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叶师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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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辛和胤雪走进安国堂,管家低声道:“小姐,公子,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南宫策缓缓转过身来,将目光移向了胤雪和胤辛。看着自己这对最为出色的儿女,他的愁容渐渐舒展开来。一会之后,道:“胤雪,辛儿,你们知道为父要你们去做什么了?”
听过胤雪推测,胤辛已经知道了大概,立即问道:“父亲,你让我们去缙云山,是有重要的事情向祖父请教吗?”见胤辛有些唐突,胤雪责怪的瞪了他一眼。胤辛也回瞪了她一眼,然后站向一边,不再说话。南宫策并未责怪胤辛,接着道:“近来,两陆各国蠢蠢欲动,咱们乾朝内部也不安宁,这些,你们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今次早朝后,陛下单独留下我,说边疆东旭、云州等国频惹冲突;宸国,大夏等国与我们大乾也是关系不明,而朝廷内部也有些人极不安分,暗暗的活动着。所以想让你们祖父测一测乾朝国运。”
胤雪静静的听着,担忧道:“祖父隐居多年,只怕不会再理这些俗事。”南宫策摇头道:“我想过了,他老人家虽然避世多年,但族中为官者甚多,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国家有事,关系到家族命运,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胤雪,你向祖父学习过练气,辛儿更是从小练武,你们比两位文弱的哥哥要强得多。所以,我想让你们去一趟缙云山,将你们祖父的话带回来。”南宫策已是年过半百,说完这些,他的脸上已是愁云密布,也不知是在为国事忧心,还是在为即将远行的儿女担忧。
看着愁眉不展的父亲,姐弟俩心中一阵难受,胤雪道:“那我们明天就起程去沧州。”接着,她下意识的瞧了胤辛一眼,幽幽道:“父亲,自古君王薄情谊,当年古氏一族功勋盖世,结果却被阴谋所陷,落了个逆臣的罪名。父亲如此为国事操劳,也要小心遭人嫉妒谗言。”南宫策身形一顿,捻须颔首沉默下来。
胤辛常到外面习武,接触的人多了,不时也会听到相关的只言片语,而且大多谈论此事的人,还对南宫一族颇有不满。其中,又以令狐勇的父亲工部尚书令狐潮最甚,几乎从未给过胤辛好脸色看。听得姐姐说起古家,他不禁问道:“父亲,姐姐,你们说的古氏一族我也知道一些,当年,他们究竟是如何被害的啊?皇帝为何就不明白呢?”
沉思中的南宫策身体一震,沉声道:“你小孩子家掺合什么,记住,刚才你姐姐说了什么,你就当作没有听到过。还有,以后出门在外,不得随便提及‘古’字。”胤辛闻言,刚想辩解自己已经够大,可以知道很多事情了,但发现姐姐也向自己投来了严厉的目光,便赶紧住了口,回头再看父亲,已没有了和蔼可亲的神色,只得轻声道:“知道了。”
除了调皮的胤月,南宫策对子女素来和蔼可亲。告诫完胤辛,他似乎觉得对小儿子严厉了些,便缓和了语气接着道:“这事在朝廷中是禁语,乱说会惹祸上身。总之,你以后不要胡乱提起就是了。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吧?去看看你那同胞妹妹吧,听说你们姐弟俩要过来,她可高兴得很,赶着要往这里来呢。”
南宫策话音刚落,说话声从屏风后传来,银铃般清脆,道:“姐姐,辛哥哥,你们可出来了,我早就想去司仪馆找你们玩了,但娘亲总说你们有功课,还说我只会捣乱,规定我要每隔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去司仪馆一次,你们也真是,一次也不出来找我,哼!”
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跑了出来,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胤辛不由一阵头大,寻思道:看样子,妹妹今天的气头不小啊,可有什么法子打发她呢?在家族之中,胤辛是最小的公子,又是族长的幼子,可以说已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但他这位同胞妹妹更是了得,因为自小聪明伶俐,族中长辈对他更是宠爱有加。可她倒好,仗着长辈们的宠爱,在同辈之中横行无忌,有名的调皮捣乱,族中很多兄弟姐妹都吃过她苦头。
南宫策看了大女儿一眼,对屏风后的管家道:“秦顺,带小公子和二小姐出去走走。”管家秦顺赶紧走了出来,对胤辛兄妹两人道:“小公子,二小姐,我们走吧。”自己和妹妹离开后,父亲和姐姐必然还会说些什么,胤辛虽然好奇,但也不敢硬着头皮留下来,只得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苦恼着如何应付胤月。
看着三人离去,南宫策叹道:“古家啊,世代豪门,名将辈出,就这样成了历史。”听得父亲感叹,胤雪满脸悲愤道:“古家世代都是良将忠臣,姑父当年怎么可能谋反?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惨遭如此下场?”到了如此年纪,南宫策已是年高德重,回忆起往事,眼眶中却不由蓄满了泪水,梗塞道:“不过是功高震主,权重遭妒的原因了……”
一出了安国堂,胤月就拉着胤辛道:“辛哥哥,我要你和我出去玩。”然后便拽着他向府外跑去。胤辛虽然有些不愿,但他向来拗不过胤月,也只得跟着去了。但刚一出府门,胤辛就发现了吕名扬。他是禁军的一名裨将,也是令狐勇的亲卫。胤辛是在令狐府勇上认识他的,两人年纪相仿,言谈之下又很是投机,遂结为了好友。
一见胤辛,吕名扬就急急的道:“胤辛,有位大人物要见你。”说完赶上前来,拉着他就走。胤月不同意了,立刻抓住了胤辛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松手。无可奈何之下,胤辛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塞给了胤月,不等她反映过来,赶紧和吕名扬一遛烟跑了。两天前,胤辛在玉器店选中了那玉佩,他本来是想将它送给姐姐的,但在此刻,只好先借它摆脱妹妹了。
两人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吕名扬开始喘气了,他们才停了下来。吕名扬一边弯着腰大口喘气,一边对胤辛道:“胤辛,你妹妹还真腻你啊,显见你们是亲兄妹了,旁人要是不知道,还不知会误会成怎样。”跑了这段路,胤辛却并没感觉到累,平静如常的答道:“这是因为我们兄妹和睦,我管旁人怎么想。不过话说回来,我妹妹确实缠人了些,有时候我都害怕遇见她。”吕名扬直起身来,惊讶道:“怪了,怎么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还跟没事似的?我在军中天天训练,难道还不如你?”
胤辛拍拍他肩膀,道:“我从小体质就好,又跟好几位师傅学过武艺,连令狐勇将军也教了我许多年,比你强一些也不足为怪啊。”吕名扬更加惊讶起来,道:“原来你常去将军那里,就是跟他学功夫?”令狐勇有专门的练功房,每次传授胤辛武技都到那里密授,所以,作为亲卫的吕名扬也并不知晓。
胤辛点了点头,吕名扬羡慕的道:“你是如何让将军收你为徒的啊?”乾朝军中等级森严,普通兵丁之上便是校尉,接着是裨将,偏将军,下将军,将军,上将军,大将军,武相,军侯。自大乾王朝开国以来,军侯只有两人,分别是镇国公古长空,以及五百年前的一代军神叶相天。在太庙里,两位军侯的灵位并排于太祖皇帝灵位两侧,军队出征,国仪大典,必然祭拜太祖皇帝和两位军侯的。
在军中,大将军一职也不常设,遍数乾朝历代也不过百人而已。自古凌云之后,乾朝再没有过大将军,现在最高的军职便是上将军了。令狐勇能够做到禁军将军,可以说是相当不易的了。能得到他的指点,当然令人艳羡。吕名扬虽然已经是裨将,一听说胤辛常得令狐勇指点,也是羡慕不已,心中暗想道:胤辛若是从军,仅凭师从禁军名将令狐勇这一点,只怕就能做个偏将军吧。要知道,自己如今的裨将之位,可是经过无数勾心斗角,花费诸多财物才得到的啊。
胤辛的心思可没吕名扬那么多,听了他问话,便照实答道:“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见将军,当时他还是下将军,从那时起他就答应教我练武了。不过,一直以来,将军都只答应教我武技,并没收我为徒。”吕名扬点头道:“原来是你父亲帮你找的将军,那也没什么奇怪了,南宫尚书为人正直,是难得的忠臣,由他出面,将军肯定会答应的。”胤辛回忆起父亲说过的话,在古家的事上他似乎做错了什么,此刻,听得吕名扬说父亲正直,胤辛不禁暗暗惊了一刹,便不再多说,随着吕名扬继续向前走去。
“名扬,你怎么把我带到令狐将军这里来了?”胤辛一路上都在纳闷:他到底要带自己去见谁呢?吕名扬把自己带到了令狐府,胤辛不由问道。吕名扬向将军府看了看,道:“我们要见的人就住在这里,他就是老军师叶师古。当年,他曾跟随威远侯古莫三征东旭,两败云州铁骑,号称大乾军中四十年内排兵布阵的第一人。”

胤辛还没说什么,吕名扬又向他嘱咐道:“胤辛,呆会见到他老人家,你可要恭敬些,叶老先生向来不谈军事的,也不知为什么,在我告诉他你喜欢武学军阵后,竟特意让我带你去见见他?”胤辛想起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每次在令狐府上遇见他,老人不是在侍弄花草,就是捧着一杯香茗,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竟会是一代杰出军师。两人已到了令狐府大门,他们都是府上的常客,不用小厮通报,自己径直向内府行去。
时值暮春,令狐府里,一座别致的院落中百花斗艳,姹紫嫣红。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正于院中一边品茗,一边和当朝工部尚书令狐潮搏弈,随侍在他们身后的便是令狐勇。胤辛二人走进了小院,令狐勇最先发现了他们,道:“胤辛,名扬,你们来了。”令狐勇年近三十,从小拜名师学习武技兵法,是当下乾朝军中最年轻的将军。自胤辛向他学武以来,令狐勇一直待他犹如兄弟。
听到令狐勇的声音,下棋的两位老人抬头看了过来。令狐潮只瞥了胤辛一眼,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随后,回头对叶师古微笑道:“姑父,我还有些俗事,就不打扰您雅兴了,改天再来领教您老人家的高明棋艺吧。”叶师古品一口茶,淡淡的道:“随你了,去吧。”令狐潮也饮一口香茗,然后起身缓缓离去。
令狐勇送至院门方回,四人重新落座后,叶师古对令狐勇道:“当年,古凌云造反的事本就出得蹊跷,依我看来,古凌云无论如何是不会谋反的,若真要谋反,断然不会如此下作,大军呆在城外,自己一家子却被堵在了皇城,他不过是遭人谋算罢了。也不知你父亲不满的到底是什么,是古凌云谋反呢,还是南宫策亲斩其妹?就他那个急性子,我也懒得问他。”令狐勇答道:“他老人家就这脾气,现在常和范氏一党针锋相对,若不是皇上如今怜惜大臣,数次保他,早就有得他苦吃了。”
叶师古不以为然道:“那范氏一党倒也罢了,若你父亲是怪南宫策亲斩其妹,将气往他身上洒,就有些糊涂了。南宫一族与古家是姻亲关系,当年若是强为古家出头,肯定会有祸端。南宫策亲斩其妹,也是逼不得已啊!”直到今日胤辛才知道,当年竟有如此一段往事。难怪每次自己登门,令狐潮都没有过好脸色。随即,胤辛又想及当年亲斩姑姑的父亲,不由深深同情起他的难处来。
见气氛越趋沉闷,令狐勇转而对胤辛道:“胤辛,你也别怪你令狐伯伯莽撞,他老人家饱读经史,虽然很多时候都有失变通,但却是一身正气,顶天立地的。”见令狐勇为了父亲略有歉意,胤辛赶紧道:“这也怪不得令狐伯伯,古氏一脉两百多条人命,家父当年竟一人也没有保下,确实有些说不过去的。”
叶师古面露狐疑之色,道:“南宫纪文算无遗策,事前不可能毫无所觉啊!更不可能一人也保不下啊!若真是如此,古侯一门就当真灭绝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很是悲伤。见气氛更趋沉重,一旁的吕名扬转移话题道:“叶老先生,胤辛听说您精通军阵之学,想向老先生您请教呢。”
令狐勇脸上立现尴尬之色,自隐入令狐世家后,叶师古从来不谈兵事,这是府中无人不知的。话一说完,吕名扬也想起了这个缘故,暗自懊恼一番后,看了看令狐勇脸色,然后紧张的望向叶师古。
须发全白的老人抬起了头,开始细细打量胤辛:面貌虽然清秀,但还隐隐含着几分威仪,身量虽然谈不上魁伟,但骨骼却是清奇修长,倒算得上一副儒将之才。遍观乾朝,已经没有了一名哧姹风云的大将,这又怎能在即将来临的纷争中立足?想到这些,老军师不禁动了收徒之意。“你想为将,为的是什么?声名?富贵?还是其他?”叶师古向胤辛问道。
胤辛略一思索,回答道:“保得家人亲朋周全,拒敌于国门之外,愿大乾黎民安康。”叶师古面露赞许之意,微笑道:“好,眼下纷争将起,乾朝势危,覆巢之下无完卵,老夫今天就破例收一次徒,传你军阵之学。希望如你自己所言,将来你能让大乾朝屹立不倒,免受四邻侵扰吧。”
令狐勇和吕名扬都吃了一惊,见胤辛仍旧坐着,令狐勇推了他一下,道:“傻小子,还不快跪拜师傅,想当年,我可是死缠烂打,什么招都使尽了,也没能让他老人家收我为徒的。”胤辛立即起身,拜倒在地,向叶师古行起拜师之仪来。一旁的令狐勇和吕名扬羡慕不已,但这位大乾王朝‘四十年内排兵布阵第一人’终究未将一生所学带进坟墓,却又让他们稍感欣慰。叶师古暮年收徒,兴致颇高,当下便对令狐勇二人道:“你们随便吧,老夫倒要考究考究这传人功底如何。”见其有送客之意,令狐勇二人纵然好奇,也不好再留,只好告辞离去。
老先生让胤辛进得屋内,吩咐他打开一间暗阁,露出了一只沉木箱子,道:“早年我研习行军布阵,作了数本笔录,就在这箱子里面了,你先拿回去看看吧。”接着便让胤辛打开了木箱。一本本书册呈现于眼前,纸页已经微微泛黄,可见年代之久。盛名之下无虚士,大乾王朝四十年内排兵布阵第一人撰写的东西,定然有不凡之处,胤辛忍不住立即拿起一本来翻看。
叶师古娓娓道:“我之所学,分为计,战,阵三要,你先将这些书拿回去研读,若有不懂,随时可以来问我。读完这些书后,我再传你实战之学。”胤辛正细细的看着笔录,仅观只言片语,已觉字字珠玑,很是引人深思。听得老师说,学完这些之后,还要传自己很多实战学问,胤辛便向叶师古道:“多谢老师,胤辛想这就回去仔细拜读老师笔录,过些时日再来向您请教。”叶师古也如对令狐潮说话时的语气道:“随你了,去吧。”胤辛向他深深一礼后,捧着几本书转身离去。看着胤辛出了院落,老人喃喃道:“南宫世家世代文臣,怎么突然出了个武人?”
胤辛这一去一来,用去了差不多半日时间,直到太阳西沉才回到司仪馆,见胤雪正忙着收拾着行装,便叫了一声“姐姐”,算是打过招呼。“嗯”,胤雪轻轻应了一声,道:“胤辛,咱们明天就要去沧州了,路上换洗的衣物我替你准备好了。吃的东西我也让瑟音去打点了,你看还有些什么需要没有。”
胤辛心中感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谢谢姐姐,姐姐,你让瑟音姐姐她们帮忙打点就行了,朝廷的司仪却替我收拾衣物,要是外人知道了,我可就麻烦了。”胤雪闻言,绝世貌美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半响才娇声嗔了一句:“贫嘴。”
听胤雪问他还差些什么,胤辛又想了一会,道:“姐姐,我还想要一把剑。”这个要求他早就想提了,不论南陆还是北陆,武者们都喜随身携带兵器,而随身携带的武器之中,刀和剑则是最为常见的两种,其中又以剑更为常见。以前,胤辛习武不是借用武师的剑,便是用令狐勇的,难得有这次去缙云山的机会,正好借护身为由要一柄宝剑。所以,他虽然知道姐姐不喜爱刀剑,多半没有存留这些东西,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说了出来。
胤雪闻言,心中大憾,娇躯剧震!胤辛八岁之时,胤雪曾为他扶乩测过一卦(类于<红楼梦>中妙玉扶乩),得到的谐语是:龙吟剑出,异象天生,三载以后,一代将成。听得胤辛要剑,胤雪心下惊道:他终于开口要剑了,难道会应在今日?
看姐姐神色惊疑,胤辛有些后悔起来,自己明明知道她不喜刀剑的,怎么还会向她提这个要求呢?姐姐一向深居简出,又如何会有剑呢?应该向父亲要才对啊!胤辛只顾暗自懊悔,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自幼跟随姐姐长大,已经习惯了要什么东西都先向她开口,或是必先征得她的同意。
胤雪回过神来,轻声道:“我带你去父亲那里,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剑吧。”胤雪向祖父学过玄门测卦的学问,深知天命有定,非人力可改。胤辛既然要剑,就由得他了。况且,家中也不见得就有龙吟剑吧!胤雪暗暗安慰着自己,随即,她带着胤辛出了司仪馆,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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