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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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郎情浓心亦碎,受宠女宠深愈骄纵
酒醒之后,赵渥思索昨夜的事,越想越是懊恼。好在他不是那种醉了酒,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的人,这会儿想起自己对邺汐做的事,恨得直想跺脚。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可是经过昨夜这事,恐怕邺汐不会再相信他了。丫鬟给他梳头,碰痛了头上的包,他才想起被踹下床的事,背后一阵潮热。该死的,喝高了都干了些什么?
用过早膳,赵渥抬步往邺汐的院子走去。刚进了院门,便看见几个丫鬟拥在一起抢夺着什么。
“给我瞧瞧,给我瞧瞧!”
“我也要看…”
赵渥轻咳一声,丫鬟们转身看见他走进来,都吓坏了,立刻扔了争抢的东西,齐齐跪下,道:
“王爷万福!”
一张纸飘落到赵渥脚边,赵渥瞥了一眼,心道这大概就是她们争抢的东西吧。好奇地弯腰捡起,只见好好的一张纸已被抢得皱巴巴的。仔细一看,他竟别不开目光了。好美好秀气的柳书,简直比字帖上的还要有灵有神!心中早已猜到了八分,一定是她的字!
抚平皱皱的纸,赵渥默念道:
“蝶恋花:夜仙不慎翻砚墨,措手不及,银钩幕后躲。蛙鸣凄凄水寒迫,更漏声声夜空阔。流星失足人间落,光华消磨,转瞬魂将堕。身自薄命怨天错,何必灿烂众目夺?”
读到最后一句,赵渥皱了眉:原来她的心境竟这般凄楚!
“这是谁写的?”赵渥问丫鬟道。虽然心里早已知道,却仍要确认一番。
“八夫人写的。”一丫鬟答道。
“既是八夫人写的,又怎会到你们手中?”赵渥问道。
“八夫人扔了不要的,奴婢捡了起来。听说外头八夫人的墨宝值钱得不得了,花大把银子还买不到真迹,奴婢就想…”又一丫鬟答道。
“以后捡到八夫人的墨宝,全都交给本王。”赵渥说着,小心地袖了那纸,转身走开。丫鬟们忙不迭地答是。
穿过花园,便看见邺汐与玲儿自对面走来。她今日穿了件墨绿色纱裙,外罩透明缀花纱衣,脸上抹了些淡淡的胭脂,唇上不再苍白,点了些粉红。素淡的打扮,却掩不住她倾国倾城的姿容,叫人生生别不开目光。
赵渥勾了笑,柔声道:
“怎么起这么早?”
邺汐跪身行礼,道:
“王爷万福!”
赵渥将她搀起,连说:
“不必了,起来!”
赵渥从袖中拿出那张纸,对邺汐道:
“这么好的诗做什么扔了它?”
邺汐见他拿着自己昨夜写的诗稿,二话不说,伸手夺来,两下揉成一团。
“你干什么?”赵渥火大地吼了声,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从她手里抢下揉成一团的纸,小心地展开,早已皱得不成样子。赵渥的眉比纸还皱得厉害,一边咬牙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平白纸。
“闺中拙作,不宜外传。”邺汐冷冷地道。
赵渥横了她一眼,恨恨地道:
“本王收藏行不行?本王是你丈夫,收藏你的诗稿犯不犯法?你知不知道丫鬟捡了你的墨宝,准备拿出去卖了换银子?不愿外传就该烧了它,你这没脑子的女人!”
“是,妾身知道了,以后一定烧毁。”邺汐垂首轻道。
“你…”赵渥气绝——他上辈子一定欠了她好几条人命,否则这辈子不会被这女人气得几番要吐血。好好的想要来解释一下,屈尊降贵地抱歉他酒醉后的失德,反惹了一肚子闲气,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算了!”赵渥恨声低吼了两句,拂袖而去。
邺珩失踪三天了,没去校场操练,整个临安府找遍了也不见他踪影。丞相府邺家翻了锅,召回了驸马邺琮,派人进宫告知了邺妃和谨妃,两位皇妃出不得宫来,都派了亲信来府中商议。
季氏夫人急得老泪纵横,往日端庄华贵的美妇人此刻哭得泪人一般,大长公主赵滢陪在一边柔声安慰着。邺鲲坐在太师椅上,深皱了眉,一言不发。一家人全都束手无策。
“珩儿他去哪儿了呢?无缘无故人怎么就不见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季氏夫人边哭边泣不成声地说道。一堆侧妾和庶出女儿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宽慰,夫人还是哭个不住。
“会不会回了老家汴梁?”说话的是驸马邺琮。
“我们南迁这么多年了,几代人都在临安扎了根,他突然回汴梁作什么?”季氏夫人道。
“大哥一向心思收地复国,也许他想念故都,回去看看呢!”邺琮道。
赵滢起身,道:
“公公,婆婆,琮哥,你们不要急,我这就进宫找皇兄帮忙。”
“滢儿,我看这事,就不要惊动皇上了!”邺琮道。
“可是,整个临安府找遍了也没有邺将军的影子,天下这么大,谁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不是大海捞针吗?”赵滢皱眉道,“眼下只有让皇兄下一道旨,命各州府县的长官们留意,一发现邺将军的行踪火速上报。否则凭我们这么些人怎么找?”
“对对对,这个法子好!”季氏夫人第一个赞同,“滢儿,麻烦你了!”
赵滢笑了笑,柔声道:
“婆婆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
邺琮见母亲答应了,也就没反对,转而对邺鲲道:
“父亲,您看,这可行么?”
邺鲲叹了口气,沉沉地道:
“就按公主说的办吧!”
很快,皇帝的圣旨下来了:命各州府县长官密切注意,发现邺珩行踪立刻上报,重重有赏。又令怀王赵渥领五百禁军,往北过金宋国界线寻找邺珩下落。
赵渥接了圣旨,一脸诧异:
“邺珩失踪了?”而且失踪的日子正是他迎娶邺汐和邺珈的那天,赵渥心中有些疑惑,却说不清为什么。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却抓不住。
“王爷,妾身听说,我大哥失踪了,是不是真的?”邺珈急红了小脸,顾不得礼仪便闯进赵渥的书房。赵渥起身搂她到身侧,柔声安慰道:
“是真的。不过你别急,本王正要去找他。皇兄下了旨,各地长官都在找他,很快会找到的。”
“大哥一向沉稳,怎么会无故失踪?王爷,他会不会遇到了不测?”邺珈急得哭了出来。
“小傻瓜!”赵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当他是三岁小孩?他是我大宋朝的将军啊!要有不测也该是惹他的人遭遇不测才是,他一身武艺,哪那么容易倒下?”
“王爷!”邺珈把脸埋在赵渥怀里哭个不停,哽咽地道,“你一定要找到他,邺家不能没有他!”
“是是是,本王遵命!”赵渥拍着她后背,宠溺地说道,“不但邺家不能没有他,我大宋还指着他打金蒙呢!放心,本王一定把他找回来,别哭了,我的小东西!”
正在抚琴的邺汐无意中听到邺珩失踪的消息,手一抖,不由得拨错了弦,琴声嘶哑。
也许,邺珩失踪的原因,只有她才知道。
敛眉,闭目,叹了口气。大哥,你这是何苦?
赵渥带领的五千禁军全部化装成商人,北上寻找邺珩。若是大大方方地带兵越过国境线,恐怕金国边防军是不容他全身而退的。过长江,涉淮水,再到黄河流域,赵渥找了一大圈,就差长城以外了,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赵渥恨恨地暗骂:这个该死的邺珩,当面对本王无礼,还要本王来找你,累得够呛连个影都找不着!要不是看在你两个妹妹面上,本王才不管你死活!有本事你就人间蒸发,再也别回来!

半个月后,福建崇安府的知府上报朝廷,说发现了邺珩行踪。派人确认之后,皇帝下旨召邺珩回京,邺珩无奈,只好回了临安。崇安知府自然得了一大笔赏银。
邺家合府如过年般高兴,只有邺鲲拉长了一张脸,大骂了邺珩一顿。邺珩此次回来,比先前更加沉默了,没有人问得出他失踪的原因,季氏夫人心中隐隐担忧。
邺珩回来的第二天,便被邺妃召进了宫。邺妃看似温柔,与世无争,实际心思慎密,只是不用来害人而已。正当全家对邺珩的失踪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却看出了端倪。
“珩弟,你喜欢汐妹对不对?”邺妃轻柔的话语,却无异于在平静的湖心投了块大石头,激起无数水花。邺珩大惊,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做得失当,以至于泄露了秘密。他抬眼愣愣地看了邺璃半晌,垂首沉声道:
“不是!”
“那你无缘无故去福建崇安做什么?”邺璃晶亮的美目望着邺珩,像要穿透他的心思一般。邺珩躲开她的目光,冷然道:
“练兵练累了,去看海!”
“据我所知,汐妹的母亲祖籍崇安,汐妹正是崇安海边出生的,她出生在夜间,正当涨潮的时候,所以取名为‘汐’,小名叫水儿。”邺璃柔声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这些。”邺珩别过头去,死不承认。
“珩弟!”邺璃沉沉地唤了声,叹了口气,“你可以不承认,为姐也不会说出去,我特地遣走了下人,连玳妹要见你我都没让她来,你还不明白为姐的苦心吗?”
邺珩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皇上看在父亲和为姐面上,没有治你擅离职守之罪,你今后可要好自为之啊!”邺璃语重心长地道,“莫说汐妹已为人妇,就算她没有嫁人,你们是同族兄妹,也是不可能的啊。退一万步说,就算血缘已远,她也不是健康女子,你是邺家长子,就情愿不顾一切,以身犯险吗?”
邺珩反感透了,本已心碎的他,怎经得住人一再戳痛他的伤口?霍地站起身,冷声道:
“娘娘说什么,末将一句也听不懂!无甚大事,末将告退了!”说完,也不等邺璃有所反应,径自大步出了邺妃寝宫。邺璃望了望他伟岸的背影,垂帘颦眉,幽幽地叹了口气。
赵渥在得知邺珩回京的消息后,立刻带领人马南回,走了两旬日才抵达临安。一路上早把邺珩骂了个狗血淋头,害他空跑了一趟,还得了场风寒。都四月初夏的天了,北方居然还凉得很,仗着身体强健没放在心上,一群大男人粗枝大叶的,也没人提醒他添衣物,于是就得了场缠绵难愈的风寒。发着高烧,说胡话还在骂邺珩。这期间也不知道邺珩打了多少个喷嚏。
邺珩回来后,邺珈心情大好,又因深受赵渥宠爱,更是骄纵得目中无人。
赵渥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王妃袁氏领着众夫人迎接。行礼完毕,众人还没退下,邺珈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到赵渥怀里,双手搂住他脖颈,抬起朱唇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王爷,你可回来了!”
王妃袁氏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众夫人也都跟着退下。赵渥将邺珈抱至半空,笑道:
“小妖精,不准亲我!本王风寒还没好,过给你怎么办?”
“妾身不怕!”邺珈紧紧抱住赵渥腰身,腻死人地撒娇。赵渥就吃这套!
“你不怕,本王可要心疼死!”
邺珈得宠,便想到邺汐面前炫耀一番,争回上次被她奚落的那口气。
邺汐在亭子里焚香抚琴,丫鬟禀报道:
“八夫人,九夫人来了!”
邺汐敛了眸,停止了抚琴。远远的只见邺珈一脸得意的笑容,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个丫鬟。邺汐知道她定然来者不善,却也气定神闲,勾唇笑道:
“九夫人日安!”
邺珈抬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安得很,八夫人一个人住在这寂寞小院,可安不安好啊?”
邺汐没有丝毫动容,轻道:
“老样子。”
邺珈见她不嗔不怒,甚不遂心,眼珠一转,对身后的丫环道:
“把东西拿上来!”
丫环依言将手中的精美首饰盒交到邺珈手中。邺珈笑得得意,斜睨邺汐,边打开首饰盒边说道:
“这些呢,是王爷送我的,八夫人随便挑吧!我看你穿戴这么简陋,真不像个王爷夫人。你虽不是我的亲姐姐,到底也姓邺,你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传出去,丢的是我们丞相府邺家的脸!就像你出嫁时,明明是自己死不肯要父亲准备的嫁妆,外人就议论说父亲厚此薄彼,说得可难听了。你是以退为进,让整个临安府的老百姓都为你鸣不平,存心陷我们邺家于不义吧?喏,你没首饰,妹妹我给你送来了,喜欢哪件,自己挑吧!”
邺汐挑眉,似笑非笑,瞥了眼盒中的首饰,淡淡地开口:
“我在王府里,足不出户,戴了首饰给谁看呢?”
“王爷啊!”邺珈道。邺汐勾唇一笑:
“你也说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寂寞的小院,王爷又怎么看得到呢?”
“你打扮漂亮一点,说不定王爷就回心转意啦,不介意你新婚夜将他头上弄出个大包的事了!”邺珈嘲讽地说道。邺汐目光闪了闪,冷哼了声,道:
“那就多谢九夫人费心,我收下了,玲儿,拿到我房里去!”
玲儿答应了一声便上前,伸手要接邺珈手里的首饰盒。邺珈瞠目:
“你…你都要啊?”
邺汐回身坐到琴前,笑得云淡风轻:
“自然了,九夫人的美意,怎可辜负?”
“你…你怎么…”邺珈心疼得半死,这一盒首饰可都是赵渥送她的,其中有好几件价值连城,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稀世珍宝。料定了邺汐心高气傲,不会收她的首饰,才敢大胆拿来给她挑,谁知…唉,失策呀!
没等她说完,邺汐已重新抚起琴来,琴声铮然,湮没了邺珈气愤的声音。
邺珈急得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丫鬟们都拼命忍住笑,憋得肚子疼。
“邺汐,你,你可恶!”邺珈大叫,可是邺汐专心地抚琴,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许弹,停下来!”邺珈娇呼道。没有人理她。
玲儿摊开两手,微笑地对邺珈道:
“九夫人,谢谢您了,奴婢将首饰盒送到八夫人房里去!”
“你…”邺珈瞪着玲儿,几乎气绝,这主仆俩一样可恶!
“九夫人要是舍不得,那就算了,反正八夫人简朴惯了,也戴不惯华丽的首饰。”玲儿笑得一脸纯真,直气得邺珈要吐血。
“谁舍不得了?”邺珈叫道,“这些东西都不在我眼里,反正王爷一高兴就送我一大堆!拿去吧,可小心着戴,搭配得不好,反显庸俗!”
邺珈重手重脚地将首饰盒塞到玲儿手里,噘嘴喘着粗气。
“谢谢九夫人,奴婢一定替八夫人精心搭配,绝不辜负了九夫人一番美意!”玲儿一脸正经认真地说道。
邺珈极其不舍地看了眼首饰盒,恨恨地哼了一声,痛苦地转身,跺了跺脚,走了。
没等邺珈走远,玲儿以及旁边的丫环们全体爆出一阵大笑,笑得弯腰捂住肚子还停不下来。正当大家笑得不亦乐乎之时,原本流畅的琴声忽然停了。玲儿诧异地看向邺汐,只见她直直地向后倒去,躺倒在地上,脸色潮红,双目紧闭。
玲儿大惊,心中懊恼万分,急忙喊道:
“不好!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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