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米秀娥狭路逼侯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
“南商北旅宾至如归福来小店”因一位奇异女尼的闯入而度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夜。第二天一早,徐福来的堂客打好热水,端到东茅屋门前殷勤地呼唤马大姑娘的时候,发现这丫头已经出走了.两口子疑心这位女尼已经窃听到昨晚他们的秘密,害怕五哥七姐怪罪,吓得要死.
正在无计可施,七姐米秀娥到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轿哥儿。
这位米秀娥,人称“腰里春秋”,浑身的武功全在一条丈五长的绸带上。她本是直隶华砚县一位私塾先生的女儿,十岁上被游方道长凌白老太收为门徒,教授了绝代武艺,十八岁上放其出门。回至家乡未满三年,当地财主二少爷求亲不成散布流言蜚语,被米秀娥甩动绸带狠狠教训了一顿,落下暗伤,不久不治而死。财主告到官衙,上下使钱,米父被收监关押,米秀娥被判守望门寡,终生为财主之子挂孝守节。米老先生闻讯气死在监中,米秀娥便砸了财主家,反出华砚县,从此怒走天涯。
米秀娥闯荡江湖七八载,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与倪松、倪秀枝、以及石乾三、沈豪年等最为相投。在湘南漫游的日子里,米秀娥经沈豪年介绍,加入了马福益的哥老会,被拜为“七姐”,这行七的位置,按会中的规矩,一向因纪念杨七郎被害而虚设,只有出色的女流才能稳坐。
前几天,五哥沈豪年带着七姐米秀娥沿路查访属于本公口的所有茶馆旅店,只在福来小店看出来蹊跷,这还是听了徐福来两口子密报之后,又听说前面不远的月漪庵曾发生一场轩然鏖斗后悟出来的。沈豪年当即决定赶奔月漪庵,嘱咐米秀娥天亮以后好好盘问一下闯入福来小店的所谓“青鸾女侠”,兴许这小尼有些来历。
没想到徐福来两口子战兢兢告诉说,那怪尼,已经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米秀娥也有些发懵,想想昨夜自己曾在这里提到过反清举事的话碴,也担心被那小尼偷听了去。
那米秀娥是个心细的人,沉下心来前思后想了一刹,抬起头来安慰徐福来说:“你们不必惊慌,那小尼不是脚上有伤?不要紧,我这就去追她!”
正要起身,忽门外响起一串朗笑,有人高声寒喧:
“恩姐怎会在这里?叫小弟好找!”
米秀娥转睛一看,原来是德州府一面之缘的少年书生侯钟。他怎会来到这里?
上个月、许是上上个月,米秀娥豫中访友,路遇一群流氓打手围困一位美少年。那美少年虽有些武功的根底,但好汉不敌四手,衣襟已被抓开;少年郎一人强战八个对手,已是相当不易,而旁边早有恶头目咪咪贼笑着,叉开两腿等着那少年来受**之辱了……米秀娥路见不平,甩开长绸,一通漫天飞舞的带子功尤如一阵平地骤起的龙卷风,把那一伙歹徒卷得七零八落,屁滚尿流。
那美少年喜出望外,磕头谢恩,硬要拜米秀娥为师,早晚相随。米秀娥无意收徒,更不愿身边有个男伴不得自在,便再三拒绝了他;没想到那侯钟又再四地恳求结拜姐弟,把个急性子的米秀娥缠得心火上升,一怒之下,晃身施了个定身法,将侯钟定在了老爷庙旁。不想今日竟然在福来小店邂逅相遇。
“侯公子!原来是你?大清早,你怎会来到这里?”米秀娥摆出要走的架势,不冷不热地问。
“恩姐,我在此查访两个人,误了到南边看你……”侯钟的话,有些文不对题。
米秀娥说:“我现在有要紧事,非出去一趟不可,大约晚间才能回来。你要是能等得下去,咱们晚上见……”说着大踏步走出店门。
侯钟追了出去,喊道:
“恩姐,让我同您一起去……”
米秀娥知他难缠,不想在徐福林两口子面前拉拉扯扯,没有答话。
米秀娥转脸对两轿哥说:
“李虎李豹,看看往东有没有脚印儿?但凡有新鲜脚印,就是朝东去了。”
李虎李豹领命朝东查看,不多时,远远传来李虎的破锣大嗓儿:
“七姐!有新脚印哎!印坑里的晨霜还没化尽呢!”
米秀娥立即对徐福来吩咐:
“牵马来!”
米秀娥上马走了没几步,身后踏踏地追来了那位侯公子侯钟,米秀娥没有理他。米秀娥这人不但心细、性急而且耿直,她不愿搭理侯钟自有她的道理:当初她在德州抱打不平给侯公子解围,是出于她见义勇为的本性,并不是因为弱者姓侯,更不是对弱者有什么所图,因此也就不愿把自己当自己当恩人看待。然而侯钟也自有侯钟的想法: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性命攸关的时刻所得到的解救之恩呢?还有什么关系能比这种关系更亲切更深厚?
李虎李豹在前面找路,米秀娥侯钟在后边逦迤相随。脚印时隐时现,跌跌撞撞,深深浅浅,可以想见那女尼摸黑夜逃时,是多么艰难。
摸索搜寻将近两个时辰,路是越走越远了。巳时已过,猛抬头,前边出现一座破庙,虽破,却在阳光下赫然矗坐,仿佛每一块断瓦和每一处剥落,都在熠熠生辉。
侯钟眺目一看,哈哈笑道:
“恩姐,怎么到了你给我施点定身法的地方了?”
米秀娥抬眼细察,没错!正是那座老爷庙,想想那时为摆脱侯钟好意纠缠而怒施定身法的事,也不由得抱歉地一笑。原来这定身法是凌白老太口授心传,专教爱徒的高级护身之法,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随便使用。想想那侯公子天真烂漫本无恶意,自己救了他却又让他苦尝被麻醉的滋味达五个时辰之久,的确是有些轻率了;万一那伙歹徒去而复返,侯钟不是只能任其蹂躏了吗?要那样自己不是反而成了万难饶恕的罪人?
想到这,米秀娥说:
“侯公子,别再叫我恩姐好吗?那日不得不用一回定身法,事后我好后悔……假如说我曾有恩于你,可后来又有过于你,这一来一去,两下里扯平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想不到侯钟却拍手笑道:“好好好!既然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那我们结为异性姐弟如何?前面就是关帝庙,我们捻香一拜,义结金兰,天涯海角,患难相帮,岂不是一件美事?”
米秀娥没有立即回答,刚想说点什么,不想路边青丛密草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腾地一把扯住米秀娥的马辔头,呼道:
“咦!盟妹你怎会在这里?”
米秀娥吓了一跳,勒马细看,原来是盟兄“震山虎”石乾三,后腰上别着一对板斧,正咧着大嘴朝她傻笑。
米秀娥又惊又喜,忙说:
“原来是石大哥!咱们好久不见了,你却怎么也来到这里?”
石乾三挥了挥手,简约地说:
“说来话长。这原因盟妹本该知道,只可惜去年你就游走天涯去了,不太知晓。这么说吧,我是专程来接兰德镖局,帮他们走这趟镖的。”
回头冲松柏林里喊:
“都出来吧!见见你们的师姑……”
于是,嘻嘻哈哈生龙活虎从松柏林里三个后生来,原来是查拳刘云桂、劈挂拳海思丁,醉拳余礼华。一齐跪在米秀娥马前。
米秀娥在倪松为盟主的圈子里,格外被看重,虽与倪松、石乾三排成平辈,年龄上却相当他们的子侄,今见与自己岁数仿佛的三位拳术高手给自己下大礼跪在尘埃,不由得粉脸通红,连忙跳下马背,一一搀起。
转而奇怪地问:
“你们都是来帮人家走镖的?要不,就是倪家寨又发出了‘叨扰令’?”
石乾三摆着一双小簸箕般的大手,叹息道:
“倪家寨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倪松老盟主去向不明,哪还会再有什么叨扰令啊!”
海思丁插话说:
“师傅您别着急,倪爷老当益壮不会有什么差池,我们几个大战宝光寺时,原是接过到叨扰令的,那会倪爷还好好的……”
米秀娥忙问:“你们几个大战宝光寺来着?”
刘云桂得意地说:
“倒是一场十分过瘾的耍戏。”
石乾三感慨地说:
“同大内高手较量,想必十分过瘾,可是有这等好事,为什么没有传令给我呢?”
米秀娥不解地追问:“什么大内高手?”
石乾三打住话头:“瞧瞧,一提高手,盟妹心痒了是不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的确说来话长——盟妹,那位少年郎是……”
石乾三早就看见了呆在一边的侯钟,便问。
米秀娥只好淡淡地介绍:
“侯钟侯公子。正要同他一起进庙烧香。”
石乾三十分高兴,立即招呼大家:
“我们也正打算在这里等候孟兰德。来来来,咱们一同进庙……”
海思丁眼尖,叫道:
“看,那是不是孟镖头?”
众人回身齐望,庙前琉璃牌坊下早立着一位大汉,黑色镖师武功服十分利索,宝兰色镶金绣银的鹤翎大氅阳光下迸射万千光点,背后一柄无影单刀飘动着瑟瑟红绸,老远一看,可谓是气宇轩昂。
石乾三对徒弟们说:
“这不是孟兰德,这是他兄弟孟兰义。”
说着匆匆走到头里,抱着拳大嗓寒喧道:
“哈哈!梦断楼兰双兄弟,这么早就到了?请恕罪我等一步来迟……”
那孟兰义仿佛并不领情,一边抱拳揖礼,一边说:“我们并不是不付酬劳,如若诸位不便当,请提早相告,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石乾三张口结舌,竟被噎得对不上话来。
孟兰义这才一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一伙人拥进庙门。
令大家惊异的,是那一池盛开的荷花。米秀娥惊喜地拍掌雀跃:“我的妈呀!早知道有这个好地方,我当初决不会过门不入的……”
侯钟挤到她身边说:
“恩姐,早知有这样的好地方,当初把我定在这里好不好呢?”
米秀娥不愿他反复提那个“定”字,更不受他的亲密,狠瞪了他一眼。
大家不晓得米秀娥怎会是那少年的“恩姐”,都不便搭话。倒是石乾三一眼瞧见孟兰德正在池塘对面低头踱步,便高叫道:
“孟大哥,别来无恙啊?”
孟兰德瞧见这伙人,快步相迎,勉强笑道:
“噢!久违久违!众家弟兄都来了?请随我兄弟配殿待茶,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孟兰义说:
“大哥!矮子心多,哥老会礼多,胡龙不会很快返回的。”
米秀娥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走上一步问:
“两位大哥,恕小女子无礼,不该多嘴多舌。可我在此地久居,知道这里的哥老会与别处的不同,从不扰民。怎么?你们走镖,码头上难为你们了吗?”
孟兰德没有立即回答,拱手朝石乾三请教道:“这位姐妹颇知大义,但不知怎么称呼?”
石乾三笑道:“其实你们是见过的。两年前,你们兄弟押镖路过鸡鸣山下,一伙山匪假冒我们太子淀叨扰令四爷八叔的名义抢了你的镖,还把你打成重伤,你是否还记得?”
孟兰德笑了笑:“那我怎么会忘!要不是老倪松破釜沉舟大干了一场,也许至今我还把你当成仇敌。真相不白、武林乱套、霍仪中真是为祸不浅哪!”
石乾三继续说:“当时把山匪打得稀里哗啦的头功一位,就是现在的她——我的盟妹米秀娥!你看见她腰上的素绸没有?展开就是一丈五,能搅得昏天黑地;人称‘腰里春秋’,天下无双,那是真没说的!有功夫您跟她切磋切磋,您能赢得了我,未必能赢得了她!”

米秀娥嗔怪地阻止道:“石大哥!您又喝多了?”
石乾三懵懂地说:“没有哇!押镖大事,我怎么敢?”
众家弟兄齐声哄笑了。
孟兰德注视米秀娥良久,感慨地微笑道:
“在下荣幸!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女英雄委实罕见。”
言下之意,不胜倾慕。
米秀娥也觉孟兰德十分可亲,那两道尾角卷曲的浓眉、那双温煦如春的眼睛,似乎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是否见过,让人感到难以割舍;那雄武的体魄、那儒雅的风度,如此完美自然地集于一身,给人以如父如兄的暖意,油然引起游子思归的酸楚……。
米秀娥尽量克制着突发的怦然心跳,说:
“我倒很想知道,你们押镖遇到麻烦了?”
孟兰德说:
“哪里!是我们……”
孟兰义性急地打断他的话说:
“怎么没遇上麻烦?两个半死不活的女子!”
石乾三忙问:“怎么回事?”
孟兰德对兄弟说:“请带他们里面用茶好吗?这事,全在我身上。”
孟兰义嘟嘟囔囔带着石乾三等人走了。
米秀娥也想移动脚步,随着他们去,正迟疑着,孟兰德适时地轻轻挽留了一句:“米小姐,请留步……”
米秀娥站住。
孟兰德颇不自然地笑道:“是有两个病女子,路上偶然拣来的麻烦……我们都是男子汉,虽说很想解救她们,但委实有许多不方便……现在米小姐来了,那能否——”
孟兰德有意停顿了一下,没说下文。
米秀娥心神领会,微笑了一下,斜睨了孟兰德一眼,说:“我当然乐意帮忙……”
孟兰德兴冲冲走向东配殿,米秀娥跟着。那侯公子则一步不落地跟着米秀娥,让米秀娥十分气恼,可又暂时无可奈何。
东配殿前,盖思明道长正忧虑万分地徘徊着,见孟兰德回来,望眼欲穿地问:“怎么样?胡龙有消息了?”
孟兰德苦笑地微微摇头。
东殿下屋内,静悄悄的。米秀娥蹑足跟盖道和身后,听盖道长絮絮低语:
“这两个女子,正当妙龄,不知来自何处,病情较轻的那一位,是个未落发的小尼,后背有伤,象是中过什么怪道的暗器;足下有伤,象是早年遭遇过什么灾祸她吃了我的药,受了我的针法,一直在酣然沉睡,我们暂不必惊扰她。让人揪心的是另一位;瞧她周身肤色业已变兰,这是中毒很深的显证。周身无伤,象是六个时辰以前误吃了什么毒物,我看不出她中的是哪路邪毒,没有适合的解药,只能束手无策。我担忧孟大镖头在后六个时辰内找不到对症的解药,这可怜的姑娘便会由兰变紫、由紫变青,以至僵缩靡烂而死……”
盖道长说到这时,手持拂尘轻轻拨开碧纱帐,米秀娥走近床榻俯下身去——但见仰卧在那里昏迷不省人事不知的姑娘,虽然肤色业已变兰,让人看着揪心,但仍可看出五官面目十分秀丽;着衣打扮虽不高贵、但也决非是寻常是姓;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足下穿着一双只有练武人才穿的软底儿牛皮筒靴,上等皮质,制作精美,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正瞧着,米秀娥忽然听到身后的侯钟仿佛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地自语道:
“原来是她……?!”
2
米秀娥倏然回头,盯视侯钟。却见侯钟的面色已然大变,一张圆如满月的俊脸,此时已布满阴风煞气,早将方才的温雅缠绵天真戏乜之态丢得无影无踪。
米秀娥诧异地问:“你认识她?”
侯钟缓缓地摇头,转身欲走。
盖思明伸开双臂拦阻:“侯公子如能说出她的来历,仗义救人,贫道情愿为公子颂经三日……”
侯钟并不答话,推开盖道长,夺路而逃。
米秀娥追出殿外,高叫:
“侯公子!关老爷等着咱去烧香呢!”
侯钟跑得更快,业已奔到荷藕池旁。
米秀娥穷追不舍,呼唤道:
“侯贤弟!怎么就撂下你干姐不管了?”
侯钟转身一抱拳,脚下并不停歇,说:
“恩姐原来并无诚意,请就此留步,好自为之吧!”
米秀娥大窘,情急之下高喊:
“侯钟!没良心的,你就不怕我定住你!”
侯钟听了这话,跑得更快。
米秀娥当然不能放他走,但也不能施点定身术。定身术与点**不同,点**随时可解,而定身之法一旦施用,非等熬过五个时辰不可,也就是说,非得等到被定身者在五个时辰之内自身产生抗麻醉效力的能量之后而自行化解不可。米秀娥暗想,假如现在运动麻醉功而定住侯钟,又有什么用?侯钟被定住了,那姑娘不是仍旧没救?
想到这儿,瞅着侯钟的背影,米秀娥银牙一咬,解下了腰中绸带。运带在手,三步并做一步,空中一跃,顺势抛出,口里大喝一声:
“小子!看带!”
刷拉一阵急风,侯钟只觉半空里一条龙蛇闪现,劈头落下盘舞的银绳,正要躲避,不料那银绳恰好缠在腰间,越挣越紧,其劲力硬如铜索铜箍。侯钟这才醒悟,带子功所以厉害,全在于它无论怎样伸缩自如变形换状,都势必须靠出色的内力来掌握,没有超常的内力,绸带不会如鞭如棒如刃如锋,也不会如钢索似铜箍。侯钟虽然心下佩服,但决意不向强手屈服,他同样咬定后牙根,一连气来个顺势螺旋十八转,打算解开缠绸;米秀娥见侯钟反应极快,并不正面与自己较力,知道是遇上了识货的,反而更加小心,抽回绸带,再次横里劈出。
侯钟定下脚根,手里没有任何兵刃,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好闪身躲避。不料那绸带的劈势没有到头又变成了卷尾回撩,使侯钟的闪躲恰巧迎在带子尾的反撩上;侯钟并不示弱,闪躲不及顺势倒马卧槽,而那反撩又变成了虚势,侯钟见自己又撞到枪口上,甚为恼怒,急忙就地一滚避开扫势,而那带子的绸头又九曲盘环地舞跃而来……
侯钟恼羞地高喊:
“恩姐兵戎相见,打算叫小弟怎样?”
米秀娥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你舍力救人!”
侯钟抗议道:
“没有缘份,又何必强人所难?”
米秀娥一针见血:
“不!你与她必定有缘,不是善缘也是恶缘……不管怎样,袖手旁观,总不能算是江湖好汉!”
侯钟瞪圆丹凤眼,愤恨地说:
“我如果打定主意,见死不救,恩姐,你就要我的命么?”
米秀娥一怔,说:
“那倒未必。但我不敢保证带子不伤人……”
侯钟索性再不还招,戳在那里,冷冷地说:
“那好吧!恩姐今天就把我的命拿去,一来不欠你的,二来了了她的……”
米秀娥反而没了主意,哀声说:
“我曾救你一命,你今天就不能救她一命,只当是你还了我的人情债,不行么?”
侯钟默立不语,仿佛视死如归。
米秀娥反被激得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点指侯钟:
“我把你这个顽冥不化的臭小子……看带子!”
米秀娥真急了,这一次抛带,出手便是绝招,侯钟本能地一闪,并没闪躲到家,只见刀光一闪,有人粗声粗气地喝道: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麻烦还不够多的吗?”
原来孟兰义等人听见院内有人打斗,哪里还能吃下茶去?早一齐出来观看。那孟兰义一心顺顺当当押镖,起先不满大哥多管闲事,现在更恨米秀娥狗拿耗子,见米秀娥逞强拔份,一招绝活下力凶狠,更是不能容忍,于是情不自禁地拔刀相助,斩落半尺绸头,以为可以快刀斩乱麻,制止无谓的麻烦。
谁想侯钟见米秀娥恩断义绝,出手竟至于真伤他的性命,心中悲痛,暗想就凭这一招,自己不欠她什么了,于是伸手到月白色红牡丹大团花偏襟大坎肩腰摆下,暗摸出一对柳叶飞刀,扬手朝米秀娥面门上打去。
飞刀一闪,众人皆惊。米秀娥未加提防,见飞刀朝自己打来,刚想躲避,只见眼前“堂啷”一声,银星迸现,飞刀坠落。原来孟兰德也早站在一边观战,心里百感交集,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米秀娥,为她出色的身段、皎美的容颜,为她绝代的武功,为她脱俗的侠肝义胆……而艳慕、而敬佩、而欣慰。此时冷不防米秀娥有危,孟兰德心中一紧,不由不抬手一掷,一支袖箭“嗖”地飞出,与飞刀相撞,化险为夷。
“呼”地一下,石乾三、海思丁、余礼华、刘云桂,乃至李虎李豹一齐拥上来,将侯钟团团围住,一片声的咒骂形形色色的粗言秽语一齐朝侯钟搂头盖顶而来,李虎李豹首先动了拳脚,随之各位高手纷纷插足,可怜侯钟一个少年公子只有哭爹叫娘的份了。
“住手!”
同时喊喝的是三个人的声音,孟兰德和米秀娥,还有孟兰义。
孟兰德朝米秀娥点点头,趋前几步说:
“诸位朋友,我们挽留侯公子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害人啊!”
米秀娥接着说:
“诸位的好意,本姑娘心领了。侯公子,再不给你恩姐点面子,诸位英雄可不答应你啊!”
孟兰义一把揪住石乾三,扯出圈外:
“他又没劫咱的镖,你跟他捣什么乱!”
转而对侯钟说:
“侯公子!认了吧!拜托了!看我的面子,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俗语说,听人劝、吃饱饭,不然万一有贼人趁机劫镖,姓侯的,我可找你算帐!”
侯公子鼻青脸肿,泪如雨下。
盖思明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好言相劝,携起侯钟的手:“侯公子!前情若有冤枉处,天道自然还一个公理给你,来,跟我来……”
侯钟步履蹒跚,跟盖思明走了。
面对桌上的一张白纸,侯钟呜呜咽咽,几至大放悲声。他颤抖抖抓住羊毫小楷,一字一流涕,好不容易写出几行字来,推给盖思明,摇摇晃晃站起身,迷迷糊糊走到门边。
盖道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好意挽留说:
“公子!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们,你何必不多住几日,等那姑娘康复,再见一面?或许前嫌尽弃,重修旧好?”
一句话提醒了侯钟,他抹掉眼泪,伸手到坎肩襟里,摸出一张纸片来,递给盖道长,无限酸楚地说:
“盖道长,我本不是恶人,过去不是,今天不是,将来也不是……。未必受难者都是好人,未必遇难相救都是做了好事,但我毕竟是好人,就不必再去纠缠善恶了吧。细想起来,分清善恶,再施相救,也就没了善人。所以,我不怨怪大家……。这张纸片,可以巩固疗效,务必等那姑娘恢复神志后,拆给她看。在这之前,无论是您,还是其它什么别的人,一律不准开拆,以免后患……你们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你们……告辞!”
侯钟走出盖道长的密室,两眼平视,全不理会门外殷勤等待的米秀娥、孟兰德、石乾三等人。米秀娥想上前招呼,被孟兰德暗暗扯住。只见侯钟一摇三摆地走到荷藕池旁,呆呆地向着摇曳的荷莲发怔,怔了好久,而后长叹了一声,扭身去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