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二房东一家人
前楼的灯火也通明，那是二房东住的。不时传出“哗啦啦”的洗牌声，他们正在搓麻将。
前楼的阁楼里，二房东的小女儿桂芳正在台灯下看小书。她是在麻将声中长大的，从小听惯了，可以在吵闹的人声牌声中看书、做功课、甚至呼呼入睡。但是她并不喜欢搓麻将，很讨厌这些麻将客，有时候连自己的父母她都讨厌。桂芳有一个同父异母姐姐，她很喜欢搓麻将的，有时候‘三缺一’，父母就让她顶上。她就是沙经磊曾经有过的女朋友朱桂芬。她已经结婚了，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还有老婆孩子的军官，上个月，姐夫的部队开拔，姐姐跟着一起离开了上海。桂芳对这样的婚姻，一直持反对态度。她认为姐姐应该嫁给沙经磊。这个大学生，有学问，而且人也挺有趣。可是父母不同意，后来姐姐自己也嫌贫爱富了。沙经磊最初认识做女招待的朱桂芬时，没有告诉她，自己是香烟厂小开，后来香烟厂倒闭了，更没有必要说了。
桂芳最喜欢看小书了，尤其喜欢看电影小书。什么《姐妹花》、《人猿泰山》、《马路天使》、《十字街头》她都看过，连最新出版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她都已经看过了。这也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楼上三层阁阿毛，是摆小书摊的，新书上架，总会告诉她，让她先看。现在她手上的这一部《假凤虚凰》，就是簇新的。她刚看完，放在枕头边的那本《太太万岁》，也是簇新的，没有别人看过的。她明天准备去探望一个生肺病，住在江湾疗养院的同学张晶雪。把这两部书也带去，桂芳知道张晶雪也很喜欢看电影小书的，而且她现在住在疗养院里，有多么苦闷，多么寂寞，让她看看，也好解解闷。桂芳没有告诉父母张晶雪生的是肺病，否则，他们肯定不会让她去。
后来麻将声停了，一屋子人走下楼来，除了麻将客，还有二房东夫妻俩。矮胖子二房东太太，人家背后叫她“胖头鱼”；干瘦的二房东老头，就是“钓鱼竿”了，他姓朱，有人叫他朱格里。一会儿，他们送客回来，胖头鱼阴阳怪气地说：“喔哟，亮得来。老裁缝，你这里比日里还要明亮了。”
老裁缝鼻尖上架着一付老花镜，正在低头做一付织绵缎花纽襻，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刚装了日光灯嘛，看起来蛮亮的，其实光线太散了，做夜工还没有老早的电灯泡好。我是听人家说，日光灯又亮又省电才去装的。”
“老裁缝，你天天开夜工，开得这么迟，你的电灯费应该再增加几只灯头。”钓鱼竿干瘪的脸上，不长二两肉，从来没见他笑过。
“你只要看钓鱼竿一开口，那就是要你的钱了。”一幢房子的人都这么说。一点不假，果然如此。
“我这里不是已经比人家多算一个灯头了吗？连房间里的一只，过道里我也算半只，我每个月都是付三只半灯泡的电费的。”老裁缝抬起头来说。
“老裁缝，你听着，下个月开始，连后客堂和过道里的灯，你要付五只灯头的电费。”钓鱼竿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从下个月开始，你们的自来水费也要增加一个人头。”
“这是为什么？……”老裁缝吃惊地摘下了眼镜。
“你们阿发不是整天都住在这里吗？……人家早就有意见嘞……”胖头鱼朝阿发看了看。
“我每天都回家睡觉的！”阿发赶快申辩。
他们根本不要听，夫妻俩都上了楼梯。
时间是不早了，明天还要早点起床赶生活呢。师徒俩收了工。老裁缝把半成品包好了，拿到后面房间里去；阿发扫完了地，上好门板，就步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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