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关帝祠中兰霞初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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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装成婢女化名兰霞的“怪刀飞燕”乌力霞,和樊菊小姐“秀刀罗刹”闹翻,身份败露,只能抽身溜走,去追赶被她赚骗的一夕情人──“铁嘴刁鹦”詹平豹。
樊菊小姐发现自己上当,原来身边的婢女兰霞竟是个受命于人的奸细,并且是她赶走了海誓山盟的恋人詹平豹,顿时烈性大发,她毫不犹豫地去追赶兰霞,而后又改了主意去追赶詹平豹,大车店里雇下一匹脚力,设法改扮成男装,义无返顾地朝南边搜询进发。
那乌力霞并不知道脱身之后,樊菊小姐也紧跟着弃家出走,自然并不担心樊菊小姐会和她抢夺詹平豹,她只是不慌不忙地暗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掉,是不是太便宜了吴侗格?自己帮吴侗格驱走了他的心头之患,好歹那吴侗格得谢谢自己吧?虽说当初吴侗格收留了自己是个恩义之举,可自己并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呀,况且,吴侗格也是见自己有用才施恩若此的,这点好处,同她运用智慧武力甚至身体去驱赶詹平豹来相比,微小得不成比例。
“不行!得见见吴侗格,敲他一笔……”兰霞打定主意,退回来拐弯去找吴侗格。
巡警道吴道员府上并不豪奢,但再怎么寒酸也是官家行衙,非寻常百姓可比。兰霞──亦即乌力霞懂得自己的身份,当然不敢正门叩见。
她转到后门,求见吴道员。不想后门的看门人刚刚换成吴侗格的本家族叔──吴大棒槌,此人憨直得过份,“给个棒槌就认针(真)”,缺心少肺却往往自做聪明,自打当上了吴家仆役,结束了食不果腹的生活,一心只想报恩。如今见一位婢女打扮的年青姑娘求见老爷,立即疑心大发,绷起搓板脸,拿腔作调地问:
“你,欲见我家老爷何事?”
乌力霞心中暗骂:“蠢猪!有什么事会告诉你吗!”
但她不能不强装笑脸,沉住气反问:
“我告诉你,你让我进去吗?”
吴大棒槌摇头晃脑说:
“你说实话,我才好裁定该不该放你进去。”
乌力霞心中怒火升腾,她贴近吴大棒槌的耳朵,神秘地小声耳语道:
“他──欠我一笔银子……”
吴大棒槌象吃了一吓,急躲开乌力霞,瞪圆细迷眼,结结巴巴质问说:
“这怎么可能?你说我们老爷?会欠你的钱?”既尔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这小丫头片子没安好心,是来我们吴府讹人的,对不对?许是以前用你干过什么活儿,给了你工钱却没要你的字据,你欺负我们老爷诚实仁厚如今来倒打一耙的,是也不是?”
乌力霞万分惊诧,她没想到眼前这位自做聪明的粗人竟也有些洞察力,满口胡抡的无赖之辞竟也有几分歪打正着,不禁恼羞成怒,粉面通红,一改温柔雅态,厉声问道:
“没功夫听你胡吣!你倒底放不放我进去?”
吴大棒槌见乌力霞来者不善,变颜变色,当然不能放行。
乌力霞浑身武功,自恃不欠吴侗格什么,自然也不把狗仗人势的吴大棒槌放在眼里,见吴大棒槌当门一站,脑袋摇得泼浪鼓的,焉能善罢干休?她伸出手去把吴大棒槌往旁边一拨拉,看去轻轻的一下,那姓吴的已经站立不住,乌力霞趁机冲进门去,不管吴大棒槌怎么在后头大呼小叫,反正她已经进来了,拦挡和追赶都已经无济于事。
吴侗格正在书房品茶,听外头一片声地喊叫,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正惊惧间,抬头一望,房门大开,乌力霞笑吟吟立在门外。
“是……兰霞姑娘?快屋里讲话……”
吴侗格心中有鬼,客客气气地说。
乌力霞掩上门,转过身来,直截了当地问:
“吴大人!事情已经办完,你给我多少银子送我上路?”
吴侗格心里格登一下,忙陪笑说道:
“有劳姑娘,自然不会亏你。姑娘打算要多少银子呢?”
乌力霞一咬牙,说:
“那詹平豹浑身武功,不是好对付的,你知道我遇到多少麻烦?那樊菊小姐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我已身份败露,总督府再不能存身……所以,你无论如何得给我这个数……”
乌力霞伸出右手,叉开五指摆了摆。
“五十两?”
“不,五百两!”
吴侗格倒吸一口凉气,他实在没想到这个野丫头竟如此忘恩负义,不但不思报恩反而想讹他坑他。怎么办?吴侗格脑筋一动,转了转黄眼珠,笑道:
“才五百两?不多不多……。但我府上没有现钱,得开了银票到铺子里去兑换。这样吧,你先在府上歇着,我立刻叫人去兑现银子。”言罢扬头朝窗外喊:
“赵海奎!赵海奎!你来一下……”
满脸络腮胡须的赵海奎矗立在门口。
吴侗格吩咐道:
“去跟夫人说,腾出一间房子让兰霞姑娘先歇着,然后你从我这里拿了银票去兑换现银……听着,五百两不是少数,如若他们全给银元,千万带个伴当同去,以防匪寇抢劫。”
乌力霞见吴侗格痛快大方,以为是姓吴的急于送她上路,心里不免懊悔刚才要的少了些,忙说:“我只要一百现银,另外的,给我写份银票算了。”
“那……也好。”
没费多少口舌,乌力霞随赵海奎走出书房,来到后跨院,并没有去拜见夫人。乌力霞也不抱怨更不叫真儿,因为她也怕吴夫人问这问那问出不好交待的麻烦来。
天晚人寂寂,昏黄暮黑时,赵海奎带着一名家仆叩开了乌力霞的房门。他先将一扁长木箱放在桌上,又伸手从衣襟里头摸出生宣红印绳头小楷的银票一张,拍在木箱上,随后吩咐家仆打开饭篮,摆上酒菜饭食,诚恳地说:
“银子和银票都在这儿了,请姑娘过目。数目不小,过手马虎不得。另外,我们老爷说了,姑娘浑身武功,巾帼雄心,今日一走,势必海角天涯,纵然想念,也只能望洋兴叹,莫可奈何。老爷痛失姑娘您这好膀臂,故此,特命厨下给姑娘备齐了几样小菜,请姑娘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明天再上路吧!”
乌力霞瞅着这一木箱子银元,瞅着白纸黑字的银票,瞅着这桌精美的饭食,不禁眼圈有些潮红。赵海奎的话说得她挺感动,或者说吴大人的襟怀使她挺感动,这一感动,她几乎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敲吴侗格银钱敲得太狠了点儿。
她急忙伸手去开钱箱,说:
“我身上没钱,来,我送给您二位几块银元聊表谢意……”
赵海奎“啪”地一下按住乌力霞的手,乌力霞大惊,急忙抽回手来,不知所措。
赵海奎笑道:
“姑娘,无须破费。本人也是练武之人,生平最爱杯中取乐,如若姑娘想谢我,不如请我喝两盅。”
乌力霞只好借花献佛,拿出饭盒里的泸州老窖,斟了满满一盅,递了过去。
赵海奎一饮而尽,连声说:“好香!好香……”抹抹嘴,大咧咧拱了拱手,退出去了。
乌力霞被酒香所吸引,见赵海奎带仆人渐渐走远,赶忙坐在桌边,一口酒一夹菜,自斟自饮起来。
渐渐地,她感觉着困意袭来,四体疲软,便推了杯盏,迷迷糊糊摸到床边,倒头便睡。
半夜里,乌力霞飘飘悠悠地醒来,瞪眼盯着房顶,老半天,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哪,不由得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她转眸回视桌上的木箱,暗想:既然银钱已经到手,我又何必滞留在此呢?带上银子远走高飞,让他们摸不到我的踪影,不好吗?
主意打定,她翻身坐起,掏出一把柳叶飞刀权当剪刀,割扯了被里,然后蹑足下炕,走向八仙桌,打算用破被里包裹了小木箱,背上它悄然远遁。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寒光破窗而入,直射向炕上的那堆棉絮,紧接着一个蒙面黑衣人从窗洞处扑跃而入,走到炕边观察动静。
这黑衣人俯身一瞧,明显吃了一惊:炕上的人呢?哪去了?!……
就在这蒙面黑衣人万分惊诧时,听到动静闪躲在屋角的乌力霞已经明白了这不速之客的来意,心说:“吴侗格啊吴侗格,怪不得你大大方方答应赠银,原来你肚子里没憋好屁,找算暗害于我呀,好恶毒的心肠!幸亏我夜半醒来,不然这飞来的匕首,不正该切中我的脑袋?!”
想到这,乌力霞也不声张,也不格斗,一把抓起布包袱背在肩上,轻轻一跺脚,跃出窗外。
那蒙面黑衣人听见身后有动静,闪电般拔下匕首,回身寻敌,不想所看到的是正在窜跃的女子身影,轻盈而有力。
蒙面黑衣人只好随后猛追,但乌力霞人在檐间,海阔天空,可以纵情回旋,岂是轻易捕捉得着的?
那黑衣人见状不妙,忙向四外打了个唿哨,顿时,道衙府内徛角旯旮瞬间涌出无数兵丁,灯笼火把顷刻间一片光明,府外的大街小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恰似布下了天罗地网,使乌力霞府内无法存身,府外难以落脚,进退维谷,尤如擅入绝境。
乌力霞心里惊呼:失算哪失算!眼下吴道员府里冒出几个护院高手来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吴道员不费吹灰之力调来的这些巡警兵丁并非一般的无能之辈,哪个身上没有几下子功夫?好汉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吴侗格为报索银之恨,下了大气力,而自己,想个什么办法才能从容溜走呢?
想到这儿,乌力霞果断地放下挎包,拿出扁长木箱,抽下盖板,打算抛撒银元,盅乱兵丁。可她一伸手抓银,登时傻了,箱内哪里有什么银元?分明是挤在一堆儿疙里瘩瘩的废铁查吗!
“上当啊上当!”
乌力霞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赵海奎送银时,为何大手一伸,捂住她打算开启钱箱的手,原来赵海奎早知箱内是假;她也才明白赵海奎为何有胆量讨酒喝,那分明是为了占她的手,分她的心;她也恍然醒悟自己为什么吃着酒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幸亏自己没吃饭食,所以睡到半夜还能悠悠醒来,倘若当真酒足饭饱,那她还不睡死到天亮,等着那把飞来的匕首把自己钉在床上?
如此看来,吴侗格杀人灭口是无疑的了!
乌力霞见到箱内铁渣,气冲斗牛,想到吴侗格如此阴险歹毒心狠手辣,后悔当初帮了他的忙,而今自己反陷入生死困境,这种愤恨,何从得泄?
“去你的吧!”
乌力霞飞起一脚,将铁渣箱踢下房檐。
铁渣箱受力太大,呈弧线型坠落,正巧落到墙外。墙外守哨的兵丁不知什么东西滚砸下来,纷纷抬头观瞧,这一瞧不要紧,黑暗中四外飞扬的铁渣末毫不留情地迷入眼内,几个兵丁立马哭爹叫娘,不知中了什么暗器,越揉越疼,尖锐的颗粒嵌入眼珠,当时便有数人失明。
乌力霞瞅准下面乱成一团,是个空子,飞身跃下,兵丁们明知乌力霞想逃,但兔死狐悲生怕乌力霞还有绝招儿,便人人自危,不敢近前。乌力霞看出敌手已怯,自然胆气大增,趁着夜色昏黑,追兵不力,一溜烟地溜走了。
2
乌力霞一口气跑出三十里,天色渐近黎明,看看四外,早已离开省城,郊野荒田,一片破败。远处黝黑起伏的山峦,背负着几点星光,说不出的静穆可畏。
乌力霞一向心高气傲,此时却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心虚意怯,慌乱得很,往常三十里地根本不算什么,今天却跑得气喘吁吁,浑身疲软。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一箱假银就治了我,损了我的锐气?”

乌力霞自扪自问。她不明白自己浑身武功还没来得及任意施展,怎就会前所未有地冒出些六神无主的意思来。她不明白自己心里没啥对不起人的念头,为什么竟然一阵阵耳面发烧胸如怀兔?
走着走着,乌力霞渐觉头重脚轻,阵阵晕眩。不多的功夫,便虚汗淋漓,腹中绞痛,不能自抑了。
“哎呀不好!……”
乌力霞刚刚闪过“大事不好”的念头,脚下恰被什么沉重而柔软的东西一绊,便一头栽倒不醒人事了。
绊倒乌力霞的沉重而软弱的东西,正是昏迷在地的灵云。灵云深更半夜从福来小店逃走,没走多远,却花费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先是感到浑身骤冷,冷得牙齿打战,后又骤然发烧,浑身热得如拥炉自烤,灵云明白自己是病了,可病了又能怎么办?一筹莫展无力自救,她病上加急,急上加怕,怕上加气……,终于昏倒在地。
乌力霞沉重的身子倒把灵云砸醒过来。灵云强睁病眼,侧转眼珠,朦胧中瞥见扑倒在地的也是一名少女,从穿着上看,很象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她双眼紧闭,脸色煞白,一声不吭,已经毫无知觉。
灵云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竟遇到了同命相怜之人,这种巧遇,千载难逢。喜的也是与同命相怜之人陌路相遇,可谓天涯有缘,祸福有伴。
“喂!……这位大姐,醒醒!你醒醒……”
灵云爬到乌力霞身边,又摇又推,怎奈乌力霞任凭灵云千呼百唤,就是没有一丝动静。
灵云哭了。
方才的又惊又喜此时变成了又惊又惧。浑身战栗病痛缠身,现在又伴着一个“死人”,黑漆漆的荒效野外,可怎么是好!叫天天能应?叫地地能灵?
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老远老远。忽然,她不敢哭了,因为随着猫头鹰的最后两声黎明前的啼叫,她听到了车辗马嘶人言。
3
这是一支抓早走镖的队伍。
灵云听到的人语声,正是大镖头孟兰德和二镖头孟兰义在为她的哭声争吵。
京师兰德镖局虽不是镖行世家,但兄弟崛起七八年来声名远扬。这不仅是因为孟兰德兄弟二人武功超群,讲求信誉,更是因为孟兰德不同于一般的武夫,他识文断字、胸怀博大,乐于结交四海英雄,落下了极好的人缘儿,人称“梦断楼兰”。
孟兰德一年之内只走两次镖,其余时间开设武馆教授门徒,走访朋友切磋武功,或者学诗做画陶养性情,一年下来倒也忙忙碌碌。提起他的学诗做画修心养性,得提到他的一次刻骨铭心的痛苦经历:八年前他兴致勃勃雄纠纠气昂昂走进校场和高手较量以求考取武举的时候,不想倒霉到家,马肚带不知被哪位小人偷偷地暗中割断,致使孟兰德在奋勇拼杀时滚落马下,眼瞅到手的“武举”功名眨眼间滑出掌心,付之流水了……
这件事让孟兰德很伤心。有小人坑害,虽然令人愤恨但并不可怕;让人痛苦和失落的倒是主考官员的态度。如果主考官是个一心为国公正无私的好官,他完全可以再给孟兰德一次机会,并且严查害人者,但是主考官并没有那么做。说主考官是受了小人贿赂,没有证据;让孟兰德咽下这口气,他咽不下。那时候孟兰德年轻,火气太盛,于是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发誓再不去考什么武举了,写字画画学诗做文就成了他养练性情的必修之课。久而久之,不觉就练出了一身儒武兼融的大家风范。
让他不舒心的是他的兄弟孟兰义。孟兰义是他的庶出兄弟,武功虽好但心地狭窄,每每与他的意见不合,就要叫真儿抬杠翻脸闹气,很让孟兰德烦恼。
今天便是如此。
本来起身上路一切顺当,天晓得怎会路遇哭声?孟兰德勒马驻足,凝神倾听,找算循声探访,看看附近什么人遭遇不幸。
二镖头看出哥哥的心思,怫然不悦地说:
“大哥,您别又动了恻隐之心,小心上了人家调虎离山的当!”
孟兰德和解地说:“咱二人不挪窝,守着镖车,派个徒弟去看看也行……”
孟兰义连连摇头说:“刚一启程就遇哭声,出师不利呀!象给咱们送丧一样,恶心不恶心啊?还不赶紧离开?”
孟兰德坚持说:“我听这哭声悲悲切切,实在是象有什么万般无奈的苦处,不象是刁钻小人摆下的**,看看何妨?况且咱们这伙人全是罗汉之体,阳刚之气,什么样的凶神恶煞不退避三舍?你不必这么忧心忡忡地,积点阴德不好?”
孟兰义讥讽地说:“我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万一再丢了镖,咱哥俩这回又指望谁来给咱们逢凶化吉呢?”
孟兰德听了这话,脸沉下来了。孟兰义话里有话,指的是二年前孟兰德路遇土匪丢了一次镖银的事。那一回,孟兰德身负重伤;孟兰义孤掌难鸣,二人束手无措。孟兰德倏然想起那地界是“震山虎”石乾三的老家,而石乾三曾在一次擂台比武中败给了孟兰德。于是,孟兰义固执地认为这回前来夺镖的定是为报一箭之仇的石乾三,故而找上石府家门吵嚷着要人家还银。石乾三为解除误会避而不见,只是带领着自己的盟兄盟弟们从土匪手中夺回镖银还给了孟家弟兄。从此,孟兰德对石乾三的恩德念念不忘,找不到机会拜谢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当下,孟兰德不高兴地说:“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两年前咱们被劫了一次镖不假,但干我们这行的,有几个是没遭过风险的?身负重伤的是我,我都没有因噎废食,你又何至于左遮右拦?”
孟兰义赌气地说:“反正镖局是你的,你是老大,你想怎地就怎地吧!”
孟兰德便也不再理他,催动坐骑缓辔而行向着哭声消逝了的方向摸索搜寻。
还是练武人眼尖,依稀的亮色里,终于发现前面沟渠附近的土埂旁,卧着两条身影,看体态穿戴象是两个年青的女子。此时她们悄无声息地僵卧在那里,孤独无助地,好不凄凉。
孟兰德紧走几步,赶到她们跟前,跳下马。
“姑娘!姑娘们!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谁还醒着?”
还清醒着的灵云仿佛是见到了天神临凡,差点嚎啕了。
孟兰德朝灵云俯下身子,亲切地问:
“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灵云泪水横流哽哽咽咽说:
“路遇歹人……足伤复发……”
孟兰德指着乌力霞问:“她呢?”
灵云摇头道:“怕是已经……”
孟兰德查看了乌力霞一番,端详着她那怪里怪气的肤色,皱起眉头担忧地说:
“这姑娘象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毒性还不小呢!”
灵云抬起虚弱的身子,攀住孟兰德的手臂,哀求道:“壮士哥哥!救救我们吧!”
孟兰德爽快地说:“既然遇上了,那是自然。”
灵云听了这句话,勉强支撑的精神顿时放松,人一软,出溜瘫了下去。
孟兰德连忙托住她瘫软的身体,摇撼着问:
“这里有歹人吗?什么样的歹人?”
灵云闭上眼睛,藏在心底里处的仇人名字油然滑出她的口唇:“霍……仪……中……”
“什么?!是霍仪中?!”
不听这三个字还好,听了这三个字,孟兰德骤然一惊不由大怒:“他、他他!这个粉面春魔!还在这里兴风作浪?!”
那灵云已经迷糊过去,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孟兰德恨霍仪中,恨之入骨。
孟兰德知道霍仪中是龙凤阴阳剑马心禅的高徒,也是最后让师父丢脸的不义之徒。马心禅死了之后,霍仪中浪荡了好几年,不知怎么就去了北京,消声匿迹了一阵子;及至重新在江南露面,已经沾了一身油腔滑调怪里怪气的毛病,让所有人厌恶。他也公然宣布自己已不是过去那个爹生妈养的自己,他说他已是另一层意义上的霍仪中了,谁懂得他那满嘴胡话?只看到他最大的变化是痛恨所有的女人。他痛恨女人的方式很特别,他不是强化他男人的功能可劲糟蹋女人,他是把自己改头换面装扮成女人从而拒绝所有的女人。他穿上了女人衣衫,足登好大一双绣花鞋,漆黑发髻上斜插着好大一朵腥红的绒花,浑身上下诡里诡气。两年前孟兰德途遇霍仪中,就因为疏忽大意,没把“白衣假女”当成个人物而吃了霍仪中的暗剑,差点丢掉性命。从此,孟兰德什么时候,提起这段往事,什么时候怒发冲冠。想不到眼前这可怜的小尼同样是被霍仪中所害,孟兰德怎能袖手旁观?
当下孟兰德弯腰将灵云抱起,象托起一片轻灵的羽毛。
大徒弟胡龙跑来,依样托起了乌力霞。
孟兰义瞪大两只牛眼,滴溜溜瞅着这两个“累赘”,恼火地问:
“──怎么打发?”
孟兰德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对胡龙说:
“腾出两辆车子,推着她们。全班快走!”
胡龙领命去了。
哥儿俩分别上马,彼此不再多言。
镖队闷头一股气疾走了八十里。朗日已经高照,沉雾早已荡尽,青青的溪水碧绿的山林,隐约可见曲曲折折的小径蜿蜒在山峦之上,放牛的孩子倒骑牛背徜徉在山草之中……好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镖队中有人粗声大气唱起了乡间小调。
然而孟兰德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镖队的安危他不能不顾;途中拣来的两个女子一直昏迷不醒,他不能不忧;兄弟不和,他不能不黯然神伤……
前面隐约传来悦耳的钟磬声。
孟兰德眼睛一亮,高呼:
“关帝庙!快走!”
这声吆喝无异于凌空霹雳,也犹似给众人灌注了鲜活的希望──疲惫之中,可以小歇了。于是人们才发现北国豫地的风光早已不同于河北,这里黄绿相间的松林橡柏,山桃野杏,丛灌和“青纱帐”,沟坎和丘坡陵,让人欢愉,让人松爽,也让人从容开阔。
钟鼓声从前面黑黝黝的万株松柏中传来。走入关帝庙前的琉璃牌坊,古庙已然破败,但庙内救生池中的粉荷垂露,却给这寂寥和苍凉以无限的迷人情趣。面对白荷带雨、嫩蕊摇黄,孟兰德不禁喜孜孜吟出两句诗来:
“出瘀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哪!”
孟兰义瞪了他一眼,转颈高呼:
“庙里有人吗?”
早有人在残破正殿前恭候,一位高挽道士髻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打着稽首应道:
“无量天尊善哉!车轮辘辘,马踏晨钟,镖爷贵姓高名?”
孟兰德趋前拱手:
“免贵,在下孟兰德。道长为何如此面生?”
孟兰德问得有理。这条道每年都要经过一次,但不是每次都来栖息这里,孟兰德隐约记得这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往常只有一位瞎道人和一位童子住守。
中年道士抖动着稀朗的山羊胡,笑道:
“闲云野鹤盖思明,游方至此。”
孟兰德急忙又走上前几步,焦灼地说:
“路遇歹**害两位少女,现被我等救下,但生命垂危,但不知道长您可否设法相救?”
盖思明闻言,立即走下石阶,吩咐道:
“东禅房里,可摆病榻。抬来我看。”
这位闲云野鹤盖思明怎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盖思明自打从宝光寺告别了兰隐法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骑着小肥驴赶到了长沙,一心想找到当代洋儒名士黄庆午,告以密事,了却一桩兼管天下风云的心愿,如今心愿已了,刚刚回程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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