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三章 若为酬,空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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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扇这么一大呀,别得咱不夸,先得把把那魔教教头手中捧得个烂茶渣……”那白胡子老头儿是说得抑扬顿挫,时高,时低,时怒,时笑,时笑,整一个声情并茂到惊天地,泣鬼神,连风云都为之变色……
直说得唾沫飞溅,月明星稀,夫妻双双把家还。()。
今日毕。巴豆一手抱个板凳,一手拖着依依不舍尚咀嚼余味的扁豆往回走----上回扁豆听完忘回来,可把王家嫂子急坏了。
“巴豆,我以后要当个说书先生!”扁豆忽然立下宏图大志----值得一生为之发奋的崇高理想。
“娘说男子汉要做大----事情。”巴豆想了想:“说书先生最大了是啥?”
扁豆嘴一撇,被问倒了。两个圆脑袋凑了一块,想上半天“皇宫里有没有说书先生?”
“皇宫里不是娘娘就是太监宫女。”扁豆十分不以为然。
巴豆又问:“那说书的有没有做官的?”
“好像有个专门记事情的官,不知道能不能说给皇帝听。”扁豆扁了脑袋想了半天,上回私塾里的老夫子大概是这么说过。
“那好,我要做那个官,以后记下来说书给全天下的人听。”这回换小小年纪的巴豆瞬间豪气干云。
“管家各地来的书函都按日期整了整。这封是三日前临川郡送至的加急,大人不妨先看。”
“单晨,替大人将藏置的长毫屏笔取来,岳阳楼主事送帖相求墨宝。”
“这是京都新时兴的淬香金墨,管事福伯说是昨日青宣斋掌柜新赠地。妾身喜它墨色研细,质地醇厚,便自作主换了。”
一张圆满地红唇一张一合。银齿轻碰柔软,一下又一下。白亮如蚕蛹的脖颈轻动,正吐着圆溜溜的字。
管则晏未抬看过一眼,现在也稍稍停一下,复又继续。
进来地单晨心明了,放下一叠文书,笑说:“夫人只要别把大人的端砚换了便行。大人一向宝贝得紧。”
她留心,只见那圆石青紫,幼嫩密实。常言:圆石青紫色者,琢而为砚,可值千金。便笑言:“这是宝物,自然不能换。”
每日一早枕玉楼除了跑前跑后地单晨,多了一袭红装的娇俏身影。偶尔外人往来见着,也不多惊讶,私下都道管家大人宠新夫人宠得紧。好在也不是平白添乱。薛镜黠得人等颜色衣着安排和各式文书等,事均处理得有条不紊。那日管则晏本属意将府内立家的事项逐步交与薛镜打点,却不知她一点不喜。想起去年仲夏时节品评论琴之景。便安排她上枕玉楼来相帮。
平日里管则晏三日多得逗留两日与书房,如今却是半月来驻了十之**。
具体什么缘由。他也说不上来。
正想着。又有人端个漆色盘子进来:“厨房刚炖好的桂圆七宝羹,大人快趁热。”梅红底金蝶飞扑罗裙翩步至案前。捧得一瓷瓮配两碗轻放下,笑容清新堪比朝露。
“好。”起了官窑细瓷汤匙,管则晏赞道:“府里厨子的手艺又精进不少。”又问:“夫人要不要也盛上一盅?”
“也好。”素指端起另碗朱砂抹底瓷碗,薛镜抿了口,笑说:“这是自薛府带来地厨子,以前手艺就不拉,也得过父亲和太君好些夸奖。”
“那我可是夺人所好了。”一会一碗见底,管则晏叹,“是好手艺。”又翻开封折子,说着:“这张怪有意思,你也来与断断。”
一旁正收拾卷册的单晨早已见怪不怪,微笑叹他的差事终于轻上许多。
薛镜放下瓷碗,怀里抹了方素底绣花帕子擦了擦,移至管则晏身侧小心地敛了敛衣裾,探身接过折子细看。片刻,她侃侃。
“这事儿插手是件麻烦。俗话说宁讨好十街,莫得罪一庙,百姓福祉事儿小,莫要过分便行,但若硬拿下人,与一手提拔他上来的简中书结下梁,总是不妥。”
管则晏目光稍许,又说:“那该如何?”
“首先这人要判,需先小探一下,若简中书光明大直,则照办了,再赞他不徇私枉情,高帽戴尽,不然……”薛镜芙蓉面上忽现狡意:“便是踢得他处,或与个人情,只莫忘了留下一手备得不时之需好将来撇清干系。”
“说得不错。”管则晏面稍有许色,却未得盖至整面完全,又见他沉稳笑问:“那该踢得何处?如何让他记得这一人情?若他日有人栽赃惧势枉法留得一手作何用?”
“这……”薛镜犯了难,思忖后低头一福身:“愿听大人教诲。”
管则晏一手执了折子,一手提起笔来,悬腕边书边道:“若是我,则重重地办下那人,不仅如此,还要大张旗鼓通告京都全城,甚至是皇城,再顺便高赞得相关人等不徇私偏袒,为他们博得一片好名声。”当然,更是为了自己。
“大人不怕日后相挟报复?”虽然有些失礼,薛镜还是问了出来。
管则晏哈哈笑道:“怕,当然怕,但巧在扯到的是简家。卖得人情与他们最无用,他日金銮殿宝储位之争,投鼠忌器从来不是成大事者所为。”
琉璃眸子一现溜光,了然。薛镜诚心诚意地附上:“受教,大人所言极是。”
回想当初,薛镜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面对如此一个与各色人等相交反复俱成竹在胸,可以用“老奸巨滑”来形容的世故,竟然不作多心便允下他的提议。
万中幸好,如今这管则晏。似乎,是于她有栽培之意的。
一日。
“这封是七日前奉议郎秦大人上的折子……”
“哦?”刚刚上朝回来正换上一袭绛色便袍地管则晏回了头,责问:“单晨呢?”

一袭白底红梅锦衣的薛镜。侧立于枕玉楼二楼管则晏的书房旁,盈盈切切。姿如芍药。此刻她正浅笑:“公文积压得多,单晨不小心搁了起,刚才翻出来,怕责怪,便是由我来与说。”
“他倒是聪明。”管则晏哼着。见了那张一直笑意不减地俏脸,气便压不下来,手一伸,“还不快拿来,若是耽搁了什么,他人怕都不够抵。”
薛镜红唇一勾,笑把那青皮水纹面的折子递上。
管则晏看着看着,脸上地笑意渐渐凝成了深色。薛镜也知趣,赶紧伸手推墨。收了笑。至后半段,他地眼中又多了几分嘲笑,间隙还抬头瞥了薛镜一眼。
这一眼。惊得她心中波澜不止,面上还不能动得分毫。待阅毕。她小心:“可是出了什么事?”“明日请锦绣坊的师傅们上府里一回。置办些衣饰行头,若样式定不下来便让如玫帮着瞧瞧。”
“如玫?”薛镜反应不及。
“就是三夫人。”管则晏还等不及她发问。转身在书案上又拣起另封铜皮包四角地黄皮折子扔了去,抛下个惊动:“下月初九宫里预备重阳游会,你我都得去。”
薛镜伸手一接,心有震,捧着折子有重如铁,面色沉郁至极。
“啊,还有件内幕现在告诉了总也好过新晋三品诰命夫人失态人前。”管则晏悠悠地靠了紫檀瓷屏太师椅,说着:“其实这次意为五公主选驸马,而目前最得青睐人选,世家公子间恰有得两位俊杰青年---
她像是早已了然般一抬眼,目光太淡纠如刺。“一位自然是南阳薛家独子世子薛大人,另一位嘛,骠骑大将军翁老的三公子,京都府衙翁大人,也是数一数二地上上人选。”
薛镜觉得自己突然间被抽了底气。
她问:“管家上下无人适选,为何也得去?”
“五公主原为已故和庄皇后所出嫡女,自小由东华宫文妃一手抚大,如今将近及笄自然有心千挑万选。”管则晏说罢望来。“况且,往年这些事总我一人撑得场面,如今有你也好一同为吟萧多压压阵脚。”免得输于简氏人前。
吟萧是文妃娘娘的闺名。如今的薛镜,赫然已经压宝于文妃和其所出的七皇子一党,脱不得干系。
薛镜脸上的暗沉忽而演化成了嫣然笑意:“那是该好好地裁上几套新衣裳,又是第一次入得大魏皇宫,是该好好地准备准备,装潢上一番。”
那笑意带了沧然,偏偏管则晏还不放心捅上句:“你不会给我招得什么麻烦罢?”
她笑得绽如春花:“大人莫要陷害妾身了。”
管则晏经不住也笑了:“能陷害到你,可是不太容易呢。”
“那也是大人悉心倾囊以授,教导得好。”听得话里的意思,薛镜赞上一句,轻柔制止一场没得赢家的扯皮。
薛镜出了枕玉楼,沿嵌石子路,再转过片小树林就逢了她的金钏榭。
已是仲秋时分的天气微凉,空气中地桂花香气前几日正馥郁,到了今都止不住开败,纷纷洒洒地往下掉。地上满是金黄细碎,树梢头上的晕儿却一点没少。薛镜喜欢这片香气,喜欢得不亚于记忆里的某个沉淀里,硬是将她地每一点落寞都染上色彩的记忆中地那个秋日。
那个秋天,银杏落了清园满地小金扇,好看得叫人不忍心踏上去。轮到身边矗立地那个人一路踩了来与她话别,她却又立即觉得那些落了脚底的金扇子一点儿也不可惜。
几许寸风掠过,带起她心底地一个名字:薛融。
抬头看天:澄空万里,舒云微现。
看的人一路跌撞而来,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心情,也移了地,换过景,只有这天空,秋日气节高爽的天空,无论南阳还是奉苻,一直都还是这个样子。
沧然之意已炼入心,薛镜只想笑。
这些日子她逢得人来便是笑,小心翼翼,与初入薛家之时何其相似。
她第一个冷下面来认真对待的人是他,可惜了这管家没有那样的人。
若是有,她也没得心力再效飞蛾扑得一次火。
可惜了……
“喀啦。”树后一声疏脆异响。
薛镜瞬间绷了身子,循步踏去。
一位蜜衣少年坐了石椅,半身斜挂了桂树树干上,一双黑靴刚踩得地面,脚下刚巧一根枯枝。眼下事主管家长子管时晟正惊讶地瞪大眼,定定地看着出现的薛镜。
这一刻说长不长。当薛镜的目光瞥到残桂落得整件蜜色绸衣都是同色的纹样时候,经不住“扑哧”轻笑出来,一下便打破平静。
管时晟大窘,忙躬身用手掸。宽大的纺了团花的袖摆拂来拂去,拂了一地还满,拂碎了花晕,将更多小碎屑残了衣服的缝隙衣褶里,害他不得不再起身大抖衣裳。薛镜立身看了笑意愈浓。
这一浓,浓得少年的耳根都红了起。
终待抖定拂定,管时晟挺胸正立,若不是他的脸颊微褐的肤色透着隐红,看来还算英气凛然。
她脸上的笑意犹未减。
一步步走近,听得少年的呼吸越是呼重呼轻起伏剧烈,薛镜捉弄的兴致就越是强烈。
她凑得他跟前,正对了他的眼,一过经年,他已长得与她一般高。她笑意盈盈,琉璃眸子里是少见的纯真,欢喜满满。管时晟的脸已经红到看不出本来肤色,他仿佛感觉到有浅浅的胭脂香气吸进了胸腔。薛镜一伸手,还没待他反应,素指已拈下一片扎入他发缝间的淡淡金黄,犹有香气的桂花晕。
“看,这儿还有。”她说。
苏易简《文房四谱----砚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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