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倪氏双花双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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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灵云所提到的歹人,不是别人,乃是直隶厅属下第一位吏目捕役,人称“七星忽噜闪”的邹坡凌。他也是江湖上的破落户,没远见地投了官府当差。
那天清晨霪雨未停,“七星忽噜闪”接到紧急命令,截杀从京都潜逃的钦犯崔钧山,不敢迟误,赶忙手提七星伸缩剑,冒雨上路。
崔钧山是什么人,邹坡凌清楚。一个是京都捕头,一个是直隶头捕,二人联手破案捉贼早不是一次两次了。论感情,二人谈不上是私交好友;论武功,邹坡凌决不在崔钧山以下,按理,公务场上无父子,邹坡凌大可不必估息崔钧山,然而,办案多年,冤情见得多了,邹坡凌不能不多个心眼儿:谁敢说崔钧山冒雨夜逃,这其中没有难言的蹊跷?
邹坡凌心里有数。既然命他截杀,那么京都方面必有追杀。倘若追杀不着,他截不住便也无过,所以他并不忐忑,也不焦灼,算计好了,随机应变。
赶到三合镇附近,老远见一兵卒怀抱幼童轻身飞奔,他身后百丈之余,跟着一双忽步掠地的男女。邹坡凌误把周嫡尘当做了崔钧山,以为是巧劲相逢,便在他二人之后尾随“月漪庵”。
及至埋伏在瓦檐之上,才明白跟错了人。刘匆从莲寂禅房里窜出时,邹坡凌看得明白,刘匆是空身一人窜出的,孩子定是藏在禅房里无疑了。不久,周嫡尘、乔五娘、莲寂分头离庵,邹坡凌心里高兴,打定主意捉了那孩童去交差。
正当他伏在老槐树上,盘算使用何计将灵云调开,自己才方便得手时,想不到机会来了,那小小孩童竟然歪歪绊绊走出房门,溜到院子里来了,身后并没跟着灵云。邹坡凌心里奇怪,莲寂嘱咐灵云的话,他窃听得一清二楚,但是灵云那小尼子怎会如此粗心,转眼之间,就将师命忘得一干二净?
邹坡凌庆幸自己碰上个粗心大意的小尼,且不管她在屋里做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树下那个孤零寂寞的孩童。
那小小孩童见宽大的后院无啥可看,便一步步晃到老槐树下,可怜地蹲下去凝神注视着树下丛生的“狗尿台”——一种仿佛蘑菇而不是蘑菇的东西。
眼见时机已到,邹坡凌当机立断飞身跃下,正盖在孩子身上,他顺势搂住孩子就地一滚,化解了自上而下的冲力,然后爬起来就跑,心想来接应的人手想已等待多时了。
未想庵后没有任何接应,所听到过的马嘶声现已变成泥地上的两串蹄印。当然这是刘匆和周嫡尘占了便宜。
邹坡凌无计可施,只好背着孩子徒步而行。
忽然,远处传来马配鸾铃响。邹坡凌举目观瞧,柔若游丝的似有似无的雨幕朦胧中,一个姑娘正骑一匹枣红马踏踏踏碎步轻弹地跑来。这位豪爽的姑娘,斗笠倒背,髻插黄花,油布雨披敞开怀,露出耀眼的红妆。
邹坡凌不觉大喜。眼见那姑娘面如圆月,腮现红霞,睛如墨点,神动秋波,虽无沉鱼落雁之容,也有闭月羞花之貌。心想古道荒原,能与这陌路天仙俏丫头周旋一番,也不枉是件美事。
说话间,赶忙将孩子藏入道边草莽,自己捋臂挽袖,势将来个古道劫马。
马上姑娘乃是四十里地之外倪家渔庄庄主“花脸神驼”之女,“醉牡丹”倪久蓉。这天早上,她与妹妹“睡荷莲”倪久芳结伴去“月漪庵”看望小姑妈倪秀枝,不想路遇强人。
倪久蓉猝不及防见有人路边跃起,迅雷不及掩耳抓住了马辔头,不觉惊叫:
“啊呀不好!抢马贼!”
心里埋怨妹妹,懒懒散散地跟在后头,不知又干什么掐花捉鸟的勾当去了,让她一个人孤身对付抢马贼。
那抢马贼臂力过人,手攀马辔撑身连环扫,显些把倪久蓉扫于马下。
倪久蓉打马狂奔,欲将邹坡凌甩掉,不想那邹坡凌反而抱住马颈反悬其上,不住地左右涎脸恣意调笑,引倪久蓉羞怒难遏,禁不住抽出乌龙软鞭,意欲鞭打。
怎奈同在一匹马上,距离太近,甩摆不开,倒是邹坡凌的腿功有了可趁之机,可以任意从左从右撩踢踹扫,倪久蓉反而难以招架。
倪久蓉只好减速,对邹坡凌说:
“你当真要我这匹马?”
邹坡凌笑道:“那是当然,我有重任在身。”
倪久蓉点点头:“看来,你很会做人。”
邹坡凌得意极了:“这倒是让你说对了,本人做事一向光明正大,决不吞吞吐吐。”
倪久蓉讥讽地笑道:“这马若是给了你,我怎么办?”
邹坡凌嘻皮笑脸地说:
“姑娘远道孤单,也是可怜,不如咱二人同乘一马,天涯快乐如何?”
倪久蓉粉面通红,怒令马止,邹坡凌双脚刚一沾地,乌龙软鞭就凌空而来,那鞭力的劲道,着实非比寻常,只此一鞭,邹坡凌就明白碰上了练家,心中一惊,不由得手按钢簧,弹出了“七星伸缩剑”。
倪久蓉的软鞭象长了眼睛,黑色闪电,神出鬼没,鞭舌倒卷,一下子卷住了邹坡凌的脖子。
邹坡凌惊出一身冷汗,一串燕子反飞,自解了被缚之危;下一鞭又凌空而来,邹坡凌虎跳斜反刺,避开鞭头,直向倪久蓉后背刺来。
倪久蓉前俯马颈,七星剑刺空;乖觉的马儿趁势掉头,让乌龙鞭抽向了邹坡凌的双足。
邹坡凌大惊失色,腾空大飞旋转到马儿另侧,意欲再刺,谁知绝顶聪明的马,又一个旋身大转向,将邹坡凌的优势化成劣势。
邹坡凌岂肯示弱,直向倪久蓉面门上刺来;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转着圈子打斗,长鞭短剑,或钢直或舒卷,倒也十分好看。老远看去,马追人影,人追马鞭;一个青衫抖瑟,一个红妆似火;一个剑发如银光乱点,一个鞭游似黑风挟电……此番情景哪里象是激化了的厮杀,分明是一幅舒缓有度、迅猛无加的活脱脱的水墨丹青图画!
正较量着,古道马蹄声唧唧达达,又一个姑娘放声高喊:
“姐姐!我来了,莫要放跑了他!”
“妹妹!遇上了劫马的,快,捉住他!”
“七星忽噜闪”邹坡凌瞥见那边又来了一个姑娘,白马绿衫,同样美丽,但不再敢生贪色之念,毕竟是生命要紧,刚想收剑逃奔,猛抬头,却见绿衣姑娘怀里坐着个孩子,正是自己好不容易窃来的人质,不由得大惊失色,扑向白马:
“孩子!你怎么跑到人家马上去了?快给我下来!”
邹坡凌虎起三角眼,急赤白脸,抓耳搔腮,而那孩子则面露恐怖,紧紧抱着绿衣姑娘的纤腰,仿佛惧怕她凌空而飞。
倪久蓉诧异地问:“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倪久芳温柔地抱住孩子的小脑袋:“方才,这个小可怜的,在道上爬,让我捡了来。”
邹坡凌不由高叫:
“哎呀这小崽子!我奉命捉拿的人质就是他呀!快给我下来!……”
话未喊完,忽然“七星唿噜闪”的七星剑堂啷落地,人也呲牙咧嘴弯下腰去。
好一个“睡荷莲”倪久芳!听话听音儿未及邹坡凌话音儿落地,二姑娘已从背后抽出三节棍,“啪——”地打在邹坡凌的腕骨上。
这一棍的力度足可使人腕骨碎裂。
这一着出其不意,足可使邹坡凌无地自容。未等邹坡凌暴跳起来,倪久芳恰如其时地加上一鞭,乌龙软牛皮加钢丝裹缠而成的鞭绳紧紧缠住了他的腰。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倪久芳凛然审问。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七星忽噜闪’的邹坡凌就在你们面前!”
倪久芳禁不住哈哈大笑:“什么‘闪’?忽噜忽噜,是打瞌睡的猫吧?老实交待,为啥偷人家的孩子做人质?”
“这……这……”
倪久芳再次抖起三节棍:
“不说?这一棍专打你的膝盖骨!”
好汉不吃眼前亏!邹坡凌惧怕这两个姑娘的一鞭一棍,不得不老实坦白:
“好!我实话告诉你们。我本是直隶厅属下头牌捕役,凌晨寅时尾接到密令,命我火速截杀一名京师逃犯,即京师九门提督府大捕头崔钧山。此事实在难办,浩天翰地去哪里追捕一个形同蝼蚁之人?若说这好比海底捞针是虚夸了点,但毫无头绪可理却是真的……”
倪久蓉追问:
“是真的,你又怎么得获了这孩子?”
邹坡凌说:
“此事来龙去脉我也一时难以说清,只知崔钧山曾有一个叫乔五娘的同门师妹,这孩子想必是那乔五娘之子,叫他小崔公子也未尝不可。”
倪久芳皱起眉头,抖了抖三节棍:
“我怎么听不明白?”
邹坡凌苦着脸叫道:
“哎呀小姐呀!二道密令传来,言讲那位情场豪杰崔钧山离京前曾去与情人话别,三合镇上围捕他们未成,一家人业已四散奔逃。不只是对崔捕头不能手软,这一家子个个务须归案。我中途得遇小崔公子,自然不能估息放过。身为公差,吃着官饭,理当尽职。”
倪久芳穷问不舍:
“我问你是怎么弄到这孩子的?”
邹坡凌无可奈何地说:
“是我追错了人,跟到月漪庵,原说庵后处有马匹接应,可到头来连根马毛都没瞧见……”
倪久蓉抢过话头:
“所以你就来抢我的马?”
邹坡凌顿足道:
“哎呀两位小姐有所不知,这孩子周身**道被制,形同挺尸,是我用尽平生所学化解了他的全身封闭,只是哑**尚未打通。时间长了,这小崽子怕就要变成哑巴啦!”
邹坡凌为求脱身,信口胡说。孩子周身**道被制是真,但用尽平生所学解开封**的是莲寂尼师,哪里是他邹坡凌!
倪久芳闻言,拨马便走。
倪久蓉忙喊:
“妹妹哪里去?”
倪久芳并不回头:“求咱爹救救这孩子……”
倪久蓉顿然醒悟,急扯手中软鞭,喝问道:
“说!崔钧山身犯何罪?”
邹坡凌叫苦连天:“朝庭钦点,小人怎能知道?”
“那崔钧山现在哪里?”
“听说已经投了三仙河,生死不明啦!”
倪久蓉不由冷笑:
“既然人犯业已生死不明,捕捉一个小孩子又有何用?告诉你的上司,这无辜幼儿我们姐俩带走了,我俩不象你,救护幼儿是为了把他送入虎口!”
倪久蓉言罢,抽掉软鞭,拨转马头。
邹坡凌呼叫:“姑娘留名!”
倪久蓉并不深思,顺口回答:
“白洋淀南头倪家渔村倪氏双花!”

邹坡凌心里好笑:有名有姓就好,回去能交差就行!
2
“花脸神驼”倪松见女儿转眼间跑马归家,带回一个泥水呱蛋的孩子,不由触动了两件心事:
第一件事:老妹倪秀枝被公子哥甩了之后,一气之下青灯古佛,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难过。见到这个脏孩子,倪松不由想起老妹的孤苦零仃,倘若当初能与周嫡尘成婚,如今不也是儿女绕膝的母亲了?
第二件事:长女倪久蓉偏又重蹈她小姑妈的命运,看上了竺家大公子竺柯!这件儿女情长的伤心事,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不幸的种子。
老倪松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女子有了武功便少了闺阁之气,男人就不喜爱。如果想要博得男人钟爱,必须有穆桂英手里的“降龙木”!然而女儿们手里有她们的“降龙木”吗?
老倪松万分后悔,当初自己年轻,不懂得男女交往的秘诀,是自己一时恼怒,伤透了女儿的心。
那天倪久蓉喝醉了酒,脸红、脖子红、松答答的嫩白酥胸都红了,整个红成一团,醉意朦胧的一笑,倾倒四座。当时竺大郎那痴痴的眼神色迷迷地盯在女儿酥胸上,一声颤抖抖的“牡丹”未了,便伸出一只手去……。倪松勃然大怒,当即将竺柯哄出家门。
于是,竺柯不敢上门两年,女儿失神落魄了两年!捱过了出嫁的最佳年龄!
今天,姐俩弄来一个孩子,久蓉脸上呈现少有的欢悦,倪松便不愿扫女儿们的兴。
倪久芳将孩子递到倪松手上,得意地说:
“我俩救下一条小命,打跑了人贩子!”
倪松笑道:“怎知是人贩子,脸上贴了晃子?”
倪久蓉哀求道:
“爹爹,他被点了哑**,好可怜哟!您救救他吧!”
倪松问:“人贩子会点**?不简单哪!”
倪久芳说:“其实,他自称直隶厅下的吏目捕役,奉命追捕这孩子……”
倪松不解:“小孩子犯了什么罪?”
倪久蓉着急地说:“是他爹从京师潜逃出来一家人被冲散了……”
倪松仍感困惑:“他爹犯罪,不捉他爹,折磨这孩子干啥?”
久蓉想了想:“许是为了用做钓饵!”
倪松神色严肃起来:
“孩子!你俩救人一命本是好事,可万一象你所说,是为了用做钓饵,那我们的庄子岂不成了陷井?我猜想那位人犯未必真是坏人,有那样的罪犯吗?携妻带子地逃跑?——这里怕有什么咱们吃不透的文章。”
倪久蓉迫不及待地顿足叫道:
“既然如此,您还不快救救这孩子?”
倪松将孩子举起,晃了晃,对他说:
“让爷爷给你搔痒,好不好?”
说罢,将孩子向空中抛去,又伸手接住,抛了三次,接了三次,笑问:
“爷爷跟你玩,爷爷喜欢你……这样玩好不好?”
说着,将络腮髭拱在孩子的嫩胸上,痒得孩子周身扭动。两只粗硬的大手轮着在孩子后背上摩挲,孩子闪躲不开,大有不可招架之势,终于,孩子喘嘘着笑出了声。
倪久芳欢叫道:“爹爹好本事!”
倪久蓉则转身上马。
倪久芳一把扯住马辔头:“姐姐,哪里去?”
久蓉爽快地回答:“去三仙河寻找崔捕头,这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等一等!”倪松喊道:“哪个崔捕头?”
倪久蓉说:“就是那个京城的头牌捕快崔大侠……”
倪松眼光一亮,大踏步走下台阶,将孩子送入久芳怀中,声音嘹亮地对马上的大女儿说:
“你下马吧!我知道你闲不住,巴不得生出些闲事来管管。不是为父拦你,这样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办……”
倪久蓉偏不下马,咕哝道:“老爹今天怎么了?这点小事儿还信不过我?”
倪松冷下脸来:
“听话!你们姐俩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别让他再受惊吓,不然还会变哑……”
倪久蓉不解地说:
“爹!您常跟我们说,这几年国风骤变,人妖难分,唯恐弄错了真伪,故而收敛了仗义之心……可今天,您怎就不在乎了这些,又这般老当益壮起来?”
倪久芳乖觉地插话道:“爹爹岂止是老当益壮?正经豪情满怀呢!”
倪松拉住倪久蓉的马头,殷切地说:
“老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老爹不是不明理的人。”
倪久芳问:“爹爹,你好象话里有话?”
倪松手拍女儿的鞍鞯,叹息说:“正是话里有话啊,千言万语,都是你们刚才提到的崔捕头三个字引起。京都头牌名捕崔钧山,我认识。几年前,我去京师贩盐,永定门外被一伙强人掠劫,他们不但陷害我违法走私,而且劫了我的盐去哄抬市价,幸好崔捕头早就了然那伙歹人的根底,叫捕快们将我无罪释放,并送我足够的盘缠回乡。孩子们,没有崔捕头搭救,你爹我兴许早就含冤在狱没了这条老命哩!如今崔捕头有难,我哪有坐视不救之理?”
听到这里,倪久蓉跳下马来,雀跃道:
“既然如此,爹!我不跟您争,您快去吧,快把崔大侠接回来,让我们认识认识恩公!”
倪松大踏步走向大门,回头叮嘱了一句:
“久蓉,看好孩子!久芳,记着明天一早,我老地方等你接应!”
老倪松气宇轩昂地走后,姐俩哄着孩子渡过了欢快的傍晚。
过了子时,倪久芳悄悄起身,收拾利落,披一领裹脑披风,掖别了三节棍,悄无声息地走出家门,出了庄子,来到太子淀边。那里早有一叶小舟静静地等待。
乌云掠月,夜色中的淀水,黑沉沉地,偶尔闪过点点跳忽不定的银光。
倪久芳不急着上船,她百无聊赖,摸出三节棍站在岸外耍练起来,直练得浑身发热,心潮澎湃。
然后,她缓步轻游,寻视着自家的领地。倪久芳跟她姐姐倪久蓉自小跟随爹爹很学了一手上乘的水上功夫,清楚淀子里所有的深深浅浅,辨得出芦苇荡中所有的通路。
此时,寒气逼人,飞虫叮咬;倪久芳藏在舟中闭目调气,静心吐纳,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
是一声飘然苍劲的唿哨使倪久芳回到现实中来:那是老爹爹倪松的声音,怕是老人家得胜还朝了……
倪久芳赶忙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抄起船篙。
小舟无声无息地滑出芦苇丛,朝老倪松身边轻巧地游动……
果然,岸边伫立着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那矮而壮的,显然是“花脸神驼”倪松;另一个,不用问,定是落难之人崔钧山了。
当然是崔钧山。此时他经了三仙河的漂浮和悦来店的劫难,被老倪松从刺客莫寄岩和怪侠白焕晶的打斗中解救出来。
面对水天一色浩渺无垠的铅色世界,心里充满与这水天雄瀚一样的苍劲之情。只是老倪松仰啸的尾音如同刷刷刷雨打芭蕉、震动了尖荷初绽娇红点点的水墨丹青使他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更让他高兴的是,一叶小舟轻灵地驶出芦荡,飞快地朝岸边弹荡而来,仿佛是从巨大的天幕中滚来一粒乌豆。
掌舟人是位妙龄少女,绿色衣衫,银面红腮,雍容丰腴,憨态可掬。见到老父,脸上露出微微浅笑:
“爹爹,那就是他吗?”
老倪松没有理会女儿的问话,急着朝崔钧山将头一摆:“上船!”
崔钧山跳上船头。
倪松盘坐船尾。
绿衣少女倪久芳柔臂轻舒,篙杆一点,小舟顿如掠水飞燕飞向淀中。
崔钧山环眺四面,好个洋洋大水!近看白荷带雨,绿盖叠珠,远看无根无垠,无止无休,好不让人心生无尽的惆怅与悲哀!
倪久芳不住地打量衣衫褴褛的崔钧山,引得崔钧山不由不多瞧她几眼。但见她神态娴雅,轻舒慢展的撑篙动作,仿佛是懒洋洋病恹恹地一派漫不经心,不禁令崔钧山心中叫好:
“好内力!——这许就是老倪松的二女儿‘睡荷莲’倪久芳吧?”
有心说话,无奈老倪松并没有给他二人引见,崔钧山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缕得意之色爬上姑娘嘴角,手下竹篙越发点得浅了,小舟慢如爬攀。
“阿芳!”倪松忽然睁开眼睛,睡意腥松地吼道:“照这个走法,何时才能到家啊?那崔大侠可不是来吟风赏月的!……”
“爹爹呀,你吼什么呦!”
少女怨怪着,仍旧不紧不慢。
“不是我吼,这就是你姐俩要找的崔大侠,还不快赶回去向你姐交差!”
倪久芳扭头不理。
“二丫头,你好目中无人!”
倪久芳轻声抛来一句抱怨:
“爹爹单把姐姐看得那么重要?”
崔钧山听出话音,急忙朝倪久芳抱拳:
“狼狈上船,还没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呢!”
倪久芳埋头一笑。
老倪松摆起为父的架子:“好无教养,怎也不懂得还礼?”
倪久芳腰身一扭,嗔怪道:
“我撑船呢!”
说话小舟箭一般飞驰,仿佛脱离了水面凌空出世一般,又仿佛顷刻间会窜出天外,令人心惊胆寒。
崔钧山见姑娘因自己而遭训斥,如坐针颤,红着脸请求道:
“小姐歇一会儿,让我来撑……”
“你行吗?”
倪松急忙阻止:“崔大侠你坐着罢,罚我们下淀子洗澡,到不了家!”
倪久芳却故意撒娇道:
“爹,我累了呢!”
崔钧山冲动地一把抢过竹篙。
但此时水,却仿佛立马变成了万丈粘粥,任凭崔钧山怎样用力,就是搅拨不开。
瞧着崔钧山满头大汗,一脸的羞惭,倪久芳不住地嘻嘻而笑。倪松刚想伸手夺篙,小舟翻了底朝天,三人一齐落水。
水面上飘飞着二小姐得意的脆笑声,惊起一簇鸥鸟。
倪松嘟嘟囔囔地将小舟翻摆好,拽起了狼狈不堪无地自容的崔钧山。
竹篙早已不知去向,倪松索性站在舟边,以脚为舵,小舟十分听话地又直线前行了。
崔钧山急忙对倪松说:
“老人家,等等二小姐……”
“等她?她现在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崔钧山听不明白。
倪松只好说:“不用等,或许她正在前头等咱们呢!”
崔钧山不解其意。
倪松笑了:“哟嗬嗬……”自顾自地仰唱起来。
崔钧山只好不再发问。他的心一下子飞到乔五妹身上去了,顺理成章地,他又想到了那颗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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