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裁缝店里乱烘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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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发笃头笃脑走到弄堂口,天已经黑了。弄堂口的馒头摊正在收摊,秀清娘搬了一叠蒸笼进弄堂里去。秀清爹看到阿发,叫住了他。
“阿发,买船票的钞票来拿去。”秀清爹从当作钱筒的一只小饼干箱里,捞出一把钞票。他数了数,觉得不够,又捞了一把,一起给了阿发说,“快去买船票吧,要走早点走。”
阿康和阿发帮着秀清爹,一起把馒头摊里的东西都搬进去。
九号大门口围了许多弄堂里的闲人在看热闹,秀清爹高喊:“让开,让开!”
人们闪开一个豁口,让三个拿着擀麵杖、面盆、铅桶等杂七杂八东西的人通过。
裁缝店堂里乱成一锅粥,老板娘金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啕大哭。阿凤娘给她递毛巾,一边开导她:“阎罗王要多多头今天走,谁也留她不住的。这些都是讨债鬼,前世欠他们的。想开点,自己身体要紧……”;老裁缝在用竹尺打阿宝的**,一边打一边骂:“你们都死光算了,我养不起你们,老牛也要耕不动了,我今天要打死你,省得你留在世上做现世宝……”
“杨老板,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后楼小脚伶仃的阿婆,去夺老裁缝的竹尺,她哪里能夺得下来。
阿宝被按在一条长板凳上,老裁缝每打一下,阿宝就像杀猪似地嚎叫……
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靠着门框站着,手里拎着一部掉了一只轮子的跑冰车。阿发认得,他是对马路出租跑冰车的,人家都叫他长脚阿根。
“阿根,你也不看看,人家刚死了人,还要来凑什么闹猛。做人要积点德。”刚进门的秀清爹说。
“我不管死人不死人,反正弄坏了车子就要赔,我一家门,靠这车子吃饭的;我不想积德。”长脚阿根一点不买账,歪着头说。
“老裁缝你也不要打了,打死了阿宝,也生不出钱来的,打伤了孩子还不是自己晦气,看医生吃药,还要花大钱呢。”秀清爹又说。
阿发看到阿凤也在这里,也许是阿凤先看到阿发,她走到阿发跟前,急忙小声对他说:“多多头送到平民医院,医生一看就说已经死了……”
阿发忙把秀清爹给他的钱,从口袋里拿出来,交给阿凤,也压低声音说,“阿凤,你快去帮我买船票。”
“好,等吃过晚饭,我读书去,就把钱交给张冬妹。”阿凤接过钞票说。
老裁缝也许是听了秀清爹的话,自己也已经打累了,他停了手。看到阿发与阿凤在一边窃窃私语。就问:
“阿发,工钱拿回来了没有?……”
“没有……”阿发不敢看师傅的面孔,低着头说。
“杨师傅,徐太太说,一付织绵缎纽襻做得不好。工钱要等全部衣服都做好了,她满意了才给钱。”阿康说。他不知道,这付织绵缎纽襻是老裁缝自己做的,也是他自己钉的。

“织绵缎纽襻做得不好?……放她娘的臭屁!她想赖工钱不成?……”老裁缝正窝着一肚子火,他最喜欢的小女儿多多头死了;被视作他的命根子的大儿子阿宝,书不好好念,去年留了一级,还老是闯祸。刚才弄坏了租来的跑冰车,人家寻上门来要赔钱。
秀清爹刚把馒头摊的东西搬上去,三层阁阿毛父子俩的小书摊,也收摊搬回来了,他们把小书拿上三层阁去,四扇门板似的书架子就靠墙壁放在这店堂里。接着,二层阁摆鞋摊的驼背佬老孙也挑着担子收摊回来了,这里更加显得拥挤了。
“杨老板,你总不能打了儿子就不赔钱吧?……”长脚阿根不罢休地说。
“阿根,好商量,好商量。”驼背佬放下担子。他的鞋摊就摆在长脚阿根家门口的路边,两个人蛮谈得来。有时落雨下雪,阿根还让驼背佬进门去避雨雪;有时候驼背佬去弄堂里撒尿,长脚阿根就帮他看鞋摊;逢到阿根家有人过生日吃长寿面,或者包馄饨的时候,阿根老婆会盛一碗给门口的驼背佬吃。驼背佬老孙是个识好歹的人,阿根家里的人,来他这里上鞋子,或者修鞋子,他从来不收钱的。
“老孙,你看,跑冰车被摔成这样,老裁缝还撒泼打儿子,我已经耐着性子,等了很久了,他还不肯赔钱。”长脚阿根拎起那部掉了一只轮子的跑冰车。
“我打自己的儿子,不关你的事;我也不是不肯赔你钱,我现在是没有钱赔你。”老裁缝说。
“杨老板,你开着裁缝店,生意也不错,你会没有钱?!啥人会相信。”长脚阿根说。
“阿根,杨老板现在手头正巧没有钱,也是可能的。你要他赔你多少钱?……”驼背佬说。
“换个新轮子,这踏板也摔豁了,还要换块板。这两项加起来,至少也要十多元。”
“阿根,那么看在我面子上,十元钱算了。”驼背佬从补得厚厚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元的金圆券,塞到长脚阿根手里,又对老裁缝说,“杨老板,就算你欠我十元钱,过几天还我,没关系。”
长脚阿根拎起那部掉了一只轮子的跑冰车走了。
驼背佬从担子里拿出两双棉鞋,交给阿凤娘:“阿凤娘,你的鞋子上好了。”
“谢谢你,老孙。”阿凤娘接过鞋子,“这个月倒马桶你就不用给我钱了。”
阿凤娘把鞋子交给阿凤,拿到灶披间去。
这鞋子,老孙本来也是不收钱的。平时,阿凤娘帮他缝缝补补,还帮他倒马桶。虽然,老孙每回都给钱的。
驼背佬老孙,其实并不很老,还不到五十岁。而且,他还是个没有结过婚的老小伙子呢。所以,弄堂里,有些爱嚼舌根的女人说,他和阿凤娘是一对老相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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