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纯情遭侮弄痛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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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得拜夫人这两天病了,整日闭门静卧,懒得过问府中的闲事。
她的病可以说有年头的老病了。想当年初到新疆时,是因为长途颠簸水土不服,不过那时侯年青,抗过去以后就没有在意;如今回到中原,也是因为风霜劳顿水土不服,但是年纪大了,一时间感觉调养不过了了。
不过她的病,还有另一层的原因,那就是牵挂义女樊菊的婚事。她无数次的跟丈夫说,女儿大了,该给她找个归宿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总是仇”。亲闺女尚且如此,何况是收养的义女呢?总不能让人背后笑话当老人的不懂人事儿吧?
但哈得拜不哼不哈,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老夫人当然默默不乐。
老夫人不光是劝说过丈夫早早了结女儿的婚事,而且还对丈夫提到过詹平豹那漂亮能干的小伙子。说从新疆到中原跋涉千里的路途上,那詹平豹没少出力,对自己和樊菊也十分照顾。老夫人还细心地观察到女儿樊菊还经常和他并辔而行,两个人之间彼此喜欢似有情愫,不如就成全了他们。詹平豹有本事,性情柔顺,面貌俊朗,做总督府的女婿不算不般配。
哈得拜还是敷衍了事,哼哼哈哈。老夫人心里就有气了。
因为有了气,老夫人就越发地要把话说到家,索性直截了当地对丈夫说。如果你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否定詹平豹,那就不如及早设法提拔詹平豹,给他个正儿八经的名分,也不枉人家对你忠心这么些年,也好歹对得起女儿情窦初开的这片心。
谁想到哈得拜在这个时候却冒出一句让夫人气歪鼻子的一句话:
“詹平豹再有本事,也是吴侗格的属下;吴侗格不举荐,叫我怎么办?”
“你说什么?活人竟让尿憋死了?!”
老夫人恨恨地甩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老夫人恨丈夫当那么大的官,竟不懂得审时度事;老夫人也恨起那不懂得人情事理的吴道员吴侗格来了。
在老夫人的眼里,吴侗格是把书读多了,也读死了。吴侗格不是没有学问,但就是不会使用那些学问。吴侗格如果会使用那些学问,怎就不知道对总督尽点人情?莫非他就一点都不知道总督对他的关注?他就从来没有想过怎么样讨得总督的欢心?
可要说吴侗格完全不懂此道,也不象。前些日子,大约两个月前吧,吴侗格听说老夫人身体欠安,特意送来一名婢女兰霞来伺候起居,这兰霞善解人意,一来竟把老夫人身边原先那些个婢女都比下去了,着实让老夫人高兴了些日子。后来,老夫人发现这兰霞和樊菊小姐甚为相投,彼此爱慕,相处得竟不象主仆关系倒好象是异性姐妹一样。当母亲的疼女儿,索性就把兰霞送给了樊菊。
老夫人躺在床上自思自想:照这个事例看来,那吴侗格并不是个死锛死凿的人,也许,他当真不知道詹平豹和总督府的特殊关系?如果他真不知情,那么只好寻个机会点拨他一下了……
就这样,老夫人心里颠三倒四地很不平静。再加上前两天,天降大雨,老夫人夜里受了点风寒,只好病卧在床了。
樊菊就是趁着老夫人有病在床的时候,悄悄集合起护院兵丁灯笼火把地上了贼山的。也就因为老夫人病卧在床昏沉熟睡的关系,樊菊才有时间和詹平豹在山道破庙里盘桓缠绵。那天的天亮前,晨雾迷蒙的时候,樊菊蹑手蹑脚从后门回到府内,摸进自己的闺房后,脱衣上床,脑袋刚一挨枕头,就沉入了梦乡。
樊菊着实睡了一个好觉。
日上初竿时,老管家站在内宅园门外响亮地痰嗽了一声。
兰霞赶快迎上去,问:“管家老爷,什么事啊?”
老管家朝樊菊的卧室瞟了几眼,轻声问:
“夜来老夫人身子可好?小姐昨夜睡得可安稳?”
问话声音不大,但在一大早的静谧里,樊菊听得真真切切。
只听兰霞振振有辞地说:
“您这话是打哪问起呢?好象咱们老夫人、咱们小姐要睡个安稳觉都是个很特别的事了似的。您说我该怎么回答你呢?我说都好,都安稳,这话就等于没说;我要说不好、不安稳,那不成了咒咱们家主人了吗?”
老管家瞪起眼睛:“兰霞姑娘,你今天怎么了?为啥如此强词夺理?”
樊菊在屋里咳嗽了一声,放出话语来:“兰霞,大清早的,你又为什么呀,跟人吵?”
兰霞大声对窗子说:“管家老爷问安来了。”
樊菊责备道:“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兰霞,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值得你发脾气?昨晚上我白嘱咐你了……”
樊菊的话音没落,老夫人的屋里也传出来责怪的话语:
“菊儿!兰霞!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老管家来问候一声,原也是礼数里的规矩,更不要说他是咱家多年的近人儿了,有知冷知热的那份心,怎就惹着了你们?给我多事!”
老管家见自己今天背运,招老夫人生了气,心中忐忑,赶忙陪了个不是,匆匆溜走了。
樊菊心里乐了。她庆幸自己本来想着吴侗格会派赵海奎来打探动静,现在赵海奎没来,老管家来了,一样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如果吴侗格跟在母亲面前胡说八道,母亲又怎么会信?
但是想到自己碍于难堪的处境,必须欺骗深深疼爱着自己的母亲,樊菊不由得一阵心酸,偷偷落下泪来。
一天无事。
第二天中午,樊菊唤来兰霞,悄悄嘱咐她去馆舍会见詹平豹,传达府里一切都好的消息,让詹平豹放心,并且什么时候再见面,让詹平豹给个主意。
兰霞当然知道詹平豹已经出走,但她明白这消息绝对不可以从她嘴里泄露,故而装出一副很乐意为小姐奔走效力的样子。
晚饭后,兰霞去了不足一袋烟的功夫就回来了,回来就钻进了小姐的闺房。灯光下,只见兰霞眼中含泪,神色十分悲戚。
樊菊觉得奇怪,赶忙拉她坐下,询问什么人欺侮了她。
兰霞起初再三地推辞不敢坐下,但最终还是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老半天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扭脸不看樊菊,却递给了樊菊。
樊菊的心狂跳起来,以为是兰霞看到了什么情话而不好意思,便一把夺了过来。背过身子展开一看,却不由得怔住了。
条子上写道:
“小姐如面。自别芳颜,寝食难安。亵渎芳名之过,过不可赦;私放钦犯之罪,人神共愤。无奈唯有远遁是非之地,遥盼小姐早得乘龙快婿。”
樊菊捧着信笺,一谝没看明白;再看第二遍,便觉通体冰凉;看了第三遍,浑身就如同火烧的一样,脑袋里如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轰雷,随着天旋地眩,信笺飘落,眼泪便也就倾盆而下了……
——詹平豹啊詹平豹!你好不是人!小姐心里这样喊着。
樊菊头重脚轻站不住,只好跌落到床上,她双目禁闭,面色苍白,任酸苦之泪奔流,心里头象塞满了针针刺刺的荆草。
樊菊不能理解,短短的不足三天的时间,詹平豹怎么就会如此出尔反尔,行为上南辕北辙,不可理喻了呢?
樊菊当然不能明白,既然没有什么力量敢找他的麻烦,他又何必如此胆小如鼠,竟至远走天涯了呢?
樊菊她当然不能明白,往昔心目中的草原雄鹰,今天怎么变成了藏头缩为不敢见人的懦夫?
莫非他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原本就是个偷香窃玉的色贼?
——不!这不是詹平豹的为人!樊菊心里呐喊着。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樊菊睁开眼睛,想叫兰霞把那张纸条捡拾起来,递给她再认真看一看。
但让樊菊惊讶的是,那兰霞已经悄悄拾起那张纸条,正惶惶地塞进自己的衣襟。
“给我——”樊菊的喊声吓了兰霞一跳。
兰霞脸红了,连忙将那纸条放到桌上。
樊菊坐正身子,盯着兰霞好半天,终于问道:
“这信,果真是他当着你的面,亲笔写的?”

“啊不!不……是。”兰霞有些张口结舌。
“你说实话!”
“是实话!”兰霞分辨道,“听说,他昨夜已经出走……这信是他留在馆内,让我看见的……”
“那——怎知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的呢?”樊菊厉声问。
“那不是、那不是提到小姐了吗?”兰霞强自镇定。
樊菊冷笑了一声:“哼!给我的信?竟然没有使用封简密胶?竟然敢明文提到公务?这是一个从军多年的人做的事吗?”
“这……”
“詹平豹既然想远遁山林,那就去远遁好了,又何必留下这文字的把柄,让许许多多人做出许许多多的议论呢?”
“这……”情急中的兰霞变颜变色地说,“这信只有我看过……”
“什么?!”
樊菊惊异极了。
转瞬,樊菊恍然大悟似地自语道:“噢,给我的信……我明白了!”
兰霞惊诧地看着樊菊。只见樊菊仿佛又有了力气,血色又回到脸上来了。
“你过了!”
兰霞不动。
“你过来,听见没有?”
兰霞只好无奈地朝樊菊走了两步。
樊菊蹭地立起,迅猛地一拳冲向兰霞的前胸。那兰霞吃了一惊,本能地撤步闪开,化解了樊菊的攻势,手上却运掌贯力,变守为攻,直推向樊菊的面门。一招一势之间,兰霞已将武功功底暴露无疑。
“哈!我倒想起来了,你就是偷我飞刀的黑衣女侠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樊菊闪开面门的一掌,仍旧采取攻伐之势黑虎掏心冲向兰霞的右胸。兰霞见事情败露,便不再隐瞒,一边使用鸳鸯单飞掌,侧身形、守门户,一边推掌为攻,自报门户道:
“对不住!我也使用飞刀十二把,江湖人称‘怪刀黑燕’乌立霞!”
“秀刀罗刹”樊菊见兰霞招了供,越发恨自己心粗眼拙,长时间没发现她的真实面目。想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竟然一直把暗探当知音,把奸细当好人,心下自然愤恨。
于是樊菊大吼一声,仿佛五内郁结之气都挤在这一声吼中迸发而出。声到拳到,拳到风到,连环冲拳有如旋风三呼啸,把兰霞逼得连连避闪。
兰霞听到樊菊那惊天动地一声吼,再看那快如迅风的拳头,只见其拳影而不见其拳形,攒身虎跳有若惊火烧身,不觉暗暗点头,心想:
“都说这莽小姐是在天山脚下大草原上学成的武术,不知道是哪位少林高僧流落到那里收了这个女弟子!哼!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但那也有例外,今天,我就要卖弄卖弄我的看家本事,看看娥眉金刚掌有无厉害!”
这么想着,见樊菊来势凶猛,兰霞就先取闪势,侧其身,移其位,好一个泰然飘逸,使樊菊摸不到她的边际。继而潜身下势,避开樊菊的锋芒;待樊菊收招换气的时候,兰霞发一声怪笑,一步腾空;运力于腰,贯力于脚,猛然间,一个金刚追魂腿,有如千钧弹簧绷射出去,直踹向樊菊的肩背。
樊菊见状大惊,急忙就地倒卷珠帘,撞翻了衣架、木凳,撞歪了条案、妆台,震倒了瓷瓶、花镜……。两个人在屋里乒乒乓乓,噼里啪啦,高呼小叫地怪声怪气,早惊动了宅内男女老少的家仆们。
起先,他们以为是兰霞在陪小姐戏耍,都暗暗为熟捻武功而高兴。后来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主仆二人不象是假戏真做,眼下的打斗分明已是红了眼的争强都狠。直到樊菊从墙上摘下挎包,从里面一捏三把飞刀排在掌上的时候,才有人如梦方醒脚不点地的去找老夫人。
怎的樊菊就用了飞刀?
还得说那兰霞实在厉害。一交手,兰霞就认出樊菊使用的是少林拳术,小洪拳兼杂了小通臂,来势凶猛,手脚并用的全身功夫,似乎有呼风唤雨神镇乾坤的力量。但樊菊却认不出兰霞使的是什么功夫,边打边挤眉弄眼,哭笑不定;一会俘若游云,一会奔若脱兔;一会靠上来胯靠腿缠,一会佯装慌乱,四处寻机……乍一看,兰霞还真象是逢场作戏,似乎从来没有铆劲实践过。
樊菊已经看出要想把兰霞拿住是多么不易。她恨、急、恼、怒之下,趁一头撞到墙上的功夫,顺手探进小挎包一捏又摸出三把飞刀,亮在手上,转身扬手就是飕飕飕三下闪光直取兰霞;兰霞便急忙三摆头——一摆头、二摆头、三摆头,那飞刀眨眼间便嘭嘭嘭连响三下,扎在了门框上。
家仆们轰的一声四散奔逃了。
“兰霞!菊儿!——你们在闹腾啥哟!”
老夫人闻讯颤巍巍赶来,大老远地就嘶哑着嗓子喝止着,希望她们只不过是玩过了分寸。
兰霞听见老夫人的声音,知道已经藏身不住,便朝樊菊浅笑一下,冲出门去。
门外四处是人,出路已经被堵住。兰霞暗暗叹一口气,无奈只好一矬身,猛地窜上屋檐,一晃身消失在屋脊之后了。
“兰霞!你到哪里去?”
老夫人望着屋脊惊叫。这时候她才明白兰霞其实不是凡人。
还没等老夫人醒过神来,樊菊已经背着一个小包袱立在闺房门口。
“儿啊!你这是要干啥?”
老夫人一惊未平,又吃一惊。
樊菊恨恨地:“娘啊!这该死的兰霞逼走了詹平豹,我要找她要人!”
“哎呀!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樊菊恳求地:“娘啊!女儿不能白白练就一身武功却反而被小人摆布!我去了!娘的养育之恩容女儿来日再报吧!”
说着,跪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你!你你你——”
老夫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又惊又恼,伤心糊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潸然泪下,连连顿足。
樊菊吞下奔涌而来的眼泪,回眸扫视一眼自己的锦绣闺房,算是和过去做了个心灵的告别;又朝家仆们点了点头,算是给大家一个无言的交代,然后一扬头毅然窜上了兰霞刚才落脚的檐头,顺着兰霞走过的屋脊消失了。
兰霞窜上屋脊之后,悄然离开了总督府,因为地面上的人不会致意到高耸的殿堂顶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移动。
她在总督府外一条少无人迹的夹道里落下地,寻思着该到哪里去。想想自己流落江湖街头卖艺时,是吴道员收留了自己,如今大恩已报,到底为吴道员赶走了那位“铁嘴刁鹰”,此地便无可留恋了。若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话,倒是哪个被自己赶走的人让她牵肠挂肚。常言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想想和那个冤家的温存燕尔只能说是半个夜晚,怎么想怎么心犹不甘,于是兰霞打定主意,寻找詹平豹再续前缘是她今后唯一的去处。
打定主意以后,兰霞心里高兴。她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詹平豹真正的知音。而和那位小姐,詹郎地位不配,虽然有缘在先毕竟成不了婚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兰霞决心找到詹平豹之后,一定和他早晚厮守终生不离,至于樊菊嘛,对不起了,自己没有缘分不该对兰霞有什么怨怪。
于是,兰霞兴冲冲寻找詹平豹去了。
再说樊菊,跳上屋脊之后,早不见了兰霞踪影。落到总督府外反复打听,谁也没见过貌似兰霞的姑娘。樊菊心里起急,惟恐爹爹回来撒下人手捉她回家。于是当机立断,成衣铺里买下一身男装,大车店里雇下一匹马,收拾收拾以后,一个俊俏的书生出现了。于是趁天色未晚,改了装的樊菊骑上脚马,扬起鞭子啪啪抽了两下,那马一路狂奔着朝西南方向跑下去了。
在马背上颠簸一阵子之后,樊菊忽地心头一亮!那兰霞肯定也是寻找詹平豹去了。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跟在兰霞后头穷追兰霞呢?既然詹平豹已经出走,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想到这里,樊菊心里豁朗了不少。她不相信她的詹郎会那么快地移情别恋,她一定要找到他弄清这里面的一切奥妙。樊菊心里默默地起誓,如果今生找不到自己的詹郎,那就永远不换回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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