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救孤失孤英雄情场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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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且说周嫡尘以掌贯力拍在乔五娘腰际,使不谙轻功的乔五娘掠地飞驰起来之后,二人好一时没有说话。
一气掠地三十地,旷野阴风,处处萧索,终于听到尖锐的嚎哭声,这哭声凌厉刺耳,尤如一把钢刀软刃刺在乔五妹心上,使她忍不住酸泪扑扑。
周嫡尘见不得眼泪。乔五娘的泪花缤纷惹动了他的侠骨柔肠,急忙从袖口里扯出雪白的汗巾,飘然送到五娘面前。
乔五娘情不自禁地接过汗巾,但见汗巾如此雪白而一纤不染,竟不忍心把它弄脏,只是轻轻地拿在手里。
哭声这时竟戛然而逝了,乔五娘牵肠挂肚地愕然望着前方。
周嫡尘更见不得女人脏污,特别是与自己相关的女人,个个应该出众、出色、出奇!于是不容分说,板过她的肩膀,夺下汗巾,亲手给她擦试泪脸,擦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不可思议,敌手竟若父兄!
她吃惊、反抗、继尔依顺着竟浑身松软了,而他从霸道、蛮横、继尔生出狂喜而柔情万种了……天地之间,仿佛已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对峙和争斗,剩下的只有纯粹的男人与纯粹的女人!
莫可言状的快感使心象惊飞的逃兔,这种感觉只有三年前与崔钧山相恋时才产生过,久违了的突发的幸福的迷惑,使乔五娘转身没命的奔逃,以掩盖脸上狂涌的红潮……。
没了战场、没了拼杀,浩天旷地,只有互慕的异性温馨在温默缱绻……。
突然,周嫡尘喊:
“姑娘!快看前边……”
乔五娘悚然一惊,原来周嫡尘始终走在身后不足三尺的地方。
顾不得羞涩,乔五娘抬头眺望,只见那兵丁正驮负幼子闪烁狂奔,倏然隐匿于绿树掩映的破败红墙,这下好,虽无影却有踪,二人对视一眼,默然点首:闯庙!搜孤!
走到近处,抬头见那破庙匾额上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月漪庵。周嫡尘暗暗点了点头:原来这是个姑子庙……
乔五娘却无心细想细察,只顾一头撞入,四下高喊:“闹闹儿!我的孩子!你在哪?”
周嫡尘则叉开双腿立在院中静静地观察四面,以目搜寻。
然而破庙静寂地如孤坟荒冢,乔五娘再怎么高喊也仿佛是石落深渊,杳无反响。
面对百年小庵斑驳的残廊败柱,面对石缝草丛点点野香,面对群雀惊飞虫鸟孤鸣的落莫,乔五娘鸣鸣哑哑地哭了。这里深不见底的虚旷,仿佛潜藏着吸摄生命的无穷神秘。
周嫡尘慰抚地拍了拍乔五娘的后背,仗义地说:“你守在这里,我去里面找……”
二层院供着观音大士,香烟缭绕,长明灯光芒如豆,五色供花妖艳欲滴……。
周嫡尘大步搜向后庵。这里一棵百年老槐支起巨大的绿色伞盖,给这块清静宝地带来四季潮阴,地面上青苔滑泛,一片碧茸……。
住持尼师的禅房垂挂着竹制珠帘。
一位面如朗月的俊逸尼师伫立在禅房门口,冷声问讯道:“不知施主深入寺后有何贵干?”
周嫡尘吓了一跳!这声音,这面容,分明是夜梦频频的心上人吗!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浑身一震,一下子忘掉了闯庙搜孤的初衷!
他只知痴痴地傻站在那里,千头万绪的回忆堵塞了他的喉咙,不觉喃喃道:
“秀枝小姐……”
那尼师打断他的话:“我是本庵住持莲寂尼师。施主莽撞早已惊扰了比丘尼姐妹们的早课,我不责怪你也就罢了,请施主快快回去吧!”
周嫡尘心慌意乱地分辩着:
“我来找一个人犯的孩子,刚刚被歹徒动动持了的……不知被藏在了哪里?”
莲寂脸上如蒙寒霜,冷漠至极地说:
“是公事?那好,请随意,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欲进禅房。
周嫡尘哪肯放弃这天赐的重逢良机?失去了就可能永不再有,他已经失去她一回了。于是一把抓住尼师,激动地叫道:“你是秀枝!‘
莲寂甩手厉声喝道:“施主不得无礼!‘
周嫡尘死不松手喘吁吁说道:“我们自幼相识,二十年心心想印,你是秀枝,把你磨成灰我也认识,这决不会错!”
莲寂感伤地说:“错了!施主,错了!请你明白,你面对的是一个佛门弟子,她的俗家姓名已不那么重要。想那秀枝,本指凡尘一个有血有肉的身躯,一条苦难重重的生命,是吧?今天,她的躯体和她的生命,都已交给佛祖重新塑造,往日的故事就不必苦苦寻觅了吧?”
周嫡尘受不了莲寂尼师这种冷静,不禁哀恸地迫不及待地倾诉道:“秀枝妹妹!容我告诉你——我并没有和那家小姐完婚……因为你突然失踪了,母亲也觉得此时完婚确有些不近人情,为此,那家十分震怒,愤而提出退婚,我自然是顺水推舟……可我找不到你,无法告诉你这个喜讯……一晃四年了,我依旧是孑然一身,母亲再三再四催我成家,而我,一直痴痴等待你的消息!今天意外相逢,莫不是老佛爷的慈悲?是上天的安排?可怜我周嫡尘一片苦情而给我的恪意赏赐?我周嫡尘真是有造化有福份的人哪!”
莲寂两眼有些潮湿,垂下头,想起往事。四年前倪秀枝在厅外花菱窗下偷听到的周母教训周嫡尘的话,清晰地敲打着她的耳鼓:
“尘儿,我们周家世代书香,到了你曾祖那一代,开始不习文而从武,可谓是文武全才已历三世。周家家学渊深,子孙阜盛,除了老祖宗阴功保佑外,主要还靠代代择媳审慎,而使家道不衰。倘若做母亲的文采不足,或心术不正,或性情乘张偏拗,周家的骨血则不可能出类拔萃、华彩流芳……那倪小姐,本人并不算差,嫁给别人或可给人家带去福份,嫁给你则差了一截。毕竟是家族根基不厚,聪颖有限,端雅不足啊!整天使枪弄棒的渔家女儿,怎会懂得我们世代书香的门第,是怎么个活法呢?”
不用说,周嫡尘与莲寂当初的婚恋是失败了。
从那时起,倪秀枝就突然没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于是,周嫡尘坚决不行完婚大礼,把那定了婚的官家小姐一撂就撂了四年。
倪秀枝敝地出家,当然不知道后来的事。
此时,她在周嫡尘如火如荼的倾诉里失去了平静,强自转过自来告戒道:
“这就是宿命。宿命安排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不可能因为一点凡心俗念而重入红尘。我既已皈依佛祖,便不可能轻易改弦更张。望施主好自为之!阿弥陀佛……”
周嫡尘一把抓住莲寂的手,象抓住生命的船板,心里话破堤而出:
“什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肉骨凡胎又怎能与俗情无缘?你若不是装模作样,就是在自欺欺人!好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己躲到这个清静地方来阿弥陀佛,撇下我独自面对红尘浊水饱受熬煎,你那脱俗之心也好意思风平浪静?……”
莲寂惊呆了!她实在没想到四年不见,周嫡尘不仅从白孜孜的润嫩小伙变成粗辣辣的红黑汉子,而且脾气秉性也变了,再没有过去那优优柔柔和唯唯嚅嚅。
莲寂背推禅门,躲了进去。周嫡尘那片火热的责备,已使她顿然耳面发烧汗颜难禁。
周嫡尘跟了进去,挨在她身边,柔声问:
“你怎么不说话?”
莲寂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出口,而对佛祖慈悲,她不敢抬头。
周嫡尘却欢雀地说:
“秀枝,再念阿弥陀佛吧,谢谢他法眼无边,有意让咱们这里相逢!”
莲寂果然坐上禅床,盘起双腿,闭目内视,端起禅坐的架势,她企望能在与佛的沟通中了悉佛的意旨。
周嫡尘坐在她对面,双手扶住她的两膝,瞪大明眸痴痴呆望着那既熟悉又新鲜的白朗朗的秀脸,心里奇异地燃起欢愉激越的火苗。
这是情感的较量,也是内功的较量。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莲寂都不是周嫡尘的对手。渐渐地,莲寂终于敌挡不住,一股阴蛇之火,撩舔她的下盘,旋腾而上,使她双膝抖颤,心口窝突突乱跳,周身象被烘烤一般。而后,越烤越热,随着一滴珠泪晶莹而下,她放弃了禅坐倒在周嫡尘期待已久的怀抱中……。
周嫡尘亲吻着莲寂雪白的玉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扶起她的身子,手忙脚乱地脱掉长衫,解下腰间宽大的功夫带,莲寂惊慌失措地喊:“你、你要干什么?”
周滴尘说:“我要让你看看那二十八颗相思豆……”。
的确,贴身黑色小坎肩低矮领口上,转遭一圈镶嵌二十八颗红豆,赫赫晶晶。
莲寂惊喜交加,贴上去细看:“这真是我送给你的那二十八颗?”
周嫡尘搂住她的脖子:
“你再细瞧瞧,是不是你精心刻上‘秀’字的红豆?我老妈抛给你的那二十八颗是假冒的呀,你当初有没有细察过?”
莲寂懊悔地说:“早都让我扔掉了……”。
周嫡尘叹息道:“你现在还欠我四颗!”
一句话,莲寂泪如泉涌。是啊,今年周嫡尘三十二岁了,定情时恰逢他二十八岁生辰。想到自己四年来青灯古佛的孤寂,想到周嫡尘四年来青春独宿的熬煎,莲寂再也控制不住心灵巨恸,呜咽着主动扑入了他的胸怀……。
正在难舍难分之际,突然“卡嚓”一声,禅门被一脚踹破,乔五娘端刀峙立,气汹汹指着莲寂怒喊:“你还我孩子!……”
2
原来,在前门的乔五娘见周嫡尘一去不回头,等得心急火撩抓耳搔腮,不由得心生疑窦,如果那位武功卓绝的壮年汉子就此罢手远走高飞还不是易于反掌?
想到这儿,她手持青龙映雪刀大踏步搜寻到里面来。乃至到了最后一层禅院,奔到禅房门前时,才听到房内有男人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的鸣咽声——好哇!却原来那个送汗巾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偷香窃玉的老手!好一个不齿于人伦的色狼!
于是,乔五娘抬脚一踹,破门而入。
周嫡尘见乔五娘怒冲冲提刀而来,忙伸手阻拦道:“老板娘!不关她的事……”
乔五娘听周嫡尘改了称呼,把“姑娘”唤成了“老板娘”,越发恼恨他的狡诈;况且一句“不关她的事”将罪过完全揽给了自己,分明更加剌激了乔五娘对莲寂妒怨;她此时已不疑心周嫡尘会逃走,却十二分地疑心是莲寂用人偷劫了她的孩子,此时正用美人计套住周嫡尘追索的腿。于是她一言不发,举刀直向莲寂砍去。
莲寂大怒,举棍就劈,其凌励迅猛,异于素常。乔五娘见棍头砸来,偏身闪过,第一棍劈空了。
好胜的乔五娘立码扬刀而垛,莲寂竟然不躲不闪,一步跨到五娘身后,挺棍直戳五娘脊背。这一戳是莲寂的绝活之一,她只要戳中,其人不死也残。周嫡尘见莲寂红了眼,忙运气于掌朝莲寂发力,将莲寂推了个趔趄,第二棍戳又戳空了。
莲寂见自己连连失手,不禁怒目周嫡尘,怪他私情偏袒。周嫡尘欠意地笑笑,却不料这调和的一笑瞬间打翻了莲寂的醋瓶子,她吞咽着眼泪,将一根风火棍舞得花团锦簇,意用“梅花乱点头”将乔五娘致于死地。

乔五娘不通棍法,但天下武功都能触类旁通,洞察起来理解不难。乔五娘-见莲寂忘了慈悲为怀的训戒,动了杀念,不禁心中暗笑:看你今日如何向佛祖交待!心下却时时在意,伺机反攻。
周嫡尘知道莲寂是想起了“梅花乱点头”的绝招,心中惊骇。他见两个女人由强生妒,由妒生恨,针尖麦芒难以化解,没有自己插嘴的机会,急得心如滚煎。再看那花团锦簇耀目生辉的棍法,疯了一般戳点盘旋,抡劈袭扫,撩刺伏粘,一根棍竟仿佛画出了万千光圈,将两个女人层层缠困在里面。而下一步,转瞬之间,棍使两头,棍头双点,两额及两乳**位被击制,那便是遇上“梅花乱点头”了。那乔五娘一柄笨重的单刀,一个疲累的薄身,能躲过这一劫吗?
突然,乔五娘脚下一软扑通跌倒,大刀滚落一旁。风火龙虎棍立即朝她点去——
周嫡尘大叫一声:“住手——
幸而那莲寂只是将棍头点贴在乔五娘胸乳下,虚而未按。
莲寂朝乔五娘训责道:
“泼妇!只我棍头一用力,你就别想去追寻你的孩子了!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佛门静地实在不是卖弄本事恶语伤人的地方!”
周嫡尘插言笑道:
“秀枝妹妹,让我来告诉你——”
多情男人未必不情真,而情真男人也难免不多情,一句“秀枝妹妹”,既给秀枝留下脸面,也给乔五娘以欣慰。
“告诉什么?”
周嫡尘未及开口,忽地一条黑影从莲寂禅房里窜出,象一支黑色的箭闪电般消失了。
三个人都愕然呆在那里。
周嫡尘和莲寂不约而同想到方才彼此的情意绵绵,此时不禁面面相觑!看到莲寂杏眼含泪,周嫡尘一阵脚:“你放心,我去追……”
3
周嫡尘死追跑出禅房的歹人,追到庵后小菜园。那人不但脚功好,轻功也好,从松软的白菜地上掠过,竟如蜻蜓点水一般。
见那歹人奔了后庵门,周嫡尘料他不知有人追踪,便一耸身跳上了庵墙,从墙头往外瞧,老榆树下静悄悄地拴着两匹马,仿佛早有准备在等着什么人似地。
歹人出了庵门,果然朝老榆树奔来,拨出靴中匕首割断了僵绳,翻身跃上黑马的脊背。黑马等人等得不耐烦,立即跃蹄飞奔起来,那人索性踹蹬伏鞍,朝东北方跑下去了。
这当口周嫡尘已经把那人的面目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确非一般兵卒,他乃是江湖上人称“阴阳腿”的练家刘匆。
应该说是个武林败类刘匆!
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周嫡尘实在想不到刘匆会扮成一个小卒的模样鬼鬼崇崇地干下如此下作之事!如若他的主子没有精细安排,他又怎么可能如此巧劫“钦点罪犯”的无辜幼儿!
周嫡尘没有功夫推想这其中原委,卑劣的小人干下卑劣的坏事本不足为怪。
说刘匆卑劣,有史实为证。
四年前,刘匆因与武林朋友发生龃龉,索性投了官府,甘心当了一名清军绿营蓝翎长,相当于县主薄正九品的武职小官。凭他那卓绝的武功情愿任如此卑微的鹰犬之职,不但被武林中人所不解,也为武林英杰所不齿。但正所谓人各有志,刘匆早觉出武林涣散,义和团难以持久,便寻思早投靠山,今日站稳脚跟,日后便可继续爬上八品、七品之地位,有了这个指望,他当然不以九品为耻,反以为荣了。
然而他却不该以出卖周家父子为卖身资本。
周嫡尘的父亲周勋,继承从武的家风,曾跟随大帅左宗棠出师新疆,在平定阿古柏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又为安定新疆鞠躬尽瘁终被提升为正三品参将之职,顶戴兰翎,煊赫至极,很令家乡族人赞敬。
周勋受人尊敬,除了功高位显的原因外,主要还在于他治家严谨,门风甚佳的缘故。周家一向儒道并学,至使上自周家父子、深苑女眷下至仆奴工役,人人谦和,从没有仗势横行、倚强凌弱的劣迹。义和拳最红火那几年,周勋父子虽然不相信那所谓刀枪不入的近似疯狂的宣传,但从来不在一旁指东论西评头品足,相反,周嫡尘对几位大师兄的功夫极为崇拜,很乐意与之交流切磋。所以,周家在地方上很得人心。
于是,刘匆便打起了利用周家名声的鬼主意。
四年前的那段日子,义和团已濒临灭顶之灾,遗憾的是,那些好汉们还在“扶清灭洋”的旗帜下浴血奋战,对灾难即将到来浑然不觉。刘匆闻风嗅味,立即向当局献策,假借周家父子的名义在绮云楼宴请地方义和团首领,共谋国事。几位首领不知是计,赤手空拳喜孜孜踏上绮云楼,待发现是个圈套,悔之晚矣,几位首领即不幸被一网打尽。
刘匆虽未能直接下手杀害周家父子,但几位武林英雄毕竟是死于刘匆的阴谋。事发之后,周勋得知刘匆是假借了周家的名义才使几位首领误中奸计,险些气杀了老命!
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倪秀枝听信了误传,以为周嫡尘参与了伤天害理的勾当,以为周大少爷不仅在儿女之事上,在国家仕途上也是个背信弃义之辈。遂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恨。
往事一旦回顾,便旧恨新仇一发而不可止,此时此刻,周嫡尘咬牙暗念:今生今世,必以手刃刘匆为快,如其不能,誓不为人!
说时迟、那时快,暗念萌生之时,周嫡尘已经从靴中拔出匕首,“蹭”,跳下庵墙,顺势割断了拴绳,落在白马鞍背上。
这匹马早惦着追逐同伴而疾飞,正急得四蹄刨地,连打响鼻,见有人割断绳索,喜出望外,立即放蹄狂奔起来……
暂不说周嫡尘追到刘匆没有,回过头来先看看那两位女人。
乔五娘方才跌扑于地,恍忽见有人从莲寂禅房中窜出,周嫡尘撒腿狂追,不知那人有没有挟持自己的孩子,于是本能地爬起来,挣扎着朝周嫡尘追去,待来到后菜园,隔墙听到两匹马的嘶鸣声,奋力冲出后园门放目远瞻时,遥见一黑一白两匹马的疾驰之影正变成两个滚动的园点儿奔出自己的视野……
乔五娘一阵晕眩,临闭眼时,她心里所想眼中所见的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随风飘起的兰衫……
见到突兀而来的周嫡尘,遭遇到素昧平生陌路女性的挑战、又偏偏在自己的禅房里窜出无名歹徒,带走了四年苦修中唯一的一次俗心密语,连寂忍不住心头狂跳,双腿酥软,她失神地地走回禅房,扑跪在佛祖坛下……
四年修持,原以为心静似水,然而周嫡尘仿佛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掀开了她苦心孤诣编织四年的心灵帷幕,露出了斩不断的真情。
原以为自己是个秉性刚烈的奇女子,谁想突然的刺激,勾起突然的惊喜,突然的冲动,勾起突然的妒忌,引发了突然的眷恋,产生了陌生的失神落魄……却原来自己仍是个同千千万万俗家女儿一样的怀春之女!
原以为自己已经“超脱”。但藕断丝连,“超脱”何易?但凡人生得遇真情,看哪个愿意“超脱”?但倘若事事失意,处处悲凉,又有哪个不愿意“超脱”?
“佛祖啊!却原来你是为失意人伤情者所独设!‘
“佛祖啊!我究竟该怎样对待自己这片心?”
莲寂站起身,走向内室,心乱如麻的时刻,必须以修禅自治,这是佛祖的启示。
莲寂拉开帷帘。
天哪!她看到了什么?
——香案上平躺着一个孩子!
这是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小男孩,他大睁着恐怖的双眼,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两道干涸的泪沟……
“南无观世音菩萨!……”
莲寂的热泪有如破堤而出,她冲过去一把抱起这瘦弱的孩子,紧搂在胸前,连连呼唤观世的法号,庆幸自己有机会解救这个孩子。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乔五娘,也暗责自己沉缅于儿女情愫太久以至险些熬坏了一条小生命。
莲寂款语温柔地抚慰孩子:
“宝贝啊!我不知道你被歹人放在这里——但这总比被他劫到别处去强得多……你娘已经来过了,她一定还会再来的,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吧?”
孩子眼神略有变化,但仍怀有戒惧。
“阿弥陀佛!……你被坏人点了**道,不能动了是不是?大姨我会给人治病,我会给你解开**道,你很快就又能跑又能跳了,你马上就可以站起来出去玩了,大姨给你解开**道好不好?”
孩子两眼滚出一对对泪珠。
莲寂心里也动了几分母爱之情,忍不住酸泪晶莹,哽咽着说:
“都是那个坏人坏。他封治了你的哑**,让你哭喊不出来,你急坏了是不是?你要是能喊出来,你娘和我就都会知道你在这里了对不对?都是那个坏人坏……”
孩子翕动着双唇,眼泪鼻涕俱下。莲寂擦洗了他的脸,又脱掉衣裳,擦洗了他的全身,将孩子全身搓红搓热,裹在被子里,其时,全身**道全部打开,脚首先能运动自如了。
只是哑**难以解开。
莲寂虽懂医道,但医道并未精湛。她知道哑**是人体唯一一处与其它**点机理不同的地方。哑**被封制太久,情感的流汇也被堵塞太久,即使恢复了气血流通,也未见能马上恢复功能。这就如同小口瓶子水装太满倒过来反而一时流淌不出一样。
莲寂转身走出禅房,朝四下里高叫:
“莲静!灵空!灵言!……”
没有回音。
她不知道乔五娘挥摆沾血的大刀威逼几名老尼苦守庙门时,其它几个胆小的都吓得扎成一堆躲到柴房中去了。
款款走出的是灵云。
“灵云!快来,你认识去桃岩庄的路吗?”
灵云点点头。
“那你找得到‘妙手回春’常羽田的家吗?”
灵云迟疑地:“我……试试看……”
莲寂见灵云面有难色,便摆摆手说:
“算了,你走路还没有我快,我亲自去一趟吧!……”
灵云乖巧地:“师父,路上小心……”
莲寂点点头,忽想起灵云年岁还小,少不更事,便认真嘱咐道:
“方才庵里来了一双男女,向我索要他们的孩子,是我不知端底,故而与他们打斗起来,不想这孩子当真被歹徒塞在我的内室……咱们界外之人,不管人间是非,但救人性命却是第一等要紧的大事……这孩子周身**道被封,我已一一替他解开,唯有这一道哑**,非请来常羽田医生不可……我走之后,你设法哄这孩子睡下,静待我回来,明白吗?”
“是,师父。”
“一会儿叫灵言烧些鲜米粥来,喂他吃下,千万不要离开我的禅房,更不要离开这个孩子,记住了?”
“是,记住了。”
莲寂千嘱咐万叮咛。来到庙门处,遣散了守门的几位老尼。独自甩开大步朝正西方向轻身而去。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场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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