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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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皆非夫妻,联蒙攘金大宋起兵
自那日赵渥闷闷地走了之后,邺汐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坐在书桌前只是愣愣地发呆,那五十篇字竟是一搁再搁。正当她理不清思绪的时候,倒是玲儿一语道破:
“小姐是为得罪了王爷而心中不安么?”
邺汐颦眉:我得罪他了么?必定是的,否则他不会那样闷闷地离开。而我竟是在为这个不安么?不是为这个,却又是为什么而如此静不下心来呢?
玲儿是个机灵的丫环,眼珠子一转,忍笑问道:
“刚进王府的时候,小姐常常气得王爷横眉瞪眼的,只差没吐血,也没见小姐这般不安,反倒是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事,落得清静。这会儿怎么为着王爷有些闷闷的不高兴,倒乱了方寸,连几篇字也没心思写了呢?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邺汐睁眼听玲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篇,终是一知半解,听到最后,只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究竟是怎么了?”
玲儿看着邺汐一副懵懂的样子,忍不住捂起嘴偷笑。看来,即使再聪明的人,总也有笨的时候。而聪明人一旦笨起来,那是比笨人更蠢十倍,死不开窍的样子可真要急煞旁人。
“小姐既这般为王爷牵肠挂肚,倒不如亲自拜个帖,道个歉,哄他高兴不就完了吗?”玲儿道。邺汐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口里喃喃:
“牵肠挂肚?”
玲儿咬住下唇不敢笑出声来,眼看着邺汐不开窍,也只好自己推她一把了。径自走到书桌前,找出一张粉红色的信笺,提笔蘸了墨,将笔递给邺汐:
“写吧!”
“写什么?”邺汐无意识地接了笔,仍是一脸茫然。玲儿气得瞪眼:
“小姐学富五车,写张帖子倒来问我!你只说两句好话,哄得王爷高兴就罢了。小姐也不至于这么整天心神不定的。”将信笺移正,“快写吧!”
邺汐凝了眉,口中念道:
“好话?好话?”写什么好话他才高兴呢?脑中忽又浮现出夕阳打在赵渥侧脸的那一幕,他眉目如画,温润如玉,如雕如琢。邺汐不由得脸上一热,深吸了口气,提笔写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写罢搁笔,闭上眼一想,没错,再没有比这几句更适合他的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帖子递了出去,邺汐当夜竟无眠了。只觉得毫无睡意,脑中混混沌沌的,竟不知思索着什么。辗转了半夜,好不容易合了眼,睡了一个更次,天便大亮了。平素早起的她,这会儿朦朦胧胧的,周身酸软,实在懒待动,翻了个身又睡去。
也合该她没有睡懒觉的命,这会儿刚想补眠,玲儿竟嚷嚷着跑进来了。
“小姐快看,这是什么?”
邺汐皱了皱眉,没动弹。耳边只觉得“嗡嗡”地吵得难受,脑中仍是浑沌。什么没要紧的东西,一大清早跑来扰她清梦,这丫头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没眼见了呢?玲儿不依,仍兴奋地叫道:
“小姐快看呀,这八成是王爷的回帖!”
听到“王爷”二字,邺汐睁了眼,脑中一下子清醒了。只听玲儿在那儿自言自语:
“这帖回得倒怪,这‘赵少融’是谁呀?”
邺汐坐起身来,伸手接过帖子,只见是自己前日写的“赵渥”二字,底下多了三个字:赵少融。凝了眉,盯着那帖子。赵少融?他的字不是“少延”吗?这“少融”又是谁?是他的兄弟吗?他写这个名字来给她做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打了结,呆呆地坐着不动。
看来,还真让四夫人说中了,赵渥是有苦头吃了。他原本以为她一看就能明白他的心,看来是过于高估她了。这世上有种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聪明得够可以,可是一遇到感情上的事,便把那十分的聪明才智一分都不剩了,笨得叫人直跺脚。毫无疑问,邺汐正是这种人。
正兀自坐着发呆,忽听得外头丫环报道:
“王爷来了!”
邺汐如梦初醒,“哎呀”了一声,低头望了自己一眼,敞着怀的丝质睡袍内唯有一件绣花肚兜。一时裹紧了睡袍手足无措。玲儿反应快,立刻跑上前关了门,好险,赵渥已经到门口了!邺汐惊魂未定地赶忙起身穿戴妆容,门外传来了赵渥带着笑意的邪魅嗓音:
“慢慢来,不急,本王坐着等!”
这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哪里想到他竟一大早跑来了,害她这般惊惶。可她又怎会知道,赵渥亦是一夜未眠,早早地便爬了起来,左挨右等,好不容易天大亮了,才敢来找她的。
匆匆洗漱妆戴完毕,出来见过赵渥,两人移驾书房。
让了座,奉了茶。赵渥不坐也不喝茶,只是辣地盯着她看,眼里一抹动人的柔情,嘴角勾起甜蜜满足的弧度。玲儿掩口偷笑,看了邺汐一眼,见她仍是一副又羞又懵又紧张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同情起赵渥来。收了茶盘,很有眼见地退下,带好门,让两人独处。
赵渥不坐,邺汐也就不坐,垂首而立,胸口竟觉得有些窒闷,难道是不敢大口出气的缘故吗?呀,他走过来了!邺汐浑身一阵潮热,差点没向后退去。赵渥笑着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将她歪掉的耳环捋正,柔声道:
“不是叫你慢慢来么,急得耳环都戴歪了!”
他温柔的指尖触及她的耳垂,她微微一震,转身坐到书桌前,捧了书看,不理睬他。赵渥经昨夜四夫人一点拨,眼神敏锐了不少,这会儿一眼便看出她的故作镇定。嘴角勾了一抹邪魅的笑,他绕到桌前,双肘撑在桌上,上身前倾欺进她,低声道:
“一大清早,饭都不吃就看书呀?”
邺汐益发垂了头,声若蚊吟:
“早课。”
“哦!”赵渥似恍然大悟地大叫了声,道,“早课规矩是将书倒着念的吗?还是你已经倒背如流了?”说着,直起身子猖狂地大笑。邺汐定睛一看,果然书拿反了,手忙脚乱地翻过来拿正,赵渥已经笑得双眼放光了。这回她再怎么故作冷淡,也休想骗得了他!
邺汐脸上一热,听他笑得放肆,窘得恨不得将脸埋进书里面去。不等她有所反应,赵渥已经蹲到她身旁,双手揽住她纤腰,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他。邺汐感觉腰里一热,心口突突地跳,一瞬间又觉得头有些晕,难道住在冰宫里也会中暑不成?
“别装了,你以为还能骗得过本王吗?”赵渥嘴角一抹坏笑,眼里是掩不住的深情。邺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在想自己什么时候骗过他。
“接到本王的帖子了?”赵渥柔声问道。邺汐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然后呢?”赵渥笑问。
“然后什么?”邺汐道。
“你作何感想啊!”赵渥瞪了眼。难道真如四夫人所说,这女人不食人间烟火么?
邺汐凝眉,又不是诗词,让她鉴赏一番,这一个人名,叫她能有何感想?赵渥看着她的表情,朝天翻了个白眼:老天爷,是我赵渥坏事干多了,你专程派个仙女下凡来整治我的么?
“帖子上写的什么?”赵渥决定耐心地开导她。
“赵少融。”
“还有呢?”
“没有了!”
“还有‘赵渥’,你写的。”
邺汐点点头,眼神还是茫然。赵渥深吸了口气:
“那赵少融是谁?”
邺汐摇了摇头,轻声问道:
“锦王?晏王?还是皇上?”反正是他的兄弟就对了,邺汐心想。赵渥气绝,抓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邺汐吓了一跳,忙缩了手。
“是怀王!不是锦王、晏王,也不是皇上!是怀王赵渥,赵少融就是赵渥,你这个没脑子的…”赵渥说顺了口,差点又骂了她“没脑子的女人”。奇怪了,她是天下第一才女,那聪慧才智自是不消说的了,怎么到了他这里,她却频频变得“没脑子”呢?
“王爷的字,不是‘少延’吗?”邺汐问道。
“是,但那是以前。从昨夜开始,本王改了,叫少融。以后叫我少融,知道吗?”赵渥道。

“为什么?”
赵渥看着她精致的脸,可爱的茫然表情,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邺汐躲闪不及,又低下头去。赵渥笑道:
“本王相信,你冷静下来之后,一定能想明白‘少融’二字的深意,否则你又怎是‘天下第一才女’呢?记住了,以后要叫我‘少融’,叫‘王爷’多生份?”
邺汐未及答言,忽听得丫环近来禀报:
“王爷,宫里来人了,立等王爷进宫议事呢!”
赵渥凝了眉,他这儿正甜蜜着呢,什么大不了的事来搅他!
“来人没说什么事?”
“没有,只说皇上急召王爷进宫议事。”丫环道。
赵渥低头思索,难道真有什么大事么?连他那性子没要紧的皇兄也知道急了。于是答应一声叫丫环退下,又恋恋地看了邺汐一会儿,柔声道:
“该用早膳了,空着肚子看书可不好。本王出去,回来再陪你!”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半天,邺汐才回过神来。老天,她竟一动不动地任他搂了半天!一咬下唇,双手捂住脸。她到底是怎么了呀!
赵渥匆匆跟着太监总管进了宫,这才想起还没有吃早饭,肚子空空的,头也因为失眠而有些昏昏沉沉。奇怪,刚才跟邺汐在一起只觉得精神抖擞,这会儿怎么这样起来?
进了御书房,只见赵昀以手支额,垂首于奏章中,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赵渥暗暗凝了眉,先撩衣拜道:
“皇上万岁!”
赵昀从案上抬起头来,见了赵渥,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皇弟快请起,不必拘礼,快到朕跟前来。”
赵渥趋步至案前,沉声道:
“皇兄何事忧愁至此,急召臣弟商议?”
赵昀皱眉看了看赵渥,低头长叹了一声。赵渥知他皇兄的性子,温温吞吞又优柔寡断,从他嘴里要问出个长短来怕是不容易。兀自低头思索:眼下形势,北方金国屡犯我大宋川蜀边境,宋金积怨甚深。蒙古崛起吞并西夏,眼看着金国也是其嘴边之肉。到了山穷水尽之地,金国为了自保派遣使者入宋约和,以唇亡齿寒之理要求大宋出兵援助,共击蒙古。而此时,蒙古对大金虎视眈眈,亦在积极争取大宋的支援,南北合力夹击金国。皇兄如此苦恼,想来多半是为这事了。
赵渥望着赵昀一脸的愁容,问道:
“莫非皇兄在为难,究竟是联金抗蒙,还是联蒙灭金?”
赵昀脸上露出了一丝光亮,点头道:
“正是这事,朕实在左右为难,这才召皇弟进宫商议。蒙古大汗窝阔台遣使至我大宋京湖制置使处商议夹攻金人,正式提出联手灭金之事。”
“中原乃大宋故土,当年靖康之变,金人迫使我大宋南迁,连年来又屡屡犯我边境,以武力强逼我大宋俯首称臣,年年供送岁币,此等屈辱,此时不报,更待何时?”赵渥愤恨地说道。赵昀叹了口气,说道:
“皇弟说得很是,大宋军民也都盼着要一雪国耻,可是…”
赵渥凝了眉,赵昀索性将奏章丢给他:
“皇弟看看吧,朕没主意了!”
赵渥皱眉翻开第一本:“今鞑靼坚锐,即女真崛起之初。而金人沮丧销陾,有旧辽灭亡之势…”第二本:“宣和旧事,可为殷鉴。宣和海上之盟,厥初甚坚,迄以取祸,其事不可不鉴…”第三本:“鞑靼之在今日,无异昔者女真方兴之时,一旦与吾为邻,亦必祖述女真已行之故智,从之则要索亡厌,岂能满其溪壑之欲;不从则彼得藉口以开衅端…”
赵渥没看完,火大地扔了奏章,骂道:
“这群狗屁不通的酸文人!”
皇帝早已习惯赵渥的火爆脾气,不以为意地收了奏章,叹气道:
“他们说的未必不在理,当年的宣和海上之盟,大宋与金国联兵灭辽,可结果如何呢?辽灭之后,金人长驱直入,掳我徽钦二帝,迫我大宋仓惶南迁。靖康之耻,是我宋人心中永远的痛啊!如今蒙古邀大宋联兵灭金,可不是海上之盟的翻版么?待金灭之后,在蒙古的铁骑下,我大宋岂有安身之地啊?”
赵渥撩开外袍踱了两步,平静了一下,才开口道:
“这群酸文人就知道引经据典,比类取像,皇兄怎地也如此糊涂?如今联蒙攘金,怎能与海上之盟同日而语?”
“皇弟请细细说来.”赵昀道。
赵渥点头,开始从头说来:
“当年海上之盟,说得难听一点,是朝廷冲昏了头脑,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想不清,落得如此下场。当初若是联辽抗金,至少不会如此快地招致灭顶之灾!”
“那如今的形势,又有何不同呢?”赵昀道。
“如今,联蒙灭金是我大宋唯一选择!”赵渥握拳道。
赵昀一惊,深皱了眉,紧紧地盯着赵渥。赵渥背起手,说道:
“皇兄和朝臣们担心的无非是蒙古灭金之后,与我大宋为邻,彼时会步金国后尘,长驱直入犯我大宋。”赵昀频频点头,赵渥接着道,“可是,皇兄有没有想过,蒙古侵我大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免的啊!蒙古铁骑远征漠北,东讨西伐,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大宋这一块嘴边的肥肉呢?我大宋多么富庶繁华,蒙古人做梦都想吃进嘴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皇弟请继续说!”
“如今金国已是强弩之末,山穷水尽,如果与之联手对付蒙古,不但救不了金国,且与鞑靼结仇,加快其南侵的脚步。更何况,金国连年来不断侵我边境,巧取豪夺,实在可恶至极。如今死到临头,才肯与我约和,这样的约和,有几分可信呢?救了他,他日后同样继续伐宋,我大宋君臣岂能蠢到如此地步?唯今之计,只有联蒙灭金。比之于坐山观虎斗,不但可以一洗耻辱,更可趁机收复失地,而且能够延迟鞑靼南侵,争取得时间来商议御蒙之计,何乐而不为呢?”
赵昀不停地点头,赞许道:
“少延啊,经你这么一说,朕心里就通透了。你且先回府,朕会尽快拟旨联蒙灭金。”
赵渥抱拳告辞:
“臣弟告退。”
回到王府,赵渥一整天都没有出书房,思索着对付金国的策略。看来这一仗是免不了的了,而自己带兵出征,怕也是不离十的。
倒是邺汐一天都心里空落落的,似有所期待,却不知为了什么。
研墨起笔,写那搁了很久的五十篇字。屋外但凡有丫环的话语声,她都停下笔来竖起耳朵倾听,听听是不是赵渥来了,可是直到天黑,他还是没有来。隐隐心中有些失落,看看桌上的字,倒是写了一大叠。抬起头,觉得周身酸痛,头昏沉沉的,似有些困倦。也就搁了笔,早早地洗漱歇息了。
如今西夏已依附蒙古,金国三面受敌,为避蒙古锋芒而弃北投南,迁都至汴京。蒙古再与大宋联手,那么金国之灭就指日可待。
大宋武将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光彩。遭金国蹂躏多年,被迫俯首称臣,这份奇耻大辱,看来很快便要昭雪了。
三日后皇帝便下旨:封怀王赵渥为征金大元帅,总领两万兵马,十日后启程赴西京兵马都监孟珙处,与孟将军的兵马汇合,同至蔡州助蒙夹击金人。
左丞相兼枢密使邺鲲为总监军。
皇帝又给赵渥分派了几员大将,其中邺珩被封为破虏将军,随军北征。
临安城里一下子炸开了锅,都在讨论北上征金的战事。有人雄心勃勃,甚至有望能收复五京,乃至燕云十六州,最后复我大宋国土,迁都回汴京。有人却频频摇头,担心到时候金国一灭,等不及大宋有所反应,蒙古的铁骑便浩荡南下,将江南的玻璃城池踏个粉碎。
不过,这次北征命运究竟如何,一时还说不准。金国之灭已是时间问题,只是蒙古,才是个令人头疼的难题。赵渥又要失眠了,愿天佑大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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