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妖道索珠争强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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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钧山举起黑漆彩画包金檀木匣,高高举起,重重摔下,一百五十块双龙大银元轱辘辘从破碎木片中滚出,好一阵叮叮当当。
听到崔钧山自报名号,自称席兆安的雍容娴雅之人暗想:
“原来是他?!乌黑精瘦的丑鬼!他就是崔钧山?我兄弟的朋友?我那兄弟怎这样没有眼力,就凭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睛,好一张阴沉沉的长脸,就敢拿了银珠去号令江湖?真佩服他打哪借来的胆子!──先不忙提捉他,待我耍耍他再说!”
这位李代桃僵的“席兆安”,实乃道人席兆平,鄙夷地看着崔钧山,说:
“我不想要什么把戏,你如果真是崔钧山,我有话问你!”
“随你怎么问,请便!”
“席兆平”说:“如果你真是崔钧山,那么就是你不顾朋友信义,抢夺了我的银珠,是吧?既然你心甘情愿担名钦犯,我也没有办法;但你务必当着诸位朋友说说清楚,你是不是无耻小人?”
崔钧山张了张嘴,却卡了壳。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怎么席兆安竟能信口雌黄,当众诬他抢珠?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莫非能将银珠之密公诸江湖?他不明白席兆安何以如此咄咄逼人?他摇身一变换了嘴脸,总也该有个变的理由?
灵机一动,崔钧山笑道:
“贤弟,是我用你的三寸柳叶匕误中了你的足踵,怎么?这么快,你恢复如初了?”
这回该“席兆安”卡了壳。
“席兆安”心想:三元观里遣手下去搭救崔钧山时,并不知那奄奄之人就是兄弟,以后知道了才下决心卖身相赎。可现在既然伪用了兄弟的名号,却伪不出兄弟的伤患,怎么办?长此下去,必露马脚,江湖人知道真相,必责我三元观道人因私情失德!
于是诡辩道:
“席兆安大难不死,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你既然不顾兄弟生死,又何必关心兄弟的伤痛?”
崔钧山不禁汗颜难堪。当初他听信了道人指点逃出凶险,的确以为席兆安必死无疑,如今席兆安活生生立在眼前,恨其旧恶,那崔钧山怎不张口结舌?
崔钧山含泪说:
“当初三元观里,道人为我指点迷津,使愚兄得以绝处逢生,决不可与无情无义贪生怕死相提并论。要不是兄弟以银珠相托,密告隐情,我又何必改弦易辙,浪迹江湖?凭我曾一刀击中你的足踵,庆亲王总不致于反要我的性命?贤弟不认愚兄,愚兄我也只好听任你,但望贤弟能顾念事实,容我解释一二……”
“席兆安”打断崔钧山的话:
“姓崔的!不必花言巧语!你毕竟是承认了银珠在你手上!我今番穷追张俊标,其实与张俊标无涉;震断庵门,其实与尼庵无仇。我的本意,只为银珠!姓崔的,如果你还顾念事实,就废话少说,还我银珠!”
崔钧山直视着“席兆安”半响无言。他不明白,何以不足半月,“席兆安”就秉性大变?倘若后悔初衷又想独自闯荡江湖去,何必如此声色俱厉?银珠价值难估,本不该在众人面前论来论去,可“席兆安”怎会那么傻,傻到不顾众人良莠?也许他武功超群,也就有超常的自信?但足踵已毁,半月功夫长得再快,也难彻愈,可那超常非凡的功力又从何而来?
崔钧山直视着“席兆安”,久久地,逼视着。他忽然想起临分手前席兆安因流血过多,面色惨白,他怎么可能在这半月里变得如此丰腴?况且,席兆安一条大辫常垂在胸前,头顶上一片光亮,而眼前这位席兆安虽也有一根长辫,却怎么变成了一头全发?他怎么可能半月时间里长出这么多头发?
崔钧山咬牙切齿:“你!你不是席兆安!”
“席兆安”大惊:“我不是席兆安,又是哪个?”
崔钧山怒道:“正要问你!你是哪个?”
“席兆安”也盛怒说:“休要胡搅蛮缠!交不出银珠歪栽到哪里去?──拿银珠来!”
崔钧山腾地纵身一跳,落在“席兆安”跟前,劈胸就抓,叫道:“今天我偏不给你银珠,看你能怎样!”
末等“席兆安”回答,久视不语的周嫡尘纵身插在二人中间,对崔钧山说:
“不还银珠,没有道理!”
崔钧山怒视周嫡尘道:
“你怕不是也为追索银珠而来?你让我还给哪个?”
周嫡尘道:“自然是物归其主。”
崔钧山鄙夷地笑笑:“但望指教:物在哪里?主是何人?”
“席兆安”抽出佩剑凛凛作态说:
“非要我请出圣旨,送你个忤逆之罪吗?”
崔钧山仰天大笑:
“冒名顶替之人,才能说出以假乱真的话,普天下谁不知道皇上已然被囚禁,何来圣旨降我?”
“席兆安”剑指崔钧山:
“既然你已经决心背叛,那我亮出圣旨也无济于事了!姓崔的,看剑!”
青铜宝剑金光一闪,直刺崔钧山,想不到崔钧山岿然不动。
青铜宝剑只好刹住剑锋逼在崔钧山胸前。
崔钧山嘿嘿冷笑:
“实话告诉你,我如今是求死容易求生难。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是打不过你甘心一死,我是想说,似我的处境,死了干净,并且轻松,活着倒是件艰难的事。
你如果真是席兆安,你该明白,银珠到了我手,秘密就来到我身,江湖风波会因我而起,血腥屠戮会因我而生,我或者可以救英雄于涂炭,或者可以送魔鬼下地狱,我将不能不担起力所不及的重担,却很难有人明了其中的奥妙。贤弟,你原来不是怕遗臭万年才刺杀王爷的吗?这些缘由,你原是比我更清楚的呀!”
“席兆安”面色由红变紫,大叫:
“妖言惑众!看剑!”
正要运力,穿透其胸,千钧一发之即,只听“席兆安”大叫“哎哟”,红光一现,青铜宝剑险些抖落于地──原来莲寂尼师悄悄摸出“五爪梅花镖”打在“席兆安”手上。
小孙嘎哭叫着:“爹爹──”扑向崔钧山。
“席兆安”抬腕吮吸手背鲜血,环视众人,嘲讽地说:
“想做崔钧山同党?为什么不明来明去?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莲寂朝前走了一步,笑道:
“暗箭伤人,为什么就不是好汉?大侠此来,身份莫名,真真假假欺人骗己,却还要在这里咄咄逼人,岂不是可笑之至?”
“席兆安”见一位女尼首先发难,不知道是崔钧山的什么关系,已经有气,不想莲寂身边一位黄脸膛重眉毛的汉子接口说:
“我们这些人均是陌路相逢,彼此甚至不知名姓。常言道,听话听音儿,我似乎觉得这位席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象洞悉银珠之秘的银珠之主。不客气说,银珠若在我手,我就很难听命奉还……”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席兆安”阴下脸来,再无雍容娴雅的风姿,一派凶相毕露的神态,虎视众人道:
“本人乃钦封特命全权缉捕指挥史。现下只拿崔钧山,与诸位无关。哪位欲与本指挥史做对,请报尊名显号……”
莲寂自然不肯沉默,立即昂声说:
“本尼法号莲寂,不才区区小庵住持。贵指挥史若不震断我庵门栓,我或者可以考虑退忍。”
黄脸汉子愤愤地宣告:
“江湖好汉当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赛秦琼乌力虎,专打人间不平!”
周嫡尘不知“席兆安”根底,对所谓“特命全权”和“指挥史”的名份极其反感,也高声说:

“本人官衙效力多年,并无逢人报号的习惯,如若特命全权能逮住崔钧山,本人自当欢欣鼓舞。崔钧山就在这里,何不痛快下手,我等也好找地方歇口气去。”
“席兆安”见众人相逼,心中恨怨,恨这些不知好歹的男女偏要把事情闹大,使缉拿崔钧山困难重重。也罢!不入虎**,焉得虎子?既然此地注定要有一场血光之灾,那么自己的所做所为不也是顺天应人?
想到这里,“席兆安”挥动青铜古剑如“浪里穿花”直取莲寂,莲寂早有准备,举风火龙虎棍以劈山打虎式相迎。那姓席的实在好剑法,腕肘一抖,一支青铜古剑顿时变成百剑千剑团团闪烁护住自身,让人眼花缭乱,找不到真剑实锋难以招架。
倪久蓉看在眼里,知他是以一当十向众人进逼,心想,有我这条鞭在,休想耍出半点威风!悄悄摸出乌龙软鞭,抖在右手,照准那一团金光的中心,“啪”狠命抽了下去。这一抽,尤如电闪恰似惊雷,骤然迅猛,猝不及防,“席兆安”只好收了百剑千剑护体之法,显出真身,直取倪久蓉。
倪久蓉方才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听得明白,心里有数。那假冒的席兆安只追银珠不谈其它,似乎并不晓得银珠的秘密,也不知道与银珠有关的背景。他那神态全然不象是故意回避,而完全如同是局外人。听他那身份,什么“指挥史”?不知是从哪雇来的杀手罢了……
于是倪久蓉连续两鞭,劈如斩浪,扫若催花,其凌厉苍劲,实在不象是出自纤纤弱女之手。这仿佛代替了千言万语的一劈一扫,只有她自己明白,是用来感谢崔钧山没有在这“席兆安”面前推脱失珠之责,没有将盗珠之罪再次强压在她头上。
“席兆安”晃了两晃,闪过了这一劈一扫,未等倪久蓉再变招数,他已如轻风掠地飘到倪久蓉身后,金光一闪,刺向倪久蓉右腋。倪久蓉大惊,扬鞭一抖“乌龙搅柱”,斜身抛鞭,欲将“席兆安”卷起来摔个痛快。哪想“席兆安”这背后一剑是虚的,真倪久蓉歪身侧躲之际,刷刷刷连环古剑一式三变才是实的,倪久蓉大惊失色,急忙以鞭护体,收鞭当剑,一招“神龙掉尾”,反手疾刺,将无奈防守瞬间变成了迅猛怒击,未待“席兆安”再生变化,倪久蓉的乌鞭做剑又展成剑变乌鞭,霎时乌龙黑风,团团旋卷,“席兆安”的青铜古剑只能为护体而左右翻飞,二人打在一处,金光闪闪中黑风煞气,黑云漫卷里金光点点,好一场恶斗!
正在这时,庵外马蹄声碎,冲进来五位大汉,这五人依次站开,分别是孤傲不群的杜九宫、刚愎自用的郎继平、愚顽寡情的莫寄岩、鬼鬼祟祟的刘匆,以及粗蛮胖壮的云隐和尚。
这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崔钧山携着小孙嘎正往庵门处挪动,突见庵外闯五位大汉,吃了一惊。杜九宫一眼就看见对面欲逃之人是钦点罪犯崔钧山,立即“刷拉”抖开煽魂铁扇,送去阵阵阴风。
崔钧山为躲避风头蹭蹭后退,小孙嘎也已逃到张俊标身旁。
杜九宫并不肯罢休,他张开双臂,尤如一只巨大的雕鹰,扑向崔钧山。
与此同时,周嫡尘抬眼看见了贼眉鼠眼阴阳腿刘匆,一下子心火窜起,新仇旧恨此时不报何时再报?他辗转挪步,抄起一条板凳向刘匆砸去,刘匆低头,板凳砸在云隐和尚肩头。
云隐大怒,捋袖敞胸呲牙咧嘴哇哇怪叫扑向周嫡尘,周嫡尘反以静待劳,未等云隐近身,莲寂使身截住,笑道:“这里只有咱二人身份般配,同是佛门弟子,却善恶不同流,怎么?还没有撤出江湖恩怨的是是非非吗?”
张俊标见庵院内又起战团,看出这只是个开头,后面的混战难料结果。他扶着小孙嘎再次溜向庵门,一眼让郎继平发现,郎继平嘿嘿冷笑着,走上一步,呼地一掌,横胸劈向张俊标。
张俊标身形一闪,掌风掠面而过,落在右肩,顿觉右肩部火辣辣生疼,好不气恼,立即摸出八卦鸳鸯钺,开手便是“拨云见日”,欲以挑扎之功,擒锁郎继平……
久在观战的倪久芳,一直在注意小孙嘎的安危。见张俊标卷入鏖斗,小孙嘎无所适从,忙飘身飞步赶在小孙嘎身边,拉起他的手。小孙嘎抬眼见是青春少女满脸柔光,便放心地偎在她身上,二人欲贴叽哩旯旮的边缘,溜向后园。
或许同时有不少人发现孙嘎正同倪久芳想溜,但没有一个人能停下打斗来阻止,来送行。郎继平忍不住朝莫寄岩大叫:
“老莫!瞅着孩子!”
莫寄岩这才醒悟。连忙抽出缠腰软剑,寻找人质小孙嘎,见他尾随倪久芳即将溜出此院,莫寄岩三脚两步追上去,软剑一弹,大吼:“看剑!”直刺倪久芳的后心。
倪久芳听到身后有异,猛回头,软剑已点到胸前,她未及抽出三节棍,却一把搂住了孩子,叫:“孩子别怕!有姑姑在此……”
话音未落,殿角上有一尖细的嗓音仿着倪久芳的腔调说:
“姑娘别怕!有我白氏游侠在此……”
莫寄岩听到这尖细的声音,剑身抖颤。真可谓一物降一物,莫寄岩英雄一世,自打悦来店夜遇白焕晶开始,他恨透了这个半侠半怪的妖物,也怵透了他的武功。
说话间,白焕晶盘身飞跃,宽大的金丝绿点白袍,被风吹鼓起,圆滚滚地袍身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金星翠缕,恰象一条千年怪莽凡临人世。
倪久芳惊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有这样奇物长相的男人,圆溜溜小头,圆溜溜眼睛,细长柔臂,婀娜的腰肢……,他究竟是人是怪?──甭管他是人是怪,送孩子逃命要紧!倪久芳见白焕晶截住莫寄岩,不敢停留,仍旧领孙嘎奔向后园。
“站住!”
一声断喝,刘匆挡在跟前。
周嫡尘见刘匆撇开自己去拦截孙嘎,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公开维护孙嘎,犹豫了刹那;刹那之中,乌力虎抢了先,手持双锏赶奔到倪久芳身旁,意与刘匆决战……
此时,倪久蓉到底体力不支,不久前因家园被焚、声名被辱而大悲大恸,现在面对剑法老辣炉火纯青的“席兆安”,屡屡露出力不从心的疲软之象。那“席兆安”,一把青铜古剑越发勇锐,剑尖所指,周身不离**道要害,几十个回合过去,倪久蓉靠一条长鞭纷繁变化来护身自己,不禁汗颜满面,而且气喘吁吁了……
周嫡尘弃了刘匆,扭脸瞥见倪久蓉不是“席兆安”的对手,立即挥拳打入战圈,以掌为刀,以刀对剑,既是拳魂怪掌,对付青铜古剑的炉火纯青才正是针尖麦芒旗鼓相当。那“席兆安”一心逼迫周嫡尘退出战圈,而周嫡尘虽是个官身却恼恨“席兆安”什么“特命全权”“指挥史”的名份,偏要缠他比个高低。“席兆安”不认识周嫡尘,更不清楚便装劲服的周嫡尘是什么身份,只知他也不是凡俗之辈,故而使用浑身解数奉陪。
月漪庵里,空前绝后地沸沸轩轩。
但见:铁扇如乌翅翻飞,掀阴风滚滚;软鞭似乌龙闹水,搅阵阵狂澜;长棍劈山驱虎豹,金剑斩水扫彤云;黑衣人转闪如螺旋,红粉女香腮隐隐香,袍飞处呼呼生风,刃相接铿锵干云……
正不知这场恶战何时方休,却又有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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