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发狂的警官，郑雷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紧闭双眼，双手护头，弓着身子，双脚十指紧紧抓地，任发抖的身子桩在看守所院子的水泥地上，心里不断暗示自己就是一个标准的活人靶子。
“啪”一个横肘，“啪”一个撩裆，“啪”一个顶甩，水泥地面上清脆的响声响得很干净利落。
郑雷只觉得天昏地转，眼前一片金星闪烁，档下热乎乎的，似乎要爆裂开来，口里苦苦的，带着一股咸味，我一定要死了，郑雷如是想道。他很坚忍，紧咬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鼓胀得似要破裂，充血的眸子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十倍，不，百倍地报复回来。
“叫啊，你倒是叫啊。”今天张俊一股郁闷总想发泄得淋漓尽致，“老子今天倒要看你有多硬，我就不信啃不过你这个硬骨头。”
“啪”，“啪”，“啪”院子里的声音很干净，很清脆。
“啊……”
终于，郑雷发出了野狼一般撕裂的嚎叫，登时眼泪、口水夹着点点血液喷洒而出，嚎叫声、拳头与肋骨的碰撞声和单薄的身体摔在水泥院坝中的声音，伴着张俊歇斯底里发狂似的笑声，在看守所这片空旷的天空下奏成一曲呜咽的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郑雷慢慢睁开眼睛，感觉身上透骨的寒意，他躺在地上，抬眼望见张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郑雷缓缓地想要爬起来，躬着身子，狠狠地吞下一口含在嘴里的鲜血，如此几次才努力站起，狠狠地在心底诅咒着眼前这个恶魔。他耷拉着脑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猥琐地躬身站在张俊面前。
“坐下，今天真他妈爽，来，抽一个。”
看守所的院子中，张俊把身子嵌在藤椅里，甩了一根红梅烟递给郑雷。
郑雷不抽烟，但他还是毕躬毕敬地双手接着，夹在耳朵上，先打上火给张俊点上，等他长吐一口烟圈时，才从耳朵上取下纸烟，点上，有样学样一般，猛吸一口，然后长吹一气，却怎么也吐不出烟圈，不知是痛的还是呛的，弄得满脸是泪，一张帅气的脸扭曲得不形。
“哈哈，小子，真有你的，想不到看你那样，还真能挺的哈，今儿令我很高兴，算算你明天也该出去了，是吧。”郑雷点点头，不搭腔，冷眼看眼前这个圆滚滚的肉球，在心里鄙视地冷哼。
“看你最近一直跟我混的份上，记住了，以后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啥事，直接说出我的名字，黑白两道都会卖我三分薄面的”。他拍了拍郑雷的肩膀，努力地从椅子中抽出身体，站起来，挥了挥手转身向办公区走去。
郑雷在转身走向监区的那一刹那间，仿佛真以为张俊就是一个叱咤风云的黑道大佬或一世袅雄。
鄙视了一下自己，他转过身，努了努身子，对着院门围墙上的哨兵大吼：“报告政府，9104回监所”。
听着枪栓哗啦啦的响声，郑雷艰难地扶着墙根，向看守所的小黑屋磨去。
看守所里郑雷坐的小黑屋除了李春外，还有一个青衫灰裤，着一双老布鞋，有几分儒雅之气的高先生。
高先生叫高经国，四十多了，可脸上却找不到岁月沧桑的痕迹，若果留一把胡子，真有点艺术家的气质，这点郑雷十分佩服，他老在想，自己的那个酒鬼父亲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油然就升出一股仰慕来。
高先生懂点推拿，对郑雷这个肉靶子很同情，每次末了都会给他推拿按摩，几天下来，高先生对郑雷的忍性有些感叹，两人感情也在几天交往中油然生温，郑雷时常亲热地称他“老高”。
老高懂得很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比起郑雷家乡吴家集的族长吴天浩可是要强的多，至少吴老头就不会知道诸如市场规律、心理陷阱这类带有浓重现代化气息的词儿，郑雷也是第一次听到。吴老头只知道他的五十一代先祖吴用是梁山第三条好汉，是智取“生辰纲”的头号智囊人物，决不会知道陶公商人之祖、墨子“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的思想和法家“法、术、势”的理论，当然这些也是高先生给他讲的，郑雷也有些糊涂，这些知识就连那凶神恶煞的李春也只有相当恭敬地听着的份。
郑雷这个时候就会想起家里阁楼上爷爷留下的那些书来，郑家集变为吴家集的时候，郑家大院子也成了现在的吴家大院，郑雷一家父子三口住的房子也是原来的柴棚加工而成，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那一阁楼书籍还让郑雷有些喜欢了。
郑雷一家是吴家集唯一一个外姓家族。郑雷的太爷爷那一代的时候，吴家集还不叫吴家集，那时叫郑家集。郑家是大户，郑雷的太爷爷还是民国时期山县商会会长，平时出门是八抬大轿，还有一批保丁背着梆梆枪喝五吆六的，好不威风。家门口也车水马龙，东家的亲戚西家的朋友，经常三五小聚，一时在五里屯吴家集无俩。
话说穷三代，富三代，自太爷爷被时任山县的保安团长给仇杀了的那时起，郑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到解放那阵子，郑雷的爷爷刚娶了媳妇的第二天就被抓壮丁的给带走了，他爷爷就一个劲儿地求长官再多留自己两夜，无论如何也得把郑家的种稳稳当当给留上，惹得一排背着梆梆枪的兵痞子看着水灵灵的郑家媳妇涏着口水直傻笑。可那当兵的排长并没有给郑雷爷爷这个机会，留下老娘和新媳妇抱头哭成一团。
好在郑雷的爷爷也是个精壮好汉，一个晚上的功夫就有了郑雷的父亲，进而有了他。可是算命先生老说郑雷命冲，没出生的时候就克死了独眼的奶奶，刚出生没多久又克死了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老父亲对他就甚是不喜，转而更喜欢木讷憨厚的大儿子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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