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弃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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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休!不要吵了,休!”一声暴喝成功止住了翠烟的自撞肚子行为。
大不了少个初晴,找个下人来帮忙也一样,索爹想得也开,大喝一声,全家静了下来,初晴呆呆地看着他大张的嘴,那个声音太剌耳,太难听,可不可以不要听?耳边轰隆隆地响,像一个霹雳一样打散她的神智,转眼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初晴明天就出去吧,把今天的布织完,我们索家不能白让你吃这么多年的饭。我去通知你父亲,明天就把你领回去。”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痛得没了呼吸,下堂妻,竟成了下堂妻,是自己吗?不会忘了,曾经有一位远房姑姑被休回家,因为她多病,所以没有孩子,结果全家族的人对那个姑姑都是一致唾弃加唾骂,没多久,那个姑姑便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忧郁成恨,死去了,死了,连薄棺也不得,只是一扇门板,把她葬进了族坟旁的孤地里。
夜深人静,织房内的初晴却坐在织机前,全凭着一种本能在织布,经纬在她手下依旧分明,但那心却死了,女人像草,想拔就拔,明天她就要被拔掉了,弃在路旁,然后悲惨地死去,父亲决不要她的,她知道,当初嫁来时,他们便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娘更是在她身后沷了一盆水,念念有辞:“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不要再回来!”
他们是连来都不会来的,她更不会再回那个没有亲情的家去,现在该怎么办?眼角瞥到一样东西,起身抓起一看,是一段井绳,她笑了,有了,终于可以解脱了,再也担心被人背后指点是个下堂妻了,有个地方无论贫穷富贵,那儿都一样欢迎。
站在椅上将绳甩上房梁,将绳打了个活结,以便一扣进去,便瞬间将绳收紧,死得不会太痛苦,还细心地椅子周围铺了稻草和被褥,这样椅子倒下时就不会惊到大家休息。细心地做着这一切,她甚至有了多年来遗忘了的笑容,还好可以死在夫家,可以埋在夫家的族坟上,不致于当个孤魂野鬼。
把自己唯一一件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是她的嫁衣,只是红色土布绣了几朵花,她自己做的,娘说你嫁人,我和你爹为你操心了不少,那个嫁衣什么的,自己看着准备吧,于是她依照别人的嫁衣款式自己裁缝,还好这一年多来,她只是长高了些,却没有胖一点,现在穿来略有些短,却没有紧的感觉,登上椅子,正要伸进绳套,却突然缩回来。
好险,她心中暗叫,突然想起有人说过,穿红衣上吊的人会变成厉鬼,会报复害她死去的人,这可不行,是她没用才被休,不能报复索家,又跳下来,再找衣服,挑来挑去,只有那么两三件衣服让她选而已,最后还是挑了一件破得没那么厉害,算是比较完整的衣服蓝布衣穿上,用手代替梳子,把头梳了梳,尽量整得整洁些,这才再次将头伸进绳套,闭上了眼睛默数着:“一、二、三!”脚一蹬,椅子便蹬倒在地,绳套越收越紧,呼吸再也不能继续,眼睛渐渐地突然出来,脸色发青,初晴甚至听到那颈骨发出格格的声音,舌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
快死了吧?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现在的她是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个问题的,只是好像看到一个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光的尽头好像有人朝她招手,让她好想向她们走去,好像只要到了光的那一头,就再没有饿,再没有冷,也再没有屈辱了。好的,你们等我,我就来,初晴在心里念着,正要向他们走去,突然身后一个强劲的拉力传来,将她猛力向后拉,待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躺在地上,一盆冷水当头沷下,一个大饼脸逼近她骂道:“要死了你!要死滚到外面去死,死在我家不嫌晦气?”没死成?初晴失望地叹了口气,那眼中的失落没有打动大饼脸,只让她觉得嫌恶无比,早知道昨天就当场休了她,省得今天搞这个动作。
这个大饼脸正是索妈,凌晨时睡得正香,突然一个幽灵一样的声音传来:“有人要上吊~有人要上吊~”把夫妻俩都吵醒了,不由打了个寒噤,翻身坐起来一想,不好,那个初晴一向不言不语,别要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妖蛾子?赶快到织房来探查,果然初晴已在房梁上打了晃,放下来一看,幸好没死,否则虽然她命贱,可是官府要是追究起来也麻烦,而且还要出丧葬费。
这么一闹,索旺和烟翠也醒来,一起来看到底是怎么了,听说初晴想要自尽,火爆的索旺拉开了门就把她往外搡:“贱人!你到外面去死,到悬崖上去死!最好跌个粉身碎骨,连入敛都省了!看着你就恶心,还想死在我们家?”
烟翠掩住嘴唇道:“啊!大姐想去死?这可不好,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逼死了大老婆呢,我这小老婆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不用担心,有我,谁敢说你?”索旺安慰道,回过头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本想天亮了再赶你走,现在不行了,爹,你现在就去她家,把她爹叫来,领回去!”

初晴低头无语,现在连死的地都没有了,看来只能当孤魂野鬼了。只恨自己太没用,连个老婆干不好,还怨谁呢?
索家人不是没想过直接让初晴滚回家,或是直接把她卖了,只是好歹村中人看着初晴嫁过来,三媒六证都是全的,一声不吭地直接让她领回去,或是让人知道把她卖了,怕是会引起全村公愤,现在出了这事,索爹应了声,披上衣服便走,初晴没有说话,她知道爹是一定不会来的,只等到天亮,她就要被流落街头了,果然,天大亮了,索爹气呼呼地回来了,看来初家人没给他好脸色,“钱也不欠你的,那个丫头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我们管不着,只是不要把她送回来,我们丢不起这个脸。”这就是她那自称饱读圣贤书的爹说出来的话。索爹一边说着,一边把初晴又打得一个趔趄:“没人要的东西,管你去哪,现在就滚!”
天亮了,索妈命她做了饭,一家人吃过,索妈甩了半碗剩下的残饭给她:“吃完了,自己就走吧,临走这一餐,就当我们喂狗了,谁让我们心地好。今后不要再到村里来了,我们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烟翠的孩子出生,可不想被人说是小妇养的!”
心地好?看着那半碗剩饭,初晴怎么也提不起吃的**:“娘,我吃不下。”
“吃不下就别吃了,快走!看你叫我一声娘的分上,我也不为难你,这几年的吃喝应当我们做好事,今后不要再叫我娘,让人听了恶心,快走!”直接就下了逐客令,初晴身无分文,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去哪呢?她乞求的目光换来索家人一致的冷漠以对。
谁也没有理她,索妈把初晴的几件破衣服从织房里扔出来:“这种破衣服,只配给你穿!拿着快走!”初晴被一路赶到门外,烟翠咬着手指看着她,笑眯眯地道:“姐姐一路好走啊,将来在路上遇到姐姐的新姐夫,抬着八抬大轿,可别不认得妹妹!”
索旺笑道:“八抬大轿?那是我的宝贝烟翠坐的,那东西,连当个在轿下走的丫头那资格也没有!”说着转身对初晴吼道:“快滚啊,不然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还有千万别对人说我是你相公,太让人恶心了!”那黄黄的脸,像几百年没洗一样连多看一眼都是种牺牲。
初晴黯然转身走到索家门口,嫁来一年多了,她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履行着为人妻,为人媳的义务,月偏东而睡,日未出而作,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哪做错了?还是百思不解其解。
“对了,那个……少爷……”走到门口的初晴突然又折回来,吞吞吐吐地道,手不停地扭着,索旺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与不悦,这个碍眼的家伙为什么还不走:“干什么?”“那个……你还是给我一封休书吧。”
“啊?”以为她是来乞求留下的,万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索旺一家人倒愣住了。
“没有休书,大家就还当我是你老婆,到时烟翠不好扶正的。”烟翠不是为了小孩才把她赶走的吗?如果没有休书,谁会承认她被扶为正妻?小孩照样算庶出。
这下连烟翠都怀疑她有病了,都被赶出门了还这么体贴,要不是知道他与索旺根本没圆过房,简直会以为她旧情难断,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但找谁写这休书呢?家里没一个人会认字的。
“请公爹去找村中的一位长辈来当中人吧,我来写休书,这样一式三份,将来再有人说孩子不是嫡出,这就是凭证。”初晴无力地声音提醒了翠烟,却更让索旺认定自己休妻的决定是对的,谁见过这么傻的人?
怕初晴反悔,翠烟大声叫索爹去找人,一面在家中搜纸,找了半天没找出纸来,这个家中钱还是有一些,想要找本书,找个纸和笔,倒不如找几个金元宝来得快,草纸倒有一叠,只是写不了字,也经不起保存。最后还是初晴想起在一个箱里有几块白布,拿来当纸用更好,笔自然也是找不出了,用灶里烧黑了的木块来写,从前爹教两个哥哥写字,她在旁边偷听,偷看,哥哥们不爱学,她却听得很认真,没有人知道,她会写字,只要爹教过哥哥的字,她全会写,没想到如今用来亲笔写自己的休书,想着,眼中那股酸痛又漾了起来,努力眨眼压下那泪光,铺开白布,求烟翠按住布的边缘,开始专心写起来。
“休书。”端端正正地写下两个字,按格式写起来:“索旺与初晴本为夫妻,因……”因什么呢?自己是为什么被休的?自己犯了七出的哪一条?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自已占了哪一条?自己尚与少爷同房,何来子,此出不通;淫佚?傻瓜都知道她不与男人说话,此出也不通;不事舅姑?上天为证,全村人都知道,全村就数她对两老侍奉最好;口舌,盗窃?她不多话,只会织布给夫家人去卖;恶疾?自己好好的;妒忌?这娶妾自己说过什么?连妾进门都是她服侍。
那么她是为什么被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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