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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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勇怀王征战沙场,贪色皇帝乘虚而入
赵渥带着两万大军到了西京,与孟珙见了面,当夜安排妥当了军队的驻扎。
孟珙常年在外,对朝中文武官员不甚了解,一见了赵渥,心里便犯了嘀咕。所幸对邺鲲是知晓并信任的,私下里拉了邺鲲问道:
“朝廷怎么派了个书生带兵,还做主帅?这一仗非同小可,麻烦的不是金人,是蒙古人啊。这一介书生,能应付得来吗?”
邺鲲拈须笑了笑,道:
“孟将军多年不在京中,有所不知啊。这怀王赵渥,可不是什么书生!”
孟珙冷笑一声,不屑地道:
“即不是书生,也是娇贵皇族。读过几本兵书就敢带兵,怕是连弓还拉不开呢!倒是令郎破虏将军是个人才!”
邺鲲但笑不答。
两处合兵,共计四万,另带军粮三十万担,三天后拔营往蔡州方向行军。孟珙越看赵渥越不顺眼:一个白面书生,穿件铠甲,就装模作样地指挥起千军万马来,怕是真正的战场什么样他还没见过吧。邺鲲不说什么,不过是忌惮他的身份罢了。
于是孟珙明里暗里跟赵渥作对。赵渥说一天行军三百里,孟珙的两万军只肯行两百里。有了事孟珙单找邺鲲商量,闲暇时拉邺珩喝酒切磋,根本不拿赵渥当回事。那两万孟家军也是上行下效,只认孟将军,不认赵元帅。
赵渥一肚子火,但是行军打仗,军心最重要,总不能仗还没开打,两个主将先掐起来了。大局为重,赵渥只有拼命忍耐。邺鲲也是私下里劝孟珙,奈何学武的人都一样,一根筋,看谁不顺眼,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邺鲲叹气,暗地里为赵渥捏了一把汗。邺珩冷眼旁观,才不管赵渥死活。
赵渥实在头大,孟珙跟他作对也就算了,连邺珩也是一副要造反的样子,更别说地下那些阳奉阴违,专等着抓他这年轻主帅把柄的人了。倒是邺鲲很有威性,时常弹压着这些人,劝他们收着些。他了解赵渥,惹毛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无奈众人不听。
三日之后,宋军已达蔡州城外,与蒙古军会合。蒙古主帅塔察儿对宋军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热情和欢迎。双方约定,由宋军攻南,蒙军攻北,互不侵犯,同时配合攻城。
计议已定,宋军远道而来,赵渥决定且让军队休养几日,既恢复了战斗力,又可用拖延战术,消耗蔡州城内的物资。而彼时躲在城内的金国皇帝听说宋军与蒙军联合围攻,更是愁得日夜难眠。
大宋四万大军在蔡州南城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孟珙连日来直喊着要进攻,赵渥懒得理他,只叫邺鲲去与他说。孟珙表面上应付了邺鲲一番,心下却另有打算。
是夜,赵渥在营帐内百无聊赖,从匣中翻出邺汐写的那篇草书:“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最后那个字没写完,墨汁污了满纸。赵渥凝视着它,嘴角不由得勾了一抹笑。这样有气势的草书,真不敢相信是从她那样一个弱女子手里写出来的。但也许,她的内心也并如外表那样,娴静冷淡,这篇草书就是最好的证明。
正看着,小兵报邺监军到。赵渥应了一声,邺鲲撩帐进来,彼此寒暄了一番。见赵渥手里拿着一篇字,邺鲲问道:
“元帅拿的是什么?”
赵渥笑了笑,直接递给邺鲲。邺鲲看了,赞道:
“好字,好气势,这词也对景。辛弃疾的《破阵子》,正可鼓舞士气,只这最后一笔可惜了。元帅好兴致啊!”
“哪是本帅写的!”赵渥转身坐回主座,“是令侄女的墨宝。”
“汐儿?”邺鲲讶异,“她会写草书?还写得这样传神?”
“她还有什么不会的?藏着不让咱们瞧罢了!”赵渥一脸自豪的笑容。
邺鲲未及答言,帐外突然嚷了起来。赵渥眉头一紧,放好邺汐的字,撩帐同邺鲲出去。只见孟珙手下的一个小兵一路喊着:“不好了——”,连滚带爬地跑至主帅帐前,早已累得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赵渥大声问。
“元帅…元帅…孟将军…和邺将军…”小兵累得字不成句。赵渥急吼:
“两个人怎么了,快说!”
“两位将军…与金国叛兵…里应外合,带了我们五千军攻城,谁知…那金国叛兵竟是…是个奸细,金兵下了套,城内埋伏着呢,小人拼死…回来报信,两位将军还陷在里头呢!”小兵道。
邺鲲听得邺珩也在内,深皱了眉,垂下头去心里暗骂。赵渥跌足骂道:
“这两个莽夫!成日家跟本帅作对厉害得了不得,怎么一个金国奸细就把他们骗了去?五千人攻城,抢头功也不是这么个抢法,姓孟的当自己是李世民啊!”
邺鲲羞愧,抱拳道:
“老夫这监军当得失职,请元帅责罚。当务之急是要救孟将军突围,否则我大宋便损失了一员猛将。两军尚未开战,我军便损兵折将,于军心不利呀!”
赵渥摆手道:
“邺大人不必自责,不关你的事。这姓孟的实在可恶,本帅先捞他出来再收拾他!”
小兵在一边求道:
“元帅赶紧调兵去救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赵渥横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头盔戴在头上,道:
“传令下去,骁骑营八百人随本帅入城!”
话犹未完。邺鲲已连喊不可:
“元帅不可呀,金军虽说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城中虚实我们一无所知,这八百人进去可不要被淹得无影无踪吗?再说,元帅是千金之躯,怎可轻易犯险?”
“你说的这些本帅都知道。”赵渥道,“金兵是给孟将军下了套的,这会儿关门打狗,我军纵是倾巢出动也是攻不开南城门的。不能强攻,只能巧取。这骁骑营是本帅亲信,我自有妙计。”
“此事万万不可,纵有妙计,元帅也不可亲身犯险。让江将军统领骁骑营前去便可。”邺鲲急道。
赵渥急得跺脚:
“江海和孟珙一样跟本帅作对,本帅的骁骑营怎肯听他的?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兵将先掐起来了!邺大人不必再说了,天亮之前本帅若救不回令郎和孟将军,你直接砍了我的头向皇兄复命吧!”赵渥说完便走。邺鲲急得追在后面喊:
“王爷,王爷…”连军衔都顾不上了。奈何已经无可挽回。
赵渥带着骁骑营八百人,全部换上蒙军铠甲,绕至金兵防卫松懈的西门,佯装蒙军攻城。金兵料得孟珙被围,宋军定然来救,于是重兵把守南门。为御蒙军而重戍北门。竟不知怎会有一股蒙军从西门攻城,又不知其虚实,更怀疑是与孟珙联手攻城之计,城中一下子乱了套。赵渥带着骁骑营轻易攻入了西门,只见城内火光冲天,杀声如雷,乱成了一锅粥。孟珙与邺珩于乱军之中左奔右突,无奈力量悬殊,金兵埋伏已久等着他们,这会儿如蝼蚁一般围将上来。两人手起刀落,生生杀红了眼,心中早已将那金国奸细——已被一刀斩于城门口,咒骂了千百遍。
赵渥的八百军一入城,便搅乱了金兵。听说是蒙军攻城,又不知兵力多寡,金兵先把腿给吓软了。蒙古铁骑的厉害,他们可是见识过的,所以也不辨真伪,不管虚实,只吓得四处逃窜。孟珙与邺珩趁乱杀出一条血路,从西门奔出,所领五千军,唯剩五六百而已。直至奔回宋营,两人还在奇怪,蒙军怎么突然攻城了?
“你们两个混账,给我跪下!”邺鲲大吼。孟、邺两人知罪,双双跪地。
“你们逃出来了,元帅呢?”邺鲲拍案大叫。
“元帅?”两人齐声诧异地出口。邺鲲盛怒,骂道:
“两个畜牲!你们真以为蒙军攻城啊?塔察儿吃撑了,八百人攻城?是元帅带着骁骑营去救你们去了。你们倒好,丢下他自己逃回来了。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有几颗脑袋?”
邺珩低头不语。孟珙皱眉道:
“乱军之中,并未看清来人。再说,都穿着蒙军铠甲,自然以为是蒙军攻城来了。末将没见元帅身影!”

邺鲲急得跌足,孟珙也深有悔意,当下将头一昂,道:
“末将这就带兵去救元帅!”
“不用了!”赵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众人均眼前一亮。只见赵渥掀帐进来,将头盔扔给小兵,直奔主座。邺鲲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孟珙惭愧地低下头去。
“等你来救,本帅早死在乱军之中了!不指望你救我,少跟我对着干就是了!”赵渥沉声道。孟珙连连磕头:
“末将知罪,请元帅责罚!”
“违抗军令,按律当斩!”赵渥厉声说道。孟珙伏地不语。赵渥缓了语气,道,“不过,眼下大局为重,军心不可动摇。你们的脑袋先记在本帅这儿,等仗打完了再慢慢跟你们算。有道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孟珙邺珩两人,各杖军棍五十,敢叫疼的就是孙子!去吧,下不为例!”
孟珙与邺珩谢了恩,各自出帐领罚。孟珙这才算服了赵渥,从此言听计从,不敢小看他,更不敢自作主张。赵渥倒也因祸得福。
话分两头。在京城临安,皇帝赵昀贪恋美色,自赵渥走后,心中一直对邺汐蠢蠢欲动。说起来这兄弟俩还真像,都是风流成性,只不过赵昀更斯文懦弱一些。才女邺汐的名声早两年就传遍天下,皇帝自然不会放过,频频向两位邺妃询问。经两人一吹捧,更是把个邺汐奉为天人。只是,邺汐的身份实在低微,选秀女的门槛屡屡将她挡在门外。赵昀虽为皇帝,迫于太后和礼教的压力,也只好作罢。后来又传出邺汐是个冰女,赵昀倒有些庆幸没有将她召进宫来,那样能看不能碰的,可要折磨死人。
谁知,无巧不巧,在那次广寒阁落成的观赏宴中,赵昀竟见到了邺汐。以前他只是听说,何况传闻更多的是她的才华与身世,深宫中的皇帝又怎能想到一个才女,同时还出落得那样倾国倾城呢?那一瞬间赵昀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邺汐是个凡人。她一定是某位仙女投胎,因为是圣洁的,才不能被男人玷污,所以生出了“冰女”这样一个怪病。
赵渥在场,赵昀好歹有些收敛,毕竟他知道这个兄弟的火爆脾气。等赵渥出师北伐之后,赵昀越想越是心痒难忍。那样一个天人,即使不能碰,摆在身边看看也好啊!朕娶了两位邺妃,赵渥娶了两位邺夫人,怎么就让他捡着个宝呢?
邺璃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发现了赵昀自见过邺汐后的不同寻常,心里已明白了八分。赵昀好色,对邺汐岂有不垂涎的道理?只是虽说是皇帝,到底对手握兵权的赵渥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想到爱弟邺珩的痛苦情状,邺璃不禁深皱了眉。邺汐这个女人,怕是老天爷派来的男人的克星吧?如果不把邺汐从邺珩心里除去,他这一辈子岂不是被白白毁了?既然皇帝喜欢邺汐,不如顺水推舟,将她弄进宫来。再对邺珩撒个谎,说她是贪慕荣华,自愿进宫的。当个妃子,总比王府的小妾要风光得多了。如此一来,邺珩定然心寒,对她忘情。
计议已定,邺璃便开始百般怂恿赵昀去怀王府看望邺汐。赵昀温温吞吞,犹犹豫豫的,一堆的顾忌。邺璃温柔笑道:
“臣妾与瑾妃妹妹陪皇上一道去。怀王爷为皇上征战沙场,皇上本也该去探望探望,赏赐一番,才不枉仁君之道。更何况,臣妾的小妹妹九夫人身怀有孕,臣妾与瑾妃妹妹正愁不能去瞧瞧她。求皇上开恩,让臣妾们随驾伺候吧!”
一番话说得又冠冕又得体,赵昀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皇帝、邺妃、瑾妃摆驾怀王府。八位夫人除了邺汐不能染暑气没有出来之外,都跪地出迎。皇帝说了好些体恤宽慰的话,又赏赐了大量珠宝、宫缎、古董等物。王妃一一谢了恩。连日来愁眉不展的邺珈见到两位姐姐,又显出了她童心未泯的一面,笑逐颜开地拉着两人说长道短,两人一边一个架住她,叫她当心身子。
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传来,人们不由得向琴声的源头——广寒阁望去。邺珈轻哼一声,一脸的不屑,说道:
“汐姐姐又弹琴了,每天这个时候都弹。大姐二姐,咱们说话去,别理她!”
邺珈不由分说地把两位邺妃拉走了,王妃微微横了她一眼。
赵昀吩咐众夫人退下,自己径自来至广寒阁。琴声更为清晰动听,赵昀满脸欣赏的笑意。对丫鬟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丫环们安静地跪了一地。赵昀轻手轻脚地迈上楼梯,登上二楼。
找到了传出琴声的琴房,赵昀弓着身子从门缝中偷看。只见邺汐一身白色纱袍,长发披散,如瀑布一般洒在身侧,直垂至地;脸色苍白,容颜绝美,要不是大白天,赵昀准以为自己见到了美貌的女鬼。邺汐如汉代人一般跪坐在琴前,动情地弹奏着。弹到陶醉处,不由得闭起双眼,全身心地沉浸在乐曲中。
天哪,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来形容她。她居然还是个才女!这一刻赵昀竟好奇:怎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子来?
一曲终了,琴音久久回荡。一旁的玲儿不禁鼓掌,赵昀痴痴地望着邺汐,竟也鼓起掌来。这可把房里的两人吓了一跳。玲儿开了门,见是皇帝,立刻跪下身磕头。邺汐则略带一抹失望——她以为赵渥回来了。没想到竟是皇帝,忙跪身行礼。
赵昀实在想亲手将邺汐搀起,挣扎了一番还是忍住了。苦苦思念了多日才见到她,赵昀一双火辣辣的眸子定在了邺汐身上。邺汐皱了眉,垂下头去,在他的注视下感到浑身不自在。这才领悟到,其实赵渥盯着她看时,她虽也低着头,内心却是窃喜的。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赵渥,他此刻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会不会遇到危险呢?想到这些,眉头打成了死结。
“八夫人别来无恙吧?”赵昀柔声问道。
邺汐的思绪惊回千里,只含糊答道:
“是,谢皇上挂怀。”
赵昀上前两步,走至邺汐身前,嗓音更为柔情:
“这冰宫住得可舒适啊?会不会过于寒凉了些?宫里倒也有一座冰阁,怕比这要好些。”
“宫里的冰阁,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邺汐垂首轻道。赵昀不满意她的冷淡,又走近了两步,吸了吸鼻子闻她身上散发的幽香,嘴角勾了一抹笑。邺汐见他靠近,心里直打鼓,又不敢光明正大地避开,只好不动声色地后退。
“八夫人的琴技真可谓出神入化,比宫里的乐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赵昀笑道。
“皇上抬举。”
“八夫人何必谦虚呢?朕还有意让八夫人入宫教授琴艺,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赵昀又逼近了一步。邺汐咬了下唇,向玲儿投去求救的目光。只见玲儿也是深皱了眉,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外头有个男人的声音大叫道:
“皇上,前线急报!”
前线?赵渥!邺汐猛地抬了头,满眼的惊惶。赵昀也没了戏美的心思,匆匆出了广寒阁。
邺汐如虚脱一般跪坐在地上,口中喃喃:
“前线急报!他…他怎么了…”
玲儿忙上前劝慰:
“小姐不用如此敏感,前线急报,也可能是捷报啊!”
邺汐只是不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寝食难安。
玲儿无法,只得求了赵渥的心腹小厮庆儿去打探消息。次日傍晚,庆儿满脸喜气地回来对玲儿说,咱们王爷可有本事了。孟将军和邺将军不服管,私自带了五千人攻城,想抢头功。结果中了埋伏,陷在城里面。咱们王爷亲自带骁骑营八百兄弟去救,不但救出了两人,自己也全身而退。从此姓孟的不敢不听王爷的,你说王爷威不威风!
玲儿喜得直拍手叫好,见了邺汐,又将庆儿的话添油加醋,有声有色地说与她听。
邺汐听得入了神,不由得嘴角噙了一抹甜美的笑:原来他竟这般智勇!
提笔,在纸上写道:“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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