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后楼老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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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楼很小,还留出了去前楼的过道。
后楼进门就见一张没有油漆过的小板桌,一边靠墙壁,一边靠床沿;那只床只是两条长凳上搁了三块铺板,床上铺了一条补过的蓝格子被单,上面整整齐齐叠了两条棉被。一条是花洋布被面,另一条还是绣花软缎的呢;床头板壁上挂了一把胡琴;桌子一角放了只铜烛台,插了一支点燃的洋蜡烛;垂在桌面上的那只电灯泡是暗的。因为电灯费越来越贵,也为了二房东用电明抢暗偷,老夫妻俩不情愿付这冤枉钱,索性不用了。反正他们每天很早睡觉。
绍兴师爷王元贵喝着一小杯烫热的黄酒,下酒菜有一碗红烧小带鱼、一碗肉丝炒黄芽菜和一碗豆腐干丝炒芹菜,还有一碗霉百叶笋片汤,冬笋是女婿阿龙从宁波带来的。这些菜都是阿婆从门口那只煤球炉子上,一只只烧出来,火热滚烫的。
阿婆细嚼慢咽,陪丈夫吃饭。王元贵说些路上看到的听到的新闻、趣事:
剃头师傅大闹大光明电影院,他们撕掉《假凤虚凰》的海报,撕不掉的用油漆涂得一塌胡涂,大光明的玻璃门都给他们砸碎了;
西乐园茶馆店,两派流氓先讲“斤头”,后来大打出手,从楼上打到楼下,又打到马路上,有的人拿了木棍、铁棒,还有拿西瓜刀和斧头的,整条马路成了战场。人越来越多,有些是胆大的看客。我挤进去看了一眼,动刀动枪的,有人头破血流,有人被割掉了耳朵,太吓人了。我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听人家说,昨天社会局门口,来了几千个舞女和洋琴鬼,她们打着反对禁舞、我们要吃饭的标语,还有人发表演说,有些舞女还冲进社会局,捣毁门窗。后来,大批警察赶到,一场混战,那些舞女和洋琴鬼哪里打得过警察?——许多人被警察捉到巡捕房;
不知为什么,今天法商电车工人大罢工,霞飞路、法大马路上,电车接起了长龙;
刚才,一个美国烂水手,喝醉了酒,搂了一个咸水妹,从咸肉庄(专门接待外国嫖客的妓女和妓院)出来。那咸水妹到马立斯新邨弄堂口,就和他“拜拜”了。那个美国烂水手,摇摇晃晃地脚底踏到一块香蕉皮,掼了一个狗吃屎,帽子滚到一边。路过的人,非但不帮他把帽子拾起来,还狠狠地踏上几脚,我也踏了两脚……
阿婆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现在,当年那个英俊萧洒的阿发晚,已经满脸皱纹,头发都快脱光了,背也有点驼了。看起来,比以前矮了许多。她静静地听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这样的家庭生活,虽然他们没有亲生孩子,也不富裕,而且很清苦——实在是个幸福的家庭,在这社会上真正是凤毛麟角,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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