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新娘到这边来敬酒了。新郎金为民发现沙经磊还没有到：“咦，这个老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啊？......我去打个电话叫他。这老兄，不会先在哪里已经吃饱老酒醉倒了吧？……你们谁有他的电话？”
“我只有他从前家里的。”一个震旦的老同学说。
“这个电话我也有，他说他现在住在他姐姐家。”金为民说。
“他姐姐家根本就没有电话。”陈君贤说，“我认识他姐姐家，我去一下吧。”
“算了，算了……”王南山说，“一去一回，就算让你请来了，这里的酒席也散了。他要来的话，哪里用得着你去请？！他早来了。”
“王南山说得有道理，陈君贤你安心好好吃吧。”新郎说完，去了另外一张桌子。
陈君贤对王南山说：“那么，等散了席，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好吗？……”
“好的，好的。我们一起去看看沙经磊。”雪雯代王南山回答了。
散席后，金为民拿来四袋喜糖，交给陈君贤：“这给沙经磊吃，我实在抽不出身，你们代我看望他。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告诉我。”
陈君贤认得去沙经磊姐姐家的路，南山和雪雯跟着他们走，四个人一起乘上一辆公共汽车。车子开过爱多亚路上的浦东大楼，四姐妹舞厅门口，看到那里围了许多人，不知刚才发生过车祸，还是别的什么事……
“上海人就是小市民，喜欢看闹猛，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与自己有没有关系，立刻会围上一群人来——还说什么米贵？报纸上天天骂奸商‘米蛀虫’——我看这些人是吃饱了饭没事做，真讨厌！”王南山说。
他想起早上擦皮鞋的事，那群人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明明是擦皮鞋的小鬼弄坏了他的皮鞋，反倒成了他的错！那些围观的，吃饱了没事干的人，还帮着擦皮鞋的小赤佬说话，还说些风凉话，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把我当成有钱的老板或者小开了。其实我自己也穷得买不起一双像样的新皮鞋。真是气死人！本来理在自己这里，结果倒是他匆忙离开，像逃走一样。回到家，他小心地把沾上的咖啡色鞋油揩掉。还好，问题不大。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刚才还是穿了这双皮鞋来的。因为那双黑的皮鞋，后跟已经撇得很厉害，只能在家里穿穿了。
他们走进一条四通八达的大弄堂。弄堂里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停了一付馄饨担，炉火正旺；还有别的小贩经过。如卖热白果的、卖檀香橄榄的、卖糖粥的。弄堂里响彻此起彼落的小贩叫卖声，还不时从房子里传出麻将洗牌声......
陈君贤一路走，一路说：沙经磊的姐夫虽然是二房东，但住房很紧。姐夫还有父母健在，又有三男二女五个孩子，现在加上沙经磊一共十个人，只住一个通客堂和一只二层阁。连天井都搭没了住人。沙经磊和两个大外甥住在二层阁。陈君贤上去过，那阁楼很低，得弯腰曲背才能进去，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姐夫是做什么的？”王南山问。
“听沙经磊说过，好像是做药材掮客的。收入不固定，他又是个赌徒，经常跑典当。沙经磊说，他姐夫把家里稍为值钱一点的东西，差不多都偷出去，卖光、当光了。这幢房子是姐夫的父亲，几十年前他们全家刚来上海时，用卖掉乡下的地产顶下来的。现在，幸而有这幢房子，收三房客的房钱，才能维持这三代同堂的大家庭的生活。”
弄堂里很暗，路灯很少。陈君贤扣开一家石库门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个十多岁的男孩，他后面站着一个比他稍大的女孩。那女孩问：“你们找谁？……”
陈君贤认识那个男孩，就低下头对他说：“小良，我们找你舅舅，他在家吗？”
“舅舅跳楼自杀了。”男孩说。
“哎呀，什么？……”雪雯差点惊叫起来。
“什么时候？在哪里？……”南山问。
“就是刚才，吃过晚饭的时候。”女孩说，“从浦东大楼上面跳下来的。”
陈君贤顿脚说：“刚才我们在车上看到的，要是知道是他，我们下来就好了。”
“那时恐怕人已经不在了。”王南山摇着头说。
“救命车把舅舅送到医院去了。”男孩说。
“什么医院你们知道吗？……”雪雯问。
“来告诉的人说，舅舅人在伟济医院，我爸和我妈现在都在那边。”女孩说。
陈君贤和雪雯把酒席上发的他们四个人的喜糖，和新郎叫带来给沙经磊的，所有的喜糖全部给了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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