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悦来店崔钧山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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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业已收泪,老柳更如垂烟。
镇上如荒墟废墒,河水似兔鹿狂奔。
郎继平在老树上四顾凄茫,周嫡尘不在视野之中,杜九宫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激战恍如隔世,银珠得无觅处。朗继平心上忐忑,难决何去何从。
原来,崔钧山在师叔裴骏宗意外赶到迎战了朗继平之际,乘机又将三颗无敌钉抛向了杜九宫,这诡怪的崔钧山宁死也是要把杜九宫那脸狰痴怪笑钉死在他的钉头上。
白面笑星杜九宫无论如何没想到,已经束手待弊的崔钧山,会在败势已定的情态下,抛出追命暗钉,且如此准确无虚,上、中、下三路丝丝不乱。忙飞旋铁扇抵挡,不料终有一颗擦过肩沿,“咄”地一下,铁楔一般钉入了他的膝缝。尽管是武林高手,此时也不能不面色如土。
一向心高气傲的杜九宫,半辈子风流倜傥美名江湖,怎能容忍自己一朝不慎栽在一颗暗钉上?这难道不是奇耻大辱?
呜呀呀……
尽管巨痛椎心,也必须夺回笑柄。杜九宫自认为是一条九死不渝的铮铮铁汉,他不能因为一颗暗钉让整个朝庭陪着受辱!
于是他刷拉站起断喝:“人朝哪里去了?”
有人朝北指点。
杜九宫已恨得昏头胀脑,哪还顾得上细思细想?原本听说崔钧山亡命南国的,可现在他为什么是向北遁逃呢?——向南向北,这不关他杜九宫的事,他只是“追”,就够了。
于是,杜九宫压下火气,逼住膝部血脉,运起内功,制伏心头突鹿,吸腹提踵,轻行如飞,忘生舍死朝北追去。
崔钧山脚功虽健,但到底不如杜九宫轻功神速,不多时,便感到背后阵阵麻冷,仿佛千尤万颗芒刺扑入肌肤。
回头看,正是那一脸狰狞怪笑的白面魔鬼杜九宫,在扇摆铁扇将夺命阴风送出扇骨。崔钧山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在没想到杜九宫不但能在跌仆后又倏然立起,而且还能运用轻功术转眼来到他的背后,使他来不及逃出两箭之地。
崔钧山急于摆脱羁绊,他不能再跟杜九宫交手,他必须想出脱身的主意。
杜九宫已然怒骂连声:
“姓崔的!哪里逃!阎王爷限定了你的阳寿,看我今来扇断你的脊梁骨!叫你下辈子只配托生成到处舔屎的狗!……”
崔钧山不由得站住了,回身笑道:
“想不到一颗小钉竟叫英雄如此失态,我是野狗,你成了瘸驴,岂不是半斤八两?”
杜九宫面色惨白,怒目喷火:
“你……暗器伤人,算什么江湖好汉!……”
崔钧山又笑了笑:
“你我均已脱离江湖,吃了官银,本不再是什么好汉。暗器,用用何妨?况且,人不以胜败论英雄,又何必徒然在乎什么一时的脸面?该丢的面子,那是挣不回来的。”
杜九宫本不是细心人,此时怒不可遏,全然听不出那句“不以胜败论英雄”的话,是崔钧山故意在给双方留有余地,因为崔钧山不敢轻敌,哪怕是身负重伤的敌人;因为那敌人是杜九宫,而不是别的什么无能之辈。
杜九宫不再多话,只是将铁扇打开,扑头盖脑朝崔钧山扇了第一扇。
崔钧山见一股阴风从头上压来,赶忙闪身跳出风力中心,喘吁吁、战兢兢,天灵盖上仿佛嵌入万千麻钉,眼花心乱,四体酥软。
杜九宫一扇未成,横扫两扇,左右交叉两股风力,有如两把利刃将崔钧山逼到交叉中心。
这一惊不亚于魂飞魄散。
崔钧山急中生智朝空中一窜,跃起多高,周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绽皮裂肉,骨散筋离。杜九宫见第二扇未中,气行散乱,膝血汩汩,心里晓得再难支撑,于是拼力举起了第三扇——未等第三扇扇起,崔钧山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调头“蹭、蹭、蹲”猛向三仙河畔跑去……。
杜九宫连扇三扇,踉踉跄跄穷追不舍,将透骨寒风送出丈外。崔钧山实在难敌那煞猛如椎的风头,便伏地一挫,窜入三仙河中。
杜九宫三扇连扇,气随力走;血破力衰,元气大伤,眼见崔钧山水中逃遁,不由得急火攻心,一口气憋在心窝上不来,嘶嘶地大叫了一声,陡然昏厥在河岸边……。
2
河水奔涌,泥石俱下。崔钧山扑入河中与北山冲下来的泥沙山石一起翻卷漂流着湍湍向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崔钧山悠悠醒来,抬头看天昏地暗、朦胧荒远,仿佛回到了混沌初开的原始世界;低头看,身下砾石一片,胸上胳膊腿上处处伤痕……长时间的打斗漂流,似乎已成为很久以前的事。他本能地爬起来,站定,朝前走去,只觉得身子里空荡荡地,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应该走、走、走!但却不知应该走向方?
崔钧山走啊走……。
突然,他又仰天大笑了:啊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那前面有点红色!
那是飘闪如星的一点亮色!
大踏步追索着细看:那红是腥红、红得赫然刺目、红得沉重。
硕大的白色“铜钱”吊在腥红晃子的下端,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仿佛在宣戒着这里是地狱之门。
这份寂静、这份怪异、阴冷和耸人毛骨……
崔钧山全然没感到这些,因为他早就是溜达在地狱门外的常客了,更何况“悦来店”三个字已经唤回了他的灵魂,唤回了他的胆气呢!
听到自己肚腹的咕叫,崔钧山的两眼立刻迸发出攫取的光,他好似孤岛逢生巧遇救命船一样,一头撞进店来。
柜台后坐着一位浑身白色的女人,她漆发高挽,红花斜插,秀眸闪熠,冷脸冰容,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一个黑大个跌撞进来。
“店家,给上些饭食来!”
这女人不但“眼瞎”,而且还“耳聋”!崔钧山再次喊道:
“店家,给俺上些饭食来呀!”
那白衣女人仍旧无动于衷。
崔钧山心里冷笑,摸摸腰间,扣出一块双龙大眼元,“堂啷”,抛在桌面,咣咣转个不停。
那女人毫无生气地拍手:啪、啪啪、啪……
于是炖牛肉、闷白鸡、忽花饼、高梁酒,香喷喷摆了一桌子。
崔钧山仿佛饿了几辈子,这一阵风卷残云,把那白衣女子也看得不住独自冷笑。崔钧山酒足饭饱,困意袭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含混不清地问:“店房在哪里?……”
只记得那女人又拍了几下巴掌,而后就一头栽倒不醒人事了。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如狼似虎两位打手架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扒光了衣服搜了身的,反正当他夜半醒来,发现自己**裸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仿佛四体消无时,已经明白自己此时只有仰天长叹、心中叫苦的份了。丢了几块银元不怕,幸亏那颗银珠不在自己身上,但被人麻倒劫掠,总会使人心生几分任贼宰割的凄凉。
忽然,一阵刷刷倏风落叶之声,引他睁开醉眼,转眸一看,不禁心惊肉跳。原来暗室内正有一黑一白两条身影在围着他打斗,这两位来历不明的武功高手时而跃上落下,时而飘前游后,时而紧锣密鼓,时而眈眈相向,但不知他俩谁想刺杀崔钧山,又是谁想护卫崔钧山。
那黑衣夜行者手持一把亮闪闪逼人软剑,那剑,抖起来一团白雾,收回来如蛇舞杯弓、不用想它是否有削金断铁的功夫,单凭那寒风冷气砭人肌骨,就可知这是一柄稀世宝剑,而那掌剑之人必不是等闲之辈。
再看那白衣人,身穿窄袖宽袍,使一手漂亮的雌雄麟角刀,扭身调膀,抽身变势,如乳燕娜娜轻飞,似蛟龙腾转遨游,好俊的功夫!
致使那柄无价软剑好几次没了用武之地。
继而崔钧山看出,是那黑衣软剑时时在打他崔钧山的主意,白衣奇侠麟角双刀无时不在护卫自己。但他二人都没有夺对方性命的意思,剑法精湛,刀技奇妙,黑白格斗,仿佛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虚局,专为博得喝彩而来。

崔钧山明白自己已遭暗算,被店家麻倒是第一步,险遭黑衣人刺杀是第二步,现在虽遇陌路白衣相救,但自己仍在麻木之中,**道被制,百感交集,忧愤有加,难遏盛怒,于是一股心头热浪陡然激越起来,不期然这股热浪竟怒冲百会而直下灵台,任督两脉不解自开,丹田之气游贯四体,崔钧山竟然摆脱了麻木状态。
正待起身,忽然,窗口飞进一个人来,他直扑崔钧山、伏耳轻唤:“快!跟我来……”
不容分说,那人背起崔钧山就走;房门有黑白二侠把持,他只好一跺脚逾户穿窗,闯破木隔,飞身逍遥而去……。
“贼子那里走?”
白袍奇侠举双刀逼在黑衣人后背上,调侃地笑道:“贼老子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黑衣剑客并不还招,冷冷笑道:
“阁下莫不是蟒仙双信白紫晶义士?”
白衣人笑道:
“正是小可。尊驾是‘鸟鹫神君’莫寄言对不对?”
黑衣人转身抱拳:
“有眼力!莫某今天方遇对手,也算是三生有幸!”
白紫晶晃动无骨双肩,嘻嘻一笑:
“如此巧遇,毕生难得,屋内狭窄,你我出去大斗三百回合以武会友如何?”
莫寄岩弹动软剑逼住白紫晶:
“且慢!在下公事紧急,恕不奉陪!”
言罢,飞窗而出。
“蟒仙双信”白紫晶战意正酣,怎肯罢手?他轻蔑地一笑,晃身形,转眼悠出窗外。
“鸟鹫神君”跳出窗子,寻不见崔钧山,一纵身腾到房顶,居高临下,四外观瞧。
白紫晶见莫寄岩屋顶上翅足远眺,忙闪腰晃肩,一吸气追至屋脊。
也是莫寄岩精神集于一处,没想到身后又传来白衣人的侃笑:“尊架忘了江湖上的规矩么?”
莫寄岩勃然大怒:
“好个‘莽仙蛇怪’!既是江湖好汉,就该光明磊落——你们把崔钧山弄到哪里去了?”
白袍忽啦啦飘飞,长臂滑柔柔舞摆,双麟刀好像两条吞吐不定的舌信,望而让人心悸。
只听他扑吃一笑:
“光明?磊落?莫兄倒是做出了好榜样!趁夜摸黑,刺灭掉一个醉人,好汉,不过如此,是不是呢?”
莫寄岩正色历言道:
“他乃朝庭钦犯,死有余辜,在下并非私仇图报!”
白紫晶伸出长臂欲勾揽莫寄岩,咯咯笑道:
“小弟只知以武会友,寻觅知音,罪犯不罪犯,倒底与咱无关……”
莫寄岩气愤已极,弹动软剑,通住“莽仙”,骂道:“好魔头!不怕我废了你的功夫?”
白紫晶扭扭捏捏,嘻嘻媚笑道:
“兀鹫大哥好大的火气哟!听小弟肺腑之言,倾诉告白一二,如何?”
莫寄岩面红耳赤,直刺白紫晶前胸。白紫晶轻轻化解,笑道:
“何必乱了方寸?有道是: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我不过是练就了柔骨媚功,普天下找不到对手罢了。这样吧,咱们再战几回,你要羸了,我拜你为兄,一定帮你追回崔钧山,怎样?”
“我若败了呢?”
“拜我为兄,听我调遣。”
莫寄岩厌烦地笑道:
“如若我不愿交手呢?”
白紫晶怔了一怔,伸出长臂长手划了下面颊:“你不够汉子!”
十足的女态,莫寄岩心里发呕,举剑撩来,白紫晶赶忙护住门户,却是个虚招,刹那之虞,莫寄岩已经飞落檐下。
白紫晶怎肯罢休!平生对手难遇,机会失去便不再来。轻轻一个滑步,一团“巨蟒”从屋脊上盘旋飞下。
阴风聚起处,白袍怪杰喜孜孜追索莫寄岩去了。
那么,崔钧山被鼓捣至哪里去了呢?
崔钧山元气受损,自行解**,终不畅通。索性任人背负,并不挣扎。
黎明时分,崔钧山被撂在湿漉漉的老槐树下。出其意料,奔跑多时的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先生,这……”
老先生得意地笑笑:“嘿嘿……不是我要救你,我是在和两个女儿打赌,看是否仍旧胜似当年!”
崔钧山不解其意,但仍毕恭毕敬:“先生老当益壮。不知尊姓大名?”
老人十分豪爽:“老朽倪松。女儿醉牡丹倪久蓉,睡荷莲倪久芳。人称花脸神驼,倪家渔庄庄主的就是我。”
崔钧山不胜感激:“您老的救命之恩难以回报、、、、、”
倪松不以为然地摇头说:“你被点住了**道,死了一样,只好半夜三更去偷你,谁想看到一场好杀。莫不是两位高手也是为偷你而来?”
崔钧山更加迷惑不解:
“在下实在不知底里……”
崔钧山的确不明白,何以三合镇柏林边遭杜九宫等堵截?何以店内遭逢黑白两怪斗杀?眼下又何以受恩于倪家父女……。
倪松点头:“看你的确是不知底里,否则怎会撞入黑店?”
崔钧山惭愧:“在下目拙,那悦来客店怎的是个黑店?”
倪松责备道:“亏你还是武林中人!难道不知义和团败了之后,乡村野店如雨后春笋?专与官家做对?”
崔钧山回忆说:“我只记得店内有一素服女人……”
倪松笑道:“秀色可餐对不对?那不是真女人,至少是个假女人……”
崔钧山目瞪口呆。
倪松叹道:“起初他们还不都是坏人,而如今,就难说再有一个好人。所谓黑店,土匪窝巢是也。”
崔钧山不免愤愤起来:“土匪如此猖狂,官府怎的不管?”
倪松:“民不举、官不究吗!再说,上当的还不都是外乡人?”
崔钧山追问道:
“但您老怎知偏我这个外乡人命不该绝?”
倪松拍掌大笑:
“问得好!——但眼下无可奉告。”
崔钧山穷追不舍:
“那黑白两怪什么根底,您老或肯相告?”
对这个问题,老倪松爽朗的侃侃而谈:
“还记得手使软剑的那位不?鼻骨高大,短眉刀目,黑黝黝人称‘兀鹫神君’莫寄岩的,曾声名煊赫鼓噪一时。义和团时,手下成千弟兄,所向披靡。义和团败了以后,侥幸那把稀世软剑,成全他当了一名把总,投了公门,屡担奇差。这人每想起祖上曾是雍正帝的大内高手,便自愧不如,孜孜以求思建奇功。这个人,武艺是头等的,可脑袋蠢,也蠢得可以……。”
崔钧山点了点头:“那位白衣人呢?”
“提起他来,有点一言难尽。几年前他刚一出山,便遭到四面楚歌。你看他滑溜溜阴煞煞,奇姿怪态,哪里还象个人?听人传言,此人曾伴蛇而居,**修十年,练就一身奇绝的功夫,专以追逐男人为乐。我揣摸他昨日钻进你的房间本意是想同你戏耍的,没承想又遇上了莫寄岩转而盯上了他……”。
崔钧山想起昨夜自己**裸的样子,笑道:“巧、巧、巧!如若没有莫寄岩挡呛,被那白衣蛇怪来死缠活扯,才是真正灾祸……”。
倪松道:“这就是你命不该绝!实话还得感谢他那两把雌雄鳞角刀,四刀八刃,锋利无比。如若不能与莫寄岩匹敌,你不早成了莫氏剑下之鬼!”
二人相视大笑。
倪松起身说道:“天色不早,咱们动身走吧!”
崔钧山警惕地:“去到哪里?”
倪松快活地:“去见我女儿交令啊!”
崔钧山推脱说:“我是亡命而来,身涉重嫌,怎好叨扰……”
倪松挽起崔的手臂,意味深长地说:“莫非你不想见见孩子?”
崔钧山大惊:“什么孩子?”
倪松慨叹道:“如若不是小女救下你的幼子,我又何苦同女儿们戏耍?
听到这里,崔钧山才听出些端倪,不禁砰然心跳:“既然如此,想来该有孩儿娘的消息?”
继而暗想:琥珀银珠该有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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