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处相映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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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儿走进看那人并无察觉,便伸头去看棋局,黑白两边皆无可提之子,又无真眼,乃是一局死棋。
再看下棋之人,轮廓刚毅,眉似利剑,想必不是轻易相与之辈,此时他手执白子,眉峰紧锁。宓儿眼光再次看向棋局,悠然一笑,纤纤玉手取了棋瓮之中一白子,落于东上角。
玄宗忽见有人落子,刷的抬头去看,利眸之中精光毕现,倒要看看哪个胆子这样大了。凌厉目光撞进乌黑的眼瞳,晶莹如星,沉如秋水般不可见底。
剑眉,星目,比一般人突挺的鼻梁,华贵沉稳之中英气逼人,宓儿一时竟转不开头,只看着那瞳仁中精光点点散去,一瞬间仿若沉寂心底的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心绪一转,忙别开眼,欠了欠身道“先生见谅,原本打算来香榭赏鱼,不想碰见先生沉溺棋局之中,一时技痒,扰了先生雅兴。”
玄宗微一颔首,扬唇温和笑道“不碍的,只是小姐这一步,着实费解。”眼光趁机迅速上下打量着这女子。
宓儿收定心神,拂身到玄宗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微笑道“先生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
玄宗疑道“哦?可是小姐这一子,虽做活棋局,东边一隅却已尽归我黑子帐下。岂非得不偿失。”
宓儿淡笑,伸手请道“先生请落子。”
玄宗见她自信满满,执起黑子落于东隅,巩固城防。又示意宓儿落子。宓儿满眼含笑,抬手过处,一点白光落于天元。玄宗见状一愣,俯身过去看棋盘,倏然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黑子占据东隅牢不可破,中间腹地却已是人家天下,若接着下,黑子腹背受敌,迟早满盘皆输。
宓儿笑脸艳若春桃,微露得意之色,扬声道“后汉书曰‘始虽垂翅回奚,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玄宗摇头抚掌笑道“小姐奕术可比杜陵,弃车保帅,深谋远虑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佩服!”
宓儿闻言,心下一触,眼下光景锋芒太过,可不是好事,略一沉吟道“先生谬赞了,先生是当局者迷,若是小女陷于其中,恐也无破解之法。”
玄宗见她谈吐不俗,必定幼受庭训,家教严苛,身边还有丫头陪侍,必定出身大家,会不会是新近的秀女呢?思及此微微笑道“小姐既如是说,那我二人对弈一局,分出高低为止。”
宓儿此刻脑中翻腾,眼前这人气质风度决不是凡人,衣饰并不出挑,但能在内宫出入的男子只怕不是皇亲也是贵胄,心下暗自悔恨,以自己的身份,干嘛要过来,过来了干嘛要管闲事嘛,看进有心人眼中,徒惹是非。
听了玄宗提议连忙推脱道“小女棋艺不精,也还有事务在身,来日若还有缘得见,再向先生请教。”言毕,未听得玄宗答话,抬眼去查看他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多年教养又不允许宓儿无言而退,就只好沉声坐着。
“只当小姐是不让须眉,不料是在下识人未明啊!”玄宗镇声,出言激她,看她如何反应。
宓儿心下又羞又怒,不服之心顿起,抿唇道“小女虽棋艺不精,也不怕与先生讨教一二,以防旁人说些不冷不热的怄心话,平白的给自己添堵。”
梦妮协二人收拾棋盘,摆开阵势,你一下我一下的走着,两人各怀心思都不是全力施为,玄宗不看棋盘,灼灼的目光落在宓儿身上,宓儿眼观六路,就是不去看玄宗。
西岭池上秋风吹过,打乱湖光似繁星万点,盈盈水光和着远来的暗香浮动于香榭之上,落于棋局之中。
“呀!”梦妮低呼一声,搅乱了静怡的午后,引得二人侧目,玄宗更是警觉的站起身来,宓儿赶忙回身问道“怎么了?”
梦妮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看,圆脸绯红一片,深垂螓首,低声道“飞虫啊!刚飞到身上,所以-----我-------”除了虫,后面的几不可闻。
宓儿转眼去看那吹皱的一池秋水,感叹道“一年好景飒飒秋风,却总有浊物屈了这好景致!”
话落刚想请玄宗继续,瞥见玄宗身上九龙玉带,脑中轰的一声,心头顿时纷乱叠沓,双手不自觉的绞着裙带,愣愣的只看着那晃眼的九龙玉带。
“小姐,小姐。”玄宗唤到
梦妮看宓儿神游太虚似的,忙推了推她的手肘,宓儿惊觉过来,连忙镇定心神,看玄宗满面温和的看着自己,逼着自己露出笑来,僵硬道“先生,天色不早,小女还有事务要办,待得空是再向先生请教。”说完,一刻不敢多待,起身就要走。

玄宗一下伸手扯住宓儿手腕,含笑道“下完这局再走不迟。”宓儿从玄宗手中挣脱开来,立马将手藏于身后,扫了一眼棋盘,知道自己无心棋局,却不料对方也是应付而已,棋盘上根本无道可循,不由面皮一红,口中却道“胜负已定,再下小女只会输得更多,不下了,留着体面的好。”
玄宗呵呵笑道“方才女中豪杰的样子哪里去了,志气哪里去了。”
宓儿悄然抬眼瞧他满脸戏笑,转头一想,仰首正对玄宗俏笑道“我本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戏谑之言,先生莫要当真了。”话音才落,就拉着梦妮跑出了香榭去。
玄宗正要张口,看她跑走,追了两步,扬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宓儿听了,情急之下却想不到如何应答,只好当没听见,沿着护堤只是跑,踩着秋落梧桐叶沙沙作响。
跑上长廊,确定那头在看不到这里,才倚着廊柱深深闭目喘气,手捂着胸口不住颤抖。梦妮双手撑着大腿,背脊一上一下浮着,气还没透匀呢,就说道“小主,为什么不说我们的身份啊?”
宓儿睁开眼皮看她,静静道“知道他是谁吗?”见她轻轻摇头,又说道“普天之下,哪个敢用九龙为饰?”
梦妮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皇•;•;•;皇上。”停了停,转而蹙眉对宓儿道“小主,梦儿看皇上很是喜欢小主呢,为什么不干脆告诉皇上,小主也好成这宫中第一人啊!”
宓儿眼中一冷,对梦妮厉声道“这样大不敬的话,说多了脑袋就长不牢了。”
梦妮抖着声音应道:“是。”
轻伶取了茶水点心,踏着长廊缓缓行来,正面就碰上了宓儿主仆,先前说过轻伶是玄宗原来副将的女儿,早先玄宗潜邸之时,她在王府面上说是丫头,可是只随身侍候玄宗,别人可是使唤不动得,也使唤不起,更不敢使唤。吃穿用度算得上半个小姐了,玄宗登基进京,身边的丫头奴才也只是带了轻伶和汪福寿,可一进宫才发现只要你是宫女,就到处都是主子,你就得屈膝请安。平日里在玄宗身边,一来见人的时候少,二来玄宗初登大宝宫里头除了故皇后并着二妃,也没什么正经主子。
可现如今随意走走就能碰见一个,轻伶边走边寻思,有没有路可以避开啊,瞧了瞧四周,一条长廊贯穿了,就没旁的道好走,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请安“奴婢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
宓儿垂眼瞧她,十六七岁,反绾着春深坠花髻,钗环不多,但件件精致,依宫女礼向自己问安,穿着打扮倒不似一般宫女,脆声叫起,因问道“你在哪里当差的?”
“奴婢乾元宫当差。”
宓儿心头一惊,玄宗身边的人,怪不得了,可见方才那人就是当今圣上,这一番巧遇,真不知是福是祸。
轻伶急着去伺候玄宗,手里端着东西又沉,看宓儿垂头不语,不由开口说道“小主若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告退了。”说话间还不时拿疑惑的眼神轮流的扫着宓儿和梦妮。
梦妮见轻伶起疑,又听说是皇上身边的人,怕惹不必要的误会,遂解惑道“我家小主绥安宫闲心堂岚贵人。”
宓儿轻声笑道“我是初进内宫,不晓得自报姓名倒教姑娘见笑了。”此话说的刁钻,只看轻伶如何应对了。
轻伶是听得应同提过这个岚贵人的,这再细细看她,粉面含笑犹带威,目似春水露持重,轻伶虽然年轻,但自幼跟随玄宗也算见过些市面,此时悠悠然说道“小主是主,奴婢是仆,主仆之分古有明训,奴婢凭的胆儿天一样大也不敢半分逾越。”
宓儿含笑赞扬道“姑娘果然守礼的人,我就说,皇上身边怎么能出不懂规矩的人。”一会儿又说道“看姑娘拿着东西,想是还有事情要办,就不留姑娘了。”话音落,宓儿不动声色看了梦妮一眼,梦妮领会取了随身金坠,放到轻伶的托盘上。
轻伶微笑着受了赏,向宓儿告退出来。
走进香榭时,玄宗面向西岭池负手而立,眼睛就盯着池水看,仿佛将她看穿了一般,轻伶也不言语搁下托盘,走到玄宗身后方出声道“皇上,伶儿冲了您最喜欢的碧螺春。”
玄宗没有动作,淡淡的问道“你从哪里过来?”
轻伶就奇怪玄宗为什么这样问她,但还是很诚实的回道“沿绿晚院过离廊而来。”
“碰见什么人没有?”
“绥安宫岚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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