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门,周子牛家。
周子牛的母亲正在堂屋的灯光下给儿子子牛纳着一双鞋子,一边想着心事，去年的八月份，他们全家把子牛送去下乡后，今年的八月又把自己最心疼的女儿子惠送到了西双版纳的橄榄坝插队落户，去年送子牛支插队时她没有流泪，因为子牛是个男儿，他已长大了，应该让他出去闯闯，感受一下生活，好男儿志在四方嘛，长大了就要出去经风雨，见世面。但这次送子惠上车她却哭了，心里非常难受，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就是不放开，但子惠却没有伤心流泪，她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正和那些一起下乡的同学说笑着，她随后看到站在身边的妈妈难过落泪的样子便小声对妈妈说：“妈妈，您别哭，我已经长大啦，你在这里一哭，其他同学怎样看我？上山下乡是伟大领袖**号召的，我们大家都要积极的响应才对，不能拖后腿；你和弟弟在家，我会想你们的，在下面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妈妈，你要保重身体。”最后是子惠掏出手绢来给她妈妈揩泪，那天她就这样依依不舍的把自己的女儿送出了昆明。
送走子惠后，回到家里，她这才发现家里少了子牛和子惠两个孩子，这个家冷清了许多，特别是子惠，慢慢的长大后，就像是自己贴心的小棉袄，小心肝，对自己知冷知热，放学回来后又能帮着做做家务，煮饭，洗衣服，而现在一下子少了她在家，自己的心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自在；想到子惠，随后她又很自然的想到了大儿子子牛，是啊，心里细细的算来，他下乡去当知青已是整整一年了，春节时他没有回家来，不知这一年来这孩子在下面可好？下乡一年啦，他变了没有，长高些了吗？身体是否可好，壮实吗？
她一边纳着鞋子,一边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有“啪啪”的敲门声，她把没有做好的鞋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走出屋外朝大门外问了一声“谁呀！”只听门外有人答道：“阿姨！是我，快开门。”她随后打开门一看见一个跟自己儿子子牛年龄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站在家门口。
“你找谁？”她站在门口对来人问了一句。
“阿姨，我是子牛的同学，叫王红军，跟他一起下乡当知青，今天刚从下面回来。”来人回答。
“哦，你是子牛的同学呀！”她热情的说，“快，进屋坐坐。”她随后高兴的把王红军迎进家来。
在屋子里招呼他坐下后，她给王红军倒了一杯水，随后坐下来把话拉了起来。
“子牛在下面好吗？你咋有时间回来？”她问了一句。
“阿姨，我要去当兵，这两天回家来等通知。”王红军对子牛的母亲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让她想起子牛小时候的一些事来，她说，“当兵真好，保家卫国，人民的子弟兵，我家子牛小时候的理想也是长大了去当兵。”
王红军一时没有跟她说话，两只手在膝盖上放着有些不自在，低着头，也不时的抬起头来，瞅子牛的母亲一眼。
“子牛在下面好吗？知青生活是有些苦，不知他怎么样？过年时他也没有回家来，说起来还真的想他呢！”
“阿姨，……我要跟你说件事，可－－－－－－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呀。”王红军有些吞吞吐吐的说。
“什么事？快说，是不是子牛在下面出事啦！”她看王红军说话的神情有些不对头，赶紧追问了一句。心一下子也提到嗓子眼了。
“子牛他……－”王红军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他被人抓起来了，已送来到昆明好些天了，阿姨……你还不知道吗？”
“啊……”她听了王红军的话，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立起来。
晴天霹雳，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霎时把子牛的母亲一下子给打蒙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快，快，跟阿姨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样事？他咋会被抓起来了？”过了些时候她才抓住王红军的手问道。
“阿姨，你先别激动，慢慢的听我讲，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们那里发了洪水……－”王红军给子牛的母亲详细的讲了子牛被抓的事情经过。
“啊……李麒麟给洪水冲走了，却又害我儿子杀了他，把我儿子抓起来了，这是哪家的王法？人都抓回来到昆明这么多天啦，可我们家里都还不知道，太霸道啦。”她气愤得有些语无伦次，她过了些时候又说道：“李麒麟跟我们家子牛是好同学,他以前来过我们家玩过几次,可我不知道他父母是干什么的?”
“阿姨,李麒麟的父亲在昆明市革委会当副主任。”
“哦,那他父亲叫什么名字?”
“叫李奔益。”
“李——奔——益。”子牛的妈妈嘴里念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心里一下子这才想到原来审她的那两个公安就提到过这个名字。
“你知不知道子牛被关在什么地方？”子牛的妈妈又赶紧问了一句。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阿姨，我今天来就告诉你这件事，你明天自己打听一下,我走啦!”王红军说完站起身，跟子牛的母亲道别了一声就走了。
王红军走后，子牛的母亲已是六神无主坐立不安，那一晚她是展转翻侧，难过得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便早早的起床，早早的来到公安局门口，八点过后她去问了一下，但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不清楚这事，他们没有从下面抓人到昆明。她连续的问了几个部门，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不清楚。
从市公安局走出来后，她慢慢的想了一下，到底要找什么部门才知道呢？自己的儿子被抓，跟李麒麟被洪水冲走有关，难道是李奔益没有通过公安部门直接下去抓人的吗？她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可能非常大，便马上朝昆明市革委会的办公地方走了过去。
来到市革委会办公的地方，她对守大门的警察说了几句，守门的警察随后把她放了进去，找到李奔益的办公室，却没有看到他本人，里面的办事员对她说李副主任出去了，早上不来上班，叫她下午来。下午两点过后，她又来到了市革委会，在李奔益的办公室见到了李奔益本人。
“李副主任，我儿子被你们抓了起来，我们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家属，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罪？”子牛的母亲直截了当的责问他，没有多余的口水话。
“谁说我们把你儿子抓起来啦，你亲眼看见了吗？”李奔益说，“你不要血口喷人，这里是专政机关，小心我再抓你关起来。”
“李副主任，你的儿子被洪水冲走了，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你们却说是我儿子杀了他，这是哪家的王法？**讲实事求是，难道说不给我们老百姓有讲理的地方吗？”
“我们**也讲认真，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走一个坏人。”
“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披着马克思主义的外衣，干的尽是一些丧尽天良，陷害他人的事，今天你不说出我儿子被你们关在哪里？你信不信我现在当场撞墙死给你看！”子牛母亲已愤怒了，她气急的说道。
“你敢！”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她追问道，“我儿子被你们关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她心里绝望到了极点，愤怒中的她失去了理智，真的朝旁边的墙上撞了过去，要不是里面的办事员拉得快，拉的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杨青云，你不要在这里耍泼妇。”李奔益歇斯底里的对子牛的母亲大声的嚎叫，紧接着他又对旁边的办事人员说，“快把她拉出去，不能让她再来吵闹。”
子牛母亲已不顾一切，拼命的把头撞上墙，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拉她的人也多，随后又七手八脚的把她拉了出来，把她轰出大门外的时候，其中一个办事员对那个门卫说：
“看住她，不准让她进去！”子牛母亲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回家后，她在屋中坐了一会，觉得心里太委屈，想想含冤死去的丈夫，想想现在被抓了起来不知关在什么地方的儿子，她无所顾及伤心的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心里却没有好受了些，她心里已是七上八下的惶恐着，子牛被抓的事让她揪心的难受，忐忑不安时心里突然想到昆明郊外的木板桥监狱，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关在那里？孩子他爹就是死在里面的呀，这个监狱似乎跟他们一家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想到这里她的心蓦地打了一个激灵，赶紧锁上门跌跌闯闯的跑到了郊外孩子的爷爷家。
来到子牛的爷爷家天色已黑定下来，子牛的爷爷和老伴刚吃了晚饭，俩老正在屋子里拉呱着，突然见她披头散发精神萎靡不振的推门进来，俩老便赶紧起身把她迎进屋中，坐下后她已是泪水满眶小声的咽咽涕哭起来。
“孩子他妈，出了什么事？”子牛的爷爷惊慌的问了一句。
“女儿啊！有事别埋着，伤身体，”子牛的奶奶在一边劝着她，“说出来，我们给你分担。”
“爸……妈！”她抽噎着叫了一声，泪水涟涟的说，“子牛他……”
“哇哇－－－－－－”话没说出口她伤心的哭了起来。
“他怎么了？我孙子怎么了?”子牛的爷爷问道，“别急！慢慢的说啊……”
“他……给抓了起来，……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啊！”她哭泣着说。
“什么？子牛给抓了起来？”俩老也吓着啦,急急的追问，“为什么？他犯了什么法？”
“快说，我孙子他怎么了？怎么给抓起来啦？”子牛的奶奶听了，也急得问了一句。
她把自己的悲伤收进心里一些，哭泣着说：
“子牛在下面当知青，他们那里突然发了洪水冲走了一个人……他们就说子牛杀了人就把他送到昆明关起来了。”
她用手揩着流出来的泪水，吞吞吐吐的讲了子牛出事的大概经过。
“孩子他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跟子牛一起当知青的一个昆明的同学来家告诉我的，”她伤心的哭着说，“我的儿啊！……被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真……不想活了。”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哭声愈来愈大，让两位老人揪心。
“哎唷！我的孙子听**的话上山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他怎么会杀人呢？”子牛的奶奶说。
“孩子他妈，不要太难过，哭坏了身子不好，”子牛的爷爷见她伤心的在哭泣，安慰她说，“这年月浑沌不清，老天瞎眼啊！”
“老头子，我孙子会不会被关在木板桥监狱？你明天去打听一下。”子牛的奶奶对老伴说了一句。
“有可能。”子牛的爷爷说，“前些日子倒是关进来几个人，我没有在心的留意，”他说，“我明天去打听一下。”
那晚俩老不断的轮流安慰她，随后她心里平静了些，这才又摸黑走了回来。
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子民去学校上自习，她送孩子出门后，转身闩好大门进入屋子中刚坐下不久，便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子牛的妈妈赶紧跑出来开了大门，见是子牛的爷爷便搀扶着他走进屋里，两人在屋子中坐下后，子牛的爷爷悄悄的对她说：
“孩子他妈，子牛就关在木板桥监狱。”
“真的？”
“真的，”爷爷说，“就关在他父亲生前呆过的那个牢房。”
“我的儿啊……”她眼里又有了泪水，“我明天就要到木板桥去，我要看看我的儿子，不知道他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我要去看他！”
“孩子他妈，你别冲动，”爷爷说，“不能去啊，你到那里去哭闹搞不好他们又把孩子关到别处去。”
“不行！我要去，”她哭着说，“我不能再让我儿子像他爸那样的死在里面，那些人心太黑了，他们不想让他活着出来的。”
“不能去呀，千万不能去，”子牛的爷爷急着说，“你去哭闹，这样是救不了孩子的。”
是啊，她这样去哭闹，什么事都做不了，救不了孩子，得不偿失，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她只好扑到老人的怀里伤心的哭泣。
“别哭，好女儿，别哭，”王大爷安慰她说，“坚强些，我想他一定没事。”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说。
“他怎么会没事？”她在老人的怀里伤心哭泣，“他爸已被他们害死在里面，他们是不会放过子牛的，”她抽噎的说，“我的儿啊！妈妈救不了你……”
“不哭，好女儿，”子牛的爷爷说，“让我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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