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烈火逃珠英雄小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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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顺沈豪年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在连结东配殿和正殿的三座甬门上的琉瓦墙头,正有两个人在拼命忙和,戴着高妆瓦盆道士帽的那个,分明是闲云子盖思明;另一个,大多数人都觉陌生,只有莲寂和周嫡尘觉他仿佛象月漪庵相识的张俊标——惯使八卦鸳鸯钺的“飞天鼠”,“花刀圣手”乔五娘的表兄。
他果然是张俊标。
原来沈豪年自那夜同七妹米秀娥离开福来小店后,就马不停蹄朝北赶往月漪庵打算探明一系列鏖斗的原委,不想中途遇到张俊标。想当初沈豪年在“花刀神乔”家拜师学艺时,曾与“花刀太岁”乔新泰的表兄张俊标有过一面之缘,一晃相别数载,沧桑有变但面貌依旧,二人少不得唏嘘盘桓。
那张俊标自打三合镇上救了孙嘎,被官兵毁了家园,而后又遭幻马阵追杀,月漪庵魔难,心里装着太多的不平,太多的困惑和太多的悲凉,巴不得找个可靠人倾诉一番。巧遇沈豪年,张俊标不觉转惊为喜,一改过去寡言少语、含蓄谨慎的脾性,几杯水酒下肚,张俊标象久别逢知己,禁不住一吐为快,直说到月漪庵狂澜后,英雄四下溃散。
沈豪年暗自沉呤:那月漪庵是不必再去了……。想想张俊标知情甚多,对自己不加避讳,于是沈豪年问道:“英雄们四下溃散,就没有去向了吗?”
张俊标说:“我还真是细心留意了一番,看来也并不能算是溃散。他们都执意要去寻找银珠,莲寂住持和周嫡尘指挥史是第一路,听说莲寂出家前曾钟情于周,他们自然会是一路;乔五娘和崔钧山带着他们的养子是第二路,他俩你该了解,自小的师兄妹,青春的好恋人,只可惜缘份有限,空有其名;最大的一拨是倪家姐妹和她们的盟叔们:乌力虎、丁独佑、了虚和尚;第四路是常羽田和席兆平,这俩人不知何故甚为相投;只有云隐和尚是怎样走掉的我没留意,不知道是不是和杜九宫、郎继平同在一起,他们都分别去追寻跛脚小尼,而我,却不想再往里深掺了,踌躇了一阵子,一个人逦迤至此……”
沈豪年很想探究张俊标的心曲,遂问道:
“你踌躇逦迤至此,往后呢?”
张俊标叹道:
“哎!起先救下孙嘎,完全出于义理,全没想到后来的变故。其实我救了孙嘎,已对得起乔家老少和死难弟兄,至于琥珀银珠,离我太远,我也无力帮忙。我目下所望的是家破人亡无所适从,往后怎样过活,一片茫然……”
沈豪年笑道:
“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张俊标愕然道:“不知……”
沈豪年拍着张俊标的大手,爽朗地说:
“表哥!你既然然以义字开头,就该以义字结尾,因为没有义字深入你的所思所想成为你血躯之魂,你也不会伸出义救之手。倘若你中途变卦,想收回义举裹足不前,怕将来不会有啥后福,反会弄个有始无终虎头蛇尾三心二意的包袱背上,不是有辱了你的初衷?幸亏你今天遇上了我,算你有运气,可以走出死胡同了,——就凭你刚才那番经历,你已帮了我的大忙,来吧,往后跟我干,我让你开开眼,男人汉大丈夫该怎样轰轰烈烈地活个痛快……”
于是,张俊标跟随沈豪年折回原路去寻找跛脚小尼,因为沈豪年想起福来小店曾留住一个怪异的“青鸾女侠”马大姑娘,与张俊标所述的跛脚小尼十分相似。
不想途中遥见火光,张俊标、沈豪年估计那火起之处又有鏖战,便一同策马赶到了起火的关帝庙。
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些拼斗的武夫们无一人仗义救火,眼前道长**,大殿倾颓,似乎只能听之任之。沈豪年心中火起,张俊标也不甘束手,于是一个跳入人群,葬了瞎眼道长,一个跳上矮墙,断绝火路。
留下的这些人眼见沈豪年来历不凡,立即肃然起敬:
竺清瀚早想结交哥老会,只是苦于没有机缘;
谷笔川没有官身,隐居民间向来对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哥老会十分倾慕;
周嫡尘知道自打哥老会某位坐探被逼降之后,朝庭的势力混入江湖,对哥老会不再围剿灭族,但其帮帮派派十分复杂,故此冷眼旁观;
孟兰德孟兰义深知哥老会势力强大,为走镖考虑不如趁机攀个靠山;
而刘云桂、余礼华对哥老会独特的礼节极为叹服,认为那才够得上好汉和英雄的做派;
竺怡和戴六则指望沈豪年这大有来头的人给眼前的惨乱收拾个象样的结局;
唯有石乾三嘿嘿傻笑,他今天才得知米秀娥另有身份,而且这身份也足以使他沾光,沈豪年在他心目中也格外亲切起来……
沈豪年见众人以各种眼神凝视着他,知道全是他这“红旗五哥”的身份闹的,遂对莲寂说:
“阿弥陀佛!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就是月漪庵住持尼莲寂师付对不对?”
“阿弥陀佛!正是……”
“从月漪庵来的人都知道您在寻找跛脚小尼,也知道那有关琥珀银珠的事已成为半公开的秘密,我们哥老会马大龙头对此事也很关注,但不知那小尼踪影如何?”
莲寂在气宇轩昂胸有成府的沈豪年面前竟有些心怯气短,茫然呐呐道:
“听说,她似乎也已来到这座庙中……”
米秀娥恍然大悟道:
“你们说的是灵云?——跟我来!”
米秀娥转身跑向东配殿,呼喊着灵云的名字,兴奋而又雀跃。可奇怪,殿内无人应声。
米秀娥推门直入——立时,她惊呆了,象猛戳进地视一棵钉。
“怎么回事?是不是跑了?”
沈豪年听到前面肃静得不对头,连忙分开众人走上前来,他扫视着床上窒息而死的小道士和小叫花,不禁摇摇头,拉起一条薄被轻轻盖在他们身上。
“这是怎……怎么回事?”米秀娥惘然无助地望着沈豪年,结结巴巴地说。
“妹子,你问谁?”石乾三卤直地说。
“这死尼,她又跑了?”莲寂懊恼不已。
已从隔壁转了一圈回来的孟兰德挤到米秀娥跟前,低低的声音问:
“那位中毒的女子呢?她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走了?”
余礼华破锣大嗓在人后叫道:
“哈!海思丁那小子也没了嘿!……”
米秀娥往前走了两步,欲言又止。
“没了好!”孟兰义插话道,“少了一个帮手,减去我两个大累赘,好!咱们择吉上路!”
“上路?”沈豪年朝孟兰义拱手说:“途中遇到老庙失火,坏事顷刻传出千里,你还想顺顺当当上路?”
孟兰义抗议道:“大哥!这可都得怨你!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多管闲事不可,滞留在这里。现在可倒好,老庙毁了;镖物烧了;被救的跑了;还搭进去几条人命。”
孟兰德无言以对。
沈豪年目视孟兰义,抬高声音说:
“我这是为你着想。老庙失火,看去偶然,但英雄聚会,却非偶然;琥珀银珠流落江湖也许偶然,但往后摆不掉生死株连却是必然。譬如说你们孟氏兄弟,因救落难女子而与琥珀银珠牵连在一起,镖物何以被烧便解释不清;途中又与我们哥老会的兄弟互相依助,压镖失手就更象一种预谋。我敢说,你们弟兄一旦从这里出去,立马就会受到种种盘查和非议,恐怕最后还是凶多吉少。”

孟兰义愤愤道:
“依你之见,我们该何去何从?”
沈豪年哂然一笑道:“兄台大约也听说过一根竹筷易折、十双竹筷难断的故事?兄弟沈豪年,在长沙哥老会马大龙头麾下荣任红旗老五,当家理事,专司接纳八方英雄,大家或许有所耳闻。哥老会广交天下豪杰,自开山之日起纵横一方,清廷从不敢小觑。我看大家全是好功夫,个个身手不凡,正可大有作为。诸位若能无牵无挂,有济世利民之心,怀建功立业之志,不妨随我去湘南走一遭,在马大龙头身旁左右有谋出谋、有力出力,共图大事,可好?”
莲寂听了这话,不禁黯然神伤,合什告退。
米秀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劝道:
“姐姐不就是耽忧琥珀银珠吗?有我们数百弟兄齐心寻找,还怕找不到灵云?”
莲寂难过地说:“我撇不开庵里的姐妹们。我如果误入红尘,撇下她们,让她们怎么办?”
沈豪年忙说:“该追不追,该了不了,一旦再有麻烦,你怎么办?“
莲寂叹道:“我一个出家人,怎好……”
沈豪年劝慰道:“哥老会里很看重出家人的地位的,我们二爷就是个心性极好的道长,‘四姐’的位置也还空着。我虽不能保证您去了就是‘四姐’,但我肯定会全力保荐。再说,您的武功超凡盖世,总不该把它埋在穷乡僻壤吧?”
米秀娥说:“姐姐!您可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庵去,就说哥老会众弟兄能找到灵云,但是您不坐阵,我们又能把那小尼怎么样呢?”
莲寂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唉!我不过也就是为了寻找我那不肖的徒儿……”
言罢,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竺清瀚俯在谷笔川的耳边悄声说道:
“这倒是一个打进哥老会的极好机会,我很想结识他们的马大龙头,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物。”
谷爷悄声提醒他:“依你的身份,合适吗?可不要弄巧成拙。”
竺清瀚一笑,说:“我早已脱离仕途,地方上一个百民供养的团练之职,和他们哥老会龙头老大的龙虎之位,倒也平起平坐……”
谷爷一眼洞穿了竺清瀚的险恶用心,打进哥老会,或者窃人之密换取褒奖;或者凭实力收编抗衡,这不能不令谷爷倒吸一口凉气。
孟兰德把气哼哼的孟兰义叫到一边:
“跟兄弟说句实话,我虽然把兰德镖局的这趟买卖全交给了你,跟你三击掌说话算话,但我仍旧为你担心,这十辆镖车全凭你一个人押行,恐怕会给官家和山匪们极多的机会,一旦交手失利,或死或伤或锒铛入狱,为兄都将寝食难安……”
孟兰义皱着眉头问道:
“哥哥到底什么打算?”
孟兰德说:
“那十辆镖车上的货物,委实已经残损不全,火星嘣溅到湘绣锦缎上,早已燎焚得十有九伤,即便押到京城,恐怕也难以赔偿了事。不如将它们送给哥老会,拣裁些可用的行善济贫,也算是咱哥俩的进身之资,聊表点滴心意,你看怎样?”
孟兰义无奈的垂下头,沉吟不语。
竺怡和戴六背对大家,另有一番交谈。
戴六说:“竺公子,你老爹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偌大的身份,怎肯与江湖为伍?”
竺怡凄然笑道:“父亲的胸襟,我怎能揣测的透?我只求他别往我身上看,别发现我的真面目就知足了。”
戴六问:“听公子的口气,是打算投靠哥老会了?”
竺怡叹息道:“或许江湖风波轩然大潮能冲淡我心里的阴云……”
戴六笑着说:“可你不象我,我本是人下人,投靠哥老会是游子归家,可你不同,你恰似那虎落平阳……”
竺怡打断他的话:“别胡说!”
戴六尴尬地笑笑,转而问:“老半天不见竺砚那小子,他钻到哪去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自言自语。
不远处,余礼华、刘云桂等人围住石乾三,想听听石乾三什么主意,石乾三的大嗓门吆吆喝喝地喊出这么几句话:
“问我什么主意,我还有啥好说的?没见你们的盟叔米氏秀娥早就投了哥老会?我还能上什么别的地方去吗?”
年青人便随着叫道:“我们都去!都去!”
莲寂在这片嚷啷声中走近周嫡尘,悄声说:
“你还不找个理由溜走?你一个官家身份,怎能投到哥老会去?”
周嫡尘坚决地说:“不入虎**,焉得虎子!”
这句话,让莲寂惊愕万分,她方才明白周嫡尘跟随至此,一定担负着除追截琥珀银珠外的别的什么秘密使命。
沈豪年见大家都已动心,便大手一挥,号召说:“诸位如果没有二话,那我们立刻就走!”
许多声音附合着嚷:“就走!说走就走!……”
沈豪年豪迈地问:
“那我们就浩浩荡荡,同奔长沙!——哪个愿意前面开路?”
戴六跳出来喊:“笨鸟先飞,老马识途,这个活儿非我莫属!”
言罢,赶驴的鞭儿抽得山响,竺怡趁机跳上驴背,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飞快地先行一步而去。
沈豪年拉上张俊标,对大家说:
“前面有人闻风探路,我二人紧随其后给他们化险为夷。众家好汉,咱们长沙再会!”
言罢,他二人打马飞奔,成为第二路。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后,胡龙站出来对孟氏兄弟说:“师父,咱们怎么办?”
孟兰德下令:“凡是能带上的镖物,一律带走!”
好一通忙和,终于余礼华、刘云桂、李虎、李豹分别推出四辆镖车,在孟氏兄弟和胡龙护卫下,辘辘而去……
谷笔川望着小小的车队远去,悄声对竺清瀚说:“老兄要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竺清瀚将头一扬:“那怎么会?我正想着马大龙头怎样迎我呢!”
谷笔川笑道:“那我这闲散之人,就舍命陪君子!”
所有的人都走了。
米秀娥等到莲寂和周嫡尘的身影消失后,转过头来,对盖思明说:
“跟我走吧,道长……”
盖思明缓缓地摇头。
米秀娥难过地说:“瞎眼道长和小道士死得太惨,我知道你不忍抛弃他们……”
盖思明差点滴下泪来:“方圆百里,不能没有庙宇,为给关帝爷重塑金身,这里有许多事可做……”
米秀娥不再相劝,任盖道长送她走了好远。终于米秀娥站住:“道长,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留步吧!”
盖思明深深地打了个稽首:“姑娘保重!来日见到孟镖头,千万给他捎去吉祥如意!……”
米秀娥鼻子一酸,翻身上马。
盖思明在她身后喊:“乱世啊!各位其主,都加小心哪!……”
喊声悲怆,在旷野上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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