有我被罚得惨。若还是委你监督——现在大家熟了,可莫要再像从前那样了。爹平日里常赞你机敏,连太君都……”
等等,一定是什么地方错了,心里一阵绞。
她不明白。
“你一直当我是——妹妹?”一定要问清楚,现在。
“嗯。当自己的亲妹妹。”阵风拂过,他笑得温和而刺目。
已然是老银杏的底下。
“到了。”薛镜低头说了声,便不回地直奔进楼,隐进了暗里。
……
落尽小小金扇的老银杏的枝干将月光裁成一条一条。目送跌落而去的背影,黄澄宽袖垂了下来。
一片树影之下,脸上除了斑驳,什么都看不清。
又是一夜,明烛不熄。
一早,今儿挨到花妮进屋侍候。踏进房间,薛镜还没起,紫条平角书案上一叠宣纸被风吹得角儿扑簌作响,幸好有方青石浮刻纸镇镇着。昨儿个花媛怎么忘了关窗,她嘟哝收拾起来。

一张张墨迹,留心一看,全是齐整略草的小楷。内容呢,花妮不是完全看得懂,但似乎是让薛融几日来一直提心的《魏史注》——长在调控了天下一半富庶的薛大世家,魏国的大小事件要不漏点进耳朵,也是困难。
“这些,还有这些,”薛镜已醒,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挂了两个浅浅的眼圈,嘴唇也有些干涩,看来憔悴:“一会送去左厢。”
“是。”花妮狐疑地应了,顺了她所指的,整理了满满的几案,又把一旁琴凳上还有叠的宣纸笼起。
“还有,就说我觉得人乏起不了床,让他自己作功课去。”说完又立刻用被子蒙了脑袋。
“是,是。”
这“他”是谁,心照不宣。
薛融捧了纸,看得入神,忽觉思路广开,原本晦涩难懂的经史著作倒也似乎没那么难了。楷书工整,内容详实,他竟坐在几案前了一上午。阿弘一早去驿馆送了封书信后,回来已是中午时分,便从外面端了午膳进来,花妮立刻接了手。阿弘定睛看了会,总结了众人半日的感受:少爷每次遇上小姐就鬼使神差地变得非常好学。
半日后又习了半日,合起来竟是一整日。快到晚膳时分,薛融终于罢了墨竹羊毫。
“这材料备得可真是好。”他心情畅得很,对花妮:“邀薛镜一块来吧,也好谢谢她。”
“可是……小姐用过午膳后便去找沈公子了,还未回来。”犯了难。
“夫人准了?”
“是老太君准的。”
“如此。”薛融愣了下,笑说:“那就是不用等了,我们吃吧。”
……
“说让你来今天就来了。”
“是你说可以来的。不欢迎的话,现在我就走。”
“这也不用。”
……
“我想拜读姜念章的《金石论》。”
“……”半天时间,终说:“书在父亲大人那里。既然是真品孤本,自然是好好收藏起来了。”眼神离烁似有闪躲之意。
“那便算了。”反正这也不是她的来意。
薛镜眼下正伏着镂木几案,面前摊了本《香彻集》①,晁补的作品,说的是花晨月下的暧昧风流。
“你这竟也收着这类书。”她鄙夷地草翻了翻:“淫诗艳句。”
“脂粉间也出清丽之作。”沈一棠拿了起来,“不喜欢便不要看。好歹还是我的书。”
两个时辰后,
“你还打算待上多久?”
“再一会吧。”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刚微暗,低头对书卷道。
“这么久。”催促之意太过明显,白净清秀的脸庞怎么一点也不像那人样讨喜。
薛镜抖了抖衣衫站起身,“没办法,要出来只有这一个地方可报备。”又抬了头,“你赶我,走便是。又不是非要赖着。”不爽的冷。
“来了不用晚膳便走,莫非是犬子招待不周?”
这时推了门进来一人。大腹便便的翠绿绸子大襟斜领的正四品官袍,前后片绣的是麒麟,清峻髯髯,该是这南阳的郡守大人沈邺了。他一进门就直奔薛镜而来,现在转了对沈一棠,厉声:“薛小姐来做客,怎么竟如此怠慢。平日里我都是怎么教你的了。”又十分亲近友好柔声道:
“我已吩咐厨房备了晚膳,薛小姐不妨留下用了再走也不迟。”
“也好,但随大人。”
扳回一局,不理那挨骂低头的沈家少爷,薛镜眉眼一展,似云开日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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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晁补之《盐角儿》----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内容解说纯属YY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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