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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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几天过去了,胤辛的伤势已经好转了很多,不用胤雪扶持也能走动了。但让人不安的是,不知从什么开始,他的腹中多出了一股庞大的气息,比多年修习的内力还要强大许多。
练气之人,气不宜杂,首重纯厚,胤雪练气多年,深明其中的道理,知道胤辛的情况后,她也为胤辛深感担忧。缙云山之行不能再拖,见胤辛已无大碍,胤雪决定不日后便立即起程。于是,姐弟俩找来渔夫,交接了小船。胤辛伤后虚弱,胤雪不放心让他独自乘马,便只带了白骊一匹马上路。
渔夫划船送下他们渡过了渭水河。胤雪扶着胤辛,带着白骊登上河滩,进入了沧州草原。身临原野,天高地阔,蓝天白云之间大鹰翱翔,青葱碧草之上骏马驰骋。姐弟俩第一次见识如此浩然大气的景致,心中不禁兴奋旷达。
经过几天的驰骋,白骊载他们到达了缙云山脉。座座峰峦高耸入云,绵延至无尽的远方,苍松古木之间,杂草丛生,掩盖了所有人迹。如此茫茫大山,如何才能找到祖父啊!胤辛眉头紧拧望向了胤雪。胤雪沉思了片刻,缓缓取出了一张图纸。这纸是南宫策为姐弟俩准备的,上面画着几座形象怪异的山峰。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其他标记。
隐雪看看画纸对胤辛道:“胤辛,我们先找到画上的几座山峰再说吧。”于是,姐弟两人骑着白骊,沿着群山边缘缓缓前进。途中,他们时而看看图纸,时而望望远远近近的山峰,找了足足五天之后,终于看到了几座与画纸上一模一样的山峰。
胤雪照着图纸,仔细的对照了一番,肯定的道:“一定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山去看看吧。”姐弟俩找到了一户猎人,寄养了坐骑白骊,便向缙云山中行去。
现在正直晚春,缙云山中千岩竟秀,万木青葱,满山都是缀满各色花朵的树木。松风过处,漫野缤纷,落红成阵,美轮美奂。姐弟二人一边行走,一边惊叹,胤雪已是香汗满额,但她并未感觉到累,走在前面兴奋的指指点点。胤辛也忘记了重伤后并未全愈的身体,紧紧的跟着已恢复小女孩般快活的姐姐。
一片不见松柏,只见花海的树林呈现在面前,惹得两人赞叹不已。胤雪更加高兴了,拽着胤辛加快了步伐。沿着铺满落花的小径,他们穿过了花海后,再次发现了人迹。
几间茅庐之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袍的老人。胤雪回忆起祖父南宫纪文的身影,正与前方的老人一模一样,十多年过去了,他那苍老的面容再也没有改变。自小祖父就对胤雪疼爱有加,不但教了她练气、测卦等学问,平日对她的态度也远胜两位兄长。和祖父已有十五年未曾见面,看到南宫纪文,胤雪不禁热泪盈眶。胤辛一见她的激动神色,知道这位老人一定就是祖父了,便伸手拉着胤雪向老人奔去。
“爷爷。”胤雪叫了一声,乳燕般投入到祖父怀中,胤辛也是激动非常,这可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祖父啊!他也想跑上前去,抱着祖父诉尽来程之险,奈何,胤雪已先他一步霸占了祖父的怀抱。胤辛站在一边,喃喃叫了一声“爷爷”,泪水挂满了面颊,再也说不出话来。南宫纪文注意到了胤辛,见他虽是激动,但更多的似乎是委屈。于是,他轻轻扶起了胤雪。
胤雪微微一愣,发现祖父正看着胤辛,立即道:“胤辛,快来见过爷爷,当年,还是爷爷给你起的名字呢!”南宫纪文微讶到:“他就是辛儿?”胤辛哭着叫了声“爷爷”,便扑入南宫纪文怀中,路途的凶险终于可以融入泪水,洒在爷爷的身上了。胤辛哭了好久,南宫纪文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搂着他,一手轻轻抚着他的长发,安慰着眼前的孙子。
待胤辛的哭泣变成了抽噎,祖父才深深的看了一眼胤雪,向她问到:“胤雪,辛儿这一路受了很多苦吧?”胤雪脸色陡然变红,轻轻答应一声,泪水也随着她的俏脸滑落下来。
接着,祖父领姐弟二人进入茅屋。宽敞整洁的屋中,所有的器具都是由竹木制成,朴质大方,与深林幽居的环境相配,姐弟俩顿觉一阵清爽。
胤雪莲步轻移,来到窗阁之前,望着窗外随风飘荡的落花,她情不自禁的抚起了窗前的木琴。木琴由南宫纪文亲制而成,采自深山良桐,外貌朴质,音色清越。胤雪弹奏得时绵时脆,时高时低,琴音也如落花一般飘飘荡荡,纷纷洒落。再者,乐曲出自于她这样的绝世女子之手,不由让人疑入梦中,似入画里。一旁的祖孙二人都入迷了。
待胤雪琴音渐止,祖父问起了家中情形和路途行止,姐弟俩将一切如实告诉了祖父。听完他们取剑的经过,祖父再次轻抚胤辛的头发,脸上的慈爱和疼惜更浓了。
谈完这些后,胤雪踟蹰了一会,轻声道:“爷爷,父亲受国君所托,请您为乾朝国运占上一卦。”
闻言,老人沉默了良久,无可奈何的叹道:“我已经十五年没碰过卦筹了,看来还是躲不过啊!”果然如南宫策所料,祖父并没有拒绝,而且立刻就开始准备测卦。
焚香浴手后,老人取出了卦筹,闭眼祈祷了一番,然后,他用略显干枯的双手握紧卦筹,将玄气运集的手上,让卦筹将它不断外放,融入天地之间。胤辛和胤雪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此刻,在姐弟两人眼中,祖父的身影似乎变得模糊了,他仿佛融入到了无形的空间之中,但所有的一切,又仿佛是以他为主体而存在着,运行着。
不久之后,老人抛出了卦筹。姐弟俩的心也随之一松,随着祖父一起看向罗盘。老人盯着罗盘上的卦筹,沉声到:“坎困之象,灾祸已成,乾朝的日子不好过啊!”胤辛姐弟两人一惊,望向了祖父,等他继续说下去。老人接着道:“不出几年,朝廷必有祸事发生,外有强敌虎视耽耽,内有祸乱自残其力。回去告诉你们父亲,身在朝中,一切小心为上,防人之心不可稍有懈怠,尤其是与范家有关之人,更要好生提防,不然家族难安。”老人隐居十年,早已有了飘逸洒脱的隐者风貌,但一预见家族不宁,他再难保持平静,脸上布满了忧虑。
见祖父说的慎重,胤雪心中担忧更甚。范文程一向敌视南宫一族,三番五次让人密参父亲,一直都想将他挤出朝廷。胤辛虽然不知道这些,但她却是知道得不少的。自小记事以来,每当父亲上朝回家,没几次有好脸色。很多时候,一回到家中,他立刻就要召集族中为官之人商议。这些一般都是因为范氏一党。现在祖父又特别叮嘱,胤雪心中不禁默叹:这些明争暗斗不知何时才到尽头。姐弟俩都沉默下来,默默的记下了祖父的话。
祖父说完这些后,神情一松,脸上布满了疲惫。胤辛关切的问到:“爷爷,你没什么吧?”祖父看了看他,道:“才行了大测,有些乏力罢了,明天就好了。”胤辛好奇的问道:“爷爷,您刚才施展的就是大测吗?果然如此费神。”
老人道:“问卦之学奥秘无比,小测仰观象于天,俯视法于地,近察人于色;大测融精气神于万物,与天地合而为一,循天地之行而成卦,故可经天纬地,测君国之大事。大测之时,天之垂象犹如贯珠,稍有差池,则卦不成其次序,施测之人也会遭遇反噬,减寿甚至立毙都有可能。因此很是费神费力。”测卦看似简单,实质竟如此深奥,听了祖父讲解,加上姐姐给他讲过的话,胤辛这才明白个大概。见祖父疲惫渐增,姐弟俩不再打扰,退了出去。
缙云山中,晚春景致美不胜收,深深吸引了姐弟两人。山中一向幽静,胤辛和胤雪到来后,增添了许多生趣,别家多年的南宫纪文,看着时静时闹的姐弟二人,慈祥的面庞上始终挂着笑意。
茅庐外,花林边,峭崖处,大石上,胤雪静静地坐着。山风自山崖下吹起,她那如瀑般的长发随之后扬,将一张绝世倾国的容颜展漏无遗。微风拂过,长裙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更显出胤雪窈窕无双的身资。胤雪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微微闭着一双美目,任由胤辛向她头上插着一朵一朵如火嫣红的桃花……
“啊,终于完成了,姐姐,你回去用铜镜照照,太美了。”忙活了半日后,胤辛惊叹起自己的杰作来。听了他自以为是的赞叹,胤雪没好气地道:“照什么照!也不知你到底插了多少,有戴这么多花的人吗?”胤辛仔细端详了一番,捎捎头道:“好象是多了些。”
“和尚来得怠慢,打扰两位了。”突然,一句洪亮的说话声传来,吓了姐弟俩一跳。两人回头一看,一个老和尚正从花林之中缓缓走了出来。让人看见了自己姐弟俩的亲密举动,胤雪脸上不由飞起了两片红霞。

祖父已向二人交代过,这附近还有他的一位朋友,叫做万松大师。胤辛一看,赶紧上前施了一礼,道:“您一定是万松大师吧,胤辛有礼了,这是家姐胤雪。”万松大师点头,道:“哦,原来是姐弟俩,老衲失礼了,那你们一定是纪文的孙女和孙子了。”
说着,他开始细细的审视两人。迎着他的目光,胤雪的脸色不禁更红了。这时,万松和尚赞叹道:“天地造化当真玄妙,竟有两位小友这般钟灵毓秀之人!”
胤辛忙谦逊道:“大师过奖了,祖父曾说过,天道渺茫,而大师深研天地造化,洞悉世事变迁,才真让人敬佩!”
万松大师白眉一杨,道:“小友也对天道有兴趣?”
胤辛摇了摇头,道:“只是看过一些古籍,知道天地万物是由阴阳二气养成,但至今仍然不知阴阳为何物。”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羞愧神色。
万松大师道:“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日则阳,夜则阴。万物皆是由阴阳之气化成,所以阴阳便是万物,万物便是阴阳。”
见他肯为自己解惑,胤辛顿时来了兴致,便问道:“那阴阳二气究竟有形无形?有色无色?可察不可察?”“无形而满天地,无色而成万彩,不可察而万物不可离。世间万物都可以阴阳论之。”万松老人回答道。
胤辛忽觉茅塞顿开,又觉得还是没有弄明白,不由问道;“万物都可以阴阳论之?”
万松和尚瞧他神态,知道他已明白了不少,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万物都可以阴阳论之,人之阴阳,女为阴,男为阳;鸟兽虫鱼,雌为阴,雄为阳;三纲之常,臣为阴,君为阳;子为阴,父为阳;妇为阴,夫为阳;花木草叶,背为阴,向为阳……天之大数,皆是相反之物,不得俱出,阴阳是也。”
胤辛接着道:“照大师说来,都是尊为阳,卑为阴的,那阴阳同时说出之时,为何阴又在阳之前呢?”
万松大师道:“大概是顺口罢了。”
胤辛却不同意道:“凡事都有一定缘由的,大师说的虽然有理,但我总觉得应该不会仅此而已。”
万松大师突然有了为难神色,道:“小友年纪还幼,有的事情还是不深究的好。”胤辛暗道:这是警告吗?难道万松大师知道些什么,但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什么大的秘密,他才不能说出。接着,万松大师转移了话题,给胤辛讲解一些人之识阴阳,引阴阳之气入体以修天道等事,胤辛只觉得字字珠玑,比起那些武技师傅讲的要深入了不知多少,一时竟听得入了迷,也不在意先前的问题了。
胤雪独在一旁,依旧坐在大石之上。她一边将头上的花朵摘下,一边听着万松大师谈论阴阳,也觉得增长了不少见识。见万松大师避而不答胤辛的问题,她的心中不禁困惑起来。后来,胤辛忘了为何阴在阳之前这个问题,但胤雪却依旧思索着。想了半天,仍然想不明白后,她也只好放弃了。再后来,万松和尚给胤辛讲起了练气的事,胤雪小时候便听祖父讲解过,而且祖父讲的也比万松老人差不了多少,听起来也就没有多少兴趣了。又听了一会后她便站起身来,歉然向万松老人打过招呼后,回茅堂去了。
祖父见胤雪独自一人回来,感到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辛儿没跟你在一起?”姐弟两人从小亲密友爱的事,祖父早已从家人的来信中得知。二人在缙云山这几天里亲密无间的情形,祖父也看在眼中,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由得姐弟俩说笑玩闹。
听得祖父如此一问,胤雪脸上又浮过两片红云。“弟弟和万松大师在一起,爷爷,父亲想让您为胤辛测算一卦。”脸上红霞消退后,胤雪对祖父道。南宫纪文奇怪道:“你不也向我学了几年问卦吗,怎么不自己给他测?”
胤雪低声道:“我看书上说,为身边之人测卦,很多时候是测不准的。”听她说的有些道理,老人不再推卸,随即取出卦筹,心中微微一想胤辛形貌,便抛出了卦筹。
看着卦相,老人惊的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会这样?杂乱无章,算什么卦相!”胤雪低声道:“爷爷,小测恐怕行不通的。”经过这几日相处,以及几年来家中的来信,老人知道,自己这个孙女一向成熟稳重,不会无的放失,便惊讶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胤雪的神情有些激动,道:“前段日子,父亲为胤辛行授剑之礼,胤辛拔出龙吟剑之时,夜空有惊雷传来,状若龙吟。”
南宫纪文心里大惊,责怪胤雪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老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惊讶的神色更浓了,喃喃道:“难道十五年前的将星……”胤雪也想起了胤辛八岁之时,自己为他扶乩所得的“龙吟剑出,异象天生,三载以后,一代将成”的谐语,但怕祖父再生责怪,没敢说出来。南宫纪文立即浴手焚香,准备再行大测。
老人开始行测了,运集全身玄气后,他的胸中,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胤辛的面容。经过半柱香时间的酝酿,他才将由精气神形成的胤辛影象通过卦筹,缓缓外放于无形的天地之间。这一瞬间,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了一下。老人也在这一刻抛出了卦筹。
卦象出来了,年近九十的老人再度大惊。胤雪也懂些玄理,见祖父惊讶,不由也向罗盘瞧去。她仔细的看了又看,却并不知这卦象该如何解释,只好睁着一双俏目望着祖父,等他的解释。老人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竟然施大测而不得卦象!”天地万物均由阴阳二气养成,玄气问卦深合阴阳之道,千蹊万径之理咸寓乎其中。世间万物,不论生死,远近,莫不因问卦而得象。深研玄学,精悉百卦的老人一时也疑惑了,行过无数大测小测,从未遇见过这种不成卦象的情形。
听得祖父如此一说,胤雪也是大惑不解,回想起这一路的经历,心中忽然一动,低声向祖父道:“胤辛拿过太一古剑,会不会是古剑的玄劲入了他身体,将他体内的阴阳之气全部化为了古剑玄劲,而古剑玄劲又和阴阳之气不同,就使得问卦不能得到卦象了。”来到缙云山的当天,在向祖父诉说途中行止时,胤辛就将军侯墓中发生的一切,详细的告诉了祖父。
老人摇了摇头,道:“按理说不可能,太一古剑静寂万载,吸收的也是阴阳之气。”胤雪才听了万松和尚的解说,综合自己的见解,也认可了阴阳之气养成天地万物的说法,此刻再听祖父一说,不禁暗道:就算古剑玄劲不同于阴阳之气,那它也是阴阳之气养成的,那胤辛的命运超出了阴阳之测,就与古剑剑劲入体无关了。但这就让她更是不解了。一时之间,祖孙二人都陷入了沉思。
“纪文,你这孙子不简单啊!山中樵夫野士,感其气便可略知其人,此乃万物皆阴阳二气所养成之故也。但从这位小友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却又不是因为气息微弱不可察觉,我隐隐感觉到,在他身上有一股特别博大的能量存在着。”一见南宫纪文,万松老人就向他感叹道。
万松和尚精悉天道玄学,听了他的话后,祖孙两人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了还未收起的罗盘和卦筹。南宫纪文回答老友道:“可能与他的奇遇有关吧。”万松和尚也感兴趣起来,道:“却不知什么缘故?”对自己这位好友,南宫纪文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告诉他道:“他曾握过太一古剑。”万松和尚吃惊道:“握过太一古剑?这位小友竟能承受古剑的万载玄劲!”
南宫纪文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罗盘上散乱无序的卦筹,万松和尚自语道:“这就不足为怪了,太一古剑乃古太一之佩剑,东皇所练之‘劲’,是阴阳之气孕育而出的另一种庞大能量,继阳之狂,承阴之残,狂霸无匹。‘劲’出于阴阳,而异于阴阳,不可察,不可察啊!‘劲’不可察,命亦不可测啊!”万松老人一边叹息,一边竟自去了。
南宫纪文和胤雪二人恍然,终于明白了胤辛之命不可测的缘故,原来还是与古剑玄劲有关。胤辛听万松老人如此推崇“劲”之绝学,心中暗暗决定,等回中都后,身体一康复,立即就开始研习东皇所遗绝学。
姐弟俩再度停留了数日,然后辞别祖父,恋恋不舍的踏上了返回中都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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