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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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才华郡主拜西席,遭拒绝夫人生嫌隙
怀王赵渥时年二十六岁,十六岁大婚,迎娶正室王妃袁氏。此后十年,先后纳娶九位夫人,生有一子三女。王妃无子;二夫人郑氏生长子赵若晋,时年六岁;三夫人萧氏生长女若燕,时年五岁;四夫人林氏,身体羸弱无子;五夫人于氏,原为舞妓,沦入风尘时被迫服用杜绝生育能力的药物,故无子;六夫人陈氏生次女若越、三女若秦,若越五岁,若秦才刚满月;七夫人耶律氏可更是传奇了,祖先是辽灭时被掳的契丹贵族,虽身份为奴却保持着一颗高贵的心。这么多年宁愿近亲结婚也不愿与汉人通婚,奇就奇在生下来的子女个个聪慧俊美。这位全身上下充满野性魅力的七夫人被赵渥看上也就不奇怪了,她起先是坚决不从,经不住赵渥软磨硬泡跟了他,仍坚决不肯为赵渥生儿育女,长期使用麝香避孕。赵渥疼女人疼昏了头,也就不计较,一味地宠幸她,于是,在接近五年的时间里,只六夫人生了一个女儿若秦。
所以,赵渥虽一把年纪了,子嗣却不甚旺盛,尤其是儿子太少。全家把个若晋当宝贝似的托着,连带生母二夫人郑氏也母凭子贵起来,俨然一副“我才该做正室王妃”的派头。王妃袁氏娴静温和,只是过于刻板了些,不得宠,也无威信,只能任她欺凌。
那日,三夫人与六夫人带着女儿在花园散步,说起赵渥又纳新夫人的事,两人都有些心里不是滋味。但毕竟男人三妻四妾甚为平常,何况自己嫁的是王爷,于是只能私下里叹息而已。又说起这两位邺氏夫人,自然有一番评长道短。
“九夫人也忒骄纵了些,仗着娘家的势力,王爷的宠信,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三夫人道。六夫人接口道:
“正是呢,又不懂规矩,大庭广众还卿卿我我,成什么体统!”
“同是她邺家的,八夫人倒识相得很,每天足不出户,关在屋子看书写字。”三夫人道。六夫人冷哼一声,道:
“谁知道,也许她是看不上我们,懒得跟我们一处!”
三夫人叹了口气,道:
“我看不像!她又没有什么势力,邺鲲不过是她的堂伯父,自己的父亲是草民一个,大概是自卑吧?”
“要我说,自卑也是应该的。”六夫人道,“可却不是为身世,该是为身子!”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相互会意,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哎呀,我说她也够命苦的,这么个水灵灵天仙似的人物,偏偏男人碰不得!”三夫人摇头笑道。六夫人凑近她,压低声音道:
“听说她还是处女呢,王爷没碰她!”
“他也得敢哪!”
“也不知道王爷娶她干什么,留着当教书先生,还是当画儿看呀!”
两人捂住嘴笑个不住。冷不防若燕挨过来,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问三夫人道:
“娘,处女是什么?能吃吗?”
三夫人吓了一跳,忙止住笑,斥道:
“小孩子,别瞎问!”
六夫人脑子转得快,眼睛一亮,对三夫人道:
“我们两个娘家都是武将出身的,从小没念过多少书,孩子跟在我们身边怕也学不好。虽说是女孩儿,到底是郡主的身份,总要念念书道理,免得叫人笑话。”
“世子早已有了师傅了,王爷说要给郡主们请个上好的师傅呢,说看中了太子少傅严庭,正跟皇上说情呢。”三夫人道。六夫人横了她一眼,道:
“请什么太子少傅啊,巴巴的抢人家太子的师傅,这么个大男人进了郡主的闺阁,搞不好学问没教成,倒拐了个郡马当!”
“那,依你说怎么办?”
六夫人“啧”了一声,道:
“这不,家里就有个现成的,谁能比八夫人更合适啊?你想想对不对?”
三夫人眼睛也亮了起来,笑道:
“这倒正好,好得很!刚才还说她做教书先生呢,这还真当上了!”
两人又笑一阵。三夫人道:
“那我们请王爷出面跟她说,不怕她不给面子!”
六夫人皱眉斜睇她一眼,道:
“姐姐糊涂了,王爷疼她疼得恨不得抱在心口里,哪舍得她受一点儿劳累?跟他说肯定没戏,何况八夫人给不给王爷面子还是个问题。眼下只有我们去向八夫人开口,她若识相呢,就该欣然答应,就算心里有些不愿,也决不好意思拒绝,只要她同意了,王爷也不好说什么了。”
“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三夫人道。
玲儿背完了《雨霖铃》,邺汐微微点头。玲儿笑了笑,站到书桌一边,随手研墨,对邺汐道:
“小姐,你为何偏爱柳词?因为柳卿相是你的先祖么?这样看来,小姐读书却也甚是偏心呢!”这话说得挑衅!邺汐垂首笑而不答,手中执笔,在一大篇临摹碑文中写下最后两个字,搁了笔。玲儿皱眉,道:
“小姐,你又不理我!”
邺汐抬头望她,勾唇一笑道:
“是,我怎么就不能偏心了?”
“小姐啊!”玲儿不依地叫了声,她知道她家小姐每每懒得回答问题时就这样来搪塞。今日她可正想听听邺汐对柳词的见解呢,唉,小姐要是不想开口,那是怎么求都没用的。
“在我看来,范词也是极好的,量少而精,每首都是经典。尤其那一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真把个相思写绝了。还有那句‘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读来悲壮伤感,让人忍不住心酸。”玲儿道。邺汐只是点头,还是不说话。玲儿皱皱眉,又道:
“欧阳醉翁又自成一家,时而豪放时而婉约,浓妆淡抹总相宜。我最喜欢那句‘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多么感人,多么不舍!”
邺汐仍是点头。玲儿急了,嗔道:
“小姐,你都不指教指教我!”
邺汐抿唇一笑:
“这不是在听你指教吗?”性情娴静淡然的邺汐,偶尔也有捉弄人的兴趣。玲儿撅嘴咬牙,总被她这样取笑了去,从来也没辙!
门外忽有丫环禀报:
“三夫人,六夫人来了!”
房内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了一眼:这两人如何会来?
没等两人想明白,三夫人和六夫人已双双带着女儿进了邺汐的书房,她们怕赵渥会阻止,特地挑赵渥不在王府的时间来的。一下子多了四个人,屋子里一下子闷热起来,邺汐不由得微微敛眉。玲儿立刻招呼两位夫人坐下,看茶。
两位夫人是左右开弓先把邺汐一顿猛夸,弄得邺汐莫名其妙。
“哟,妹妹这是在写什么啊?呀,写得可真好看,比那字帖上的还好看呢!”
“妹妹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才女,瞧这一屋子的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状元爷的书房呢!”
“妹妹要是男儿身啊,那状元早就该拿下了,还等到今日!”
“……”
两人仍在喋喋不休,邺汐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看着桌上的碑文,对两人说的话充耳不闻。她们来做什么,夸完了自然会开口,问也多余。
两个小郡主初来邺汐的书房,好奇得不得了,到处乱跑乱翻,邺汐也不理会。
忽然,“嚓”地一声,同时听到若越稚嫩地“哎呀”了一声。邺汐抬眼看去,只见两个小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把作了画题了诗的折扇,两人争抢着要看,竟把扇子从中间撕坏了。邺汐尚未开口,倒茶回来的玲儿一眼看见,急得一把抢过来,叫道:
“呀,这是老爷的扇子,小姐藏了十几年,怎么…”
深皱了眉,玲儿满脸通红,说到最后,气得说不出话来。若燕若越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知道可能闯祸了,相互吐了吐舌头,转身往门外跑去。谁知竟撞上了刚进门的赵渥。赵渥见到两个女儿,笑眯了眼,蹲下身一手一个,将两人抱起,笑道;

“呦,我的小郡主,来亲亲父王!”
若燕若越两人一边一个,在赵渥两边脸颊了亲了一口。赵渥开心地在两个女儿嫩滑的小脸上亲个不停。边笑边进了屋,看见三夫人和六夫人都在,笑道:
“我说这两个小丫头怎么会跑这儿来玩,原来你们都在!”
“王爷万福!”两位夫人欠身行礼,玲儿及丫环们都跪下,只有邺汐坐着没动。赵渥招呼她们起身,放下两个女儿,一双眼睛便定在了邺汐身上,柔声问道:
“今儿身体可有不适?”
邺汐轻轻摇头。赵渥看见玲儿涨红了脸,秀眉深蹙;三夫人与六夫人脸上尴尴尬尬的;两位小郡主又直往两位夫人身后躲。当下觉得气氛不对,赵渥问道:
“怎么了?”边问眼神边从玲儿开始,扫视到两位夫人,带着询问。玲儿忍怒低头不语。赵渥又望向邺汐,只见她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刚写完的碑文。赵渥莫名其妙,转向玲儿,道:
“玲儿,你满脸怒气,出什么事了?”玲儿看了眼邺汐,见她没反应,也就没说话。不等赵渥问下去,六夫人笑着开口道:
“哦,也没什么大事。两个孩子抢着要看妹妹的扇子,不小心撕坏了。多少钱,我们陪就是了!”
听到六夫人说赔钱的话,邺汐忍不住皱眉,闭了闭眼。
“什么扇子?”赵渥问道。玲儿从背后拿出撕坏的扇子,交到赵渥手里。
“扇子不值钱,值钱的是上头老爷画的画,夫人题的词。小姐藏了十几年,跟宝贝似的,这下可好…”玲儿心疼得快要哭出来,赵渥皱眉,拿着扇子细细看过,上头的字画果然是邺旻和柳氏亲笔,他知道它对邺汐有多重要。没等他开口,只听六夫人冷哼一声,道:
“你这丫头也太没规矩了,郡主是什么身份,撕坏一把扇子算什么?你竟敢在王爷面前挑拨!再说,既是宝贝,你怎么不藏好它?”
玲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都掉了下来。不敢多话,恨恨地咬着下唇。赵渥横了六夫人一眼,对邺汐道:
“孩子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本王这就派人请个上好的裱糊匠来,或许能补好它。”转向两个女儿,沉声道,“若燕,若越,快向八娘道歉!”
“不必了!”邺汐道,“只是一把扇子,纸都旧得发黄了,不撕也会坏,又补它做什么?玲儿,收起来。”
玲儿依言,从赵渥手里接过扇子,小心合好放入匣中。赵渥凝眉看着邺汐不语。六夫人见邺汐这样说,只当她真的不在乎,倒沾沾自喜。脸上堆了笑,对邺汐道:
“妹妹不计较最好不过了,往后还要麻烦妹妹多指教两位郡主呢!”
赵渥讶异,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
六夫人笑对赵渥道:
“王爷不是说要给郡主们请师傅吗?妾身想着,太子少傅毕竟不妥,八妹妹又是天下第一才女,这不是正好可以教导郡主们吗?又顺带又便宜。”
六夫人话说了一半,玲儿忍不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好在旁人没有发觉。
“说的是啊!”三夫人接口道,“八妹妹学问这么好,妾身羡慕得很,希望若燕能学到一点皮毛,一辈子都够用了。”
赵渥皱了眉,道:
“要请师傅,多少请不得?八夫人身子弱,精神也短,何苦来烦劳她?”
六夫人早料到赵渥会反对,看着邺汐不言不语,只当她没主意,便想从她身上突破。一脸谄媚的笑容,凑到邺汐面前,道:
“妹妹是知道的,我们娘家都是武将出身,从小父母没给请师傅念书,拳脚倒是学了一些。自己不认得几个字,就希望孩子能多学一点。妹妹满肚子学问,就略微拿出一点来教教两个丫头,也就够她们到处炫耀的了。妹妹,看在王爷面上,就收了这两个女弟子吧!”
赵渥凝眉不语,看邺汐如何反应。玲儿拉长了一张脸,噘嘴不语。
三夫人忙不迭地拉过两位郡主,就要跪地拜师。邺汐站起身,忙喊道:
“玲儿!”
玲儿会意,眼疾手快地将正要跪下的两位郡主拉起身——从邺汐十五岁以后,找上门拜师的还真不少,玲儿都已经习惯替主人挡徒了。
两位夫人一下子愣了,不明白邺汐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觉受不起郡主一拜?
邺汐看着两位夫人,冷然道:
“我不收徒!”
“妹妹,你…”三夫人显然不敢相信邺汐会拒绝,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六夫人眼珠一转,笑道:
“妹妹不用不好意思,这个师傅你当得起!”
邺汐凝了眉,别过头去,冷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了,我不收徒!”
“你…”六夫人顿时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想大骂她一顿,忌惮赵渥在场也不好出口。直大口地喘着粗气,圆睁了大眼瞪着邺汐。邺汐垂头不理。
赵渥挥了挥手,示意两位夫人退下,道:
“你们回去吧,给郡主们请师傅的事,本王会放在心上的,不用你们操心。八夫人性情恬淡清幽,最经不得闹,别给她添麻烦了!”
两位夫人气得不行,可是赵渥都开了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咬牙白了邺汐一眼,两位夫人带着孩子恨恨地走了。心中想着:邺汐,你不识相,就别怪我们不给你好日子过!
两人离开之后,邺汐吐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头有些晕,她一手支了颞,微微闭目。以为离开丞相府会抛掉一些烦恼,哪知道烦心事却更多了。赵渥走到邺汐面前蹲下,抬头看她懒懒的神情,嘴角勾了笑,轻声道:
“累了?”
邺汐闭目不语。赵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
“她们都是莽夫的女儿,不懂你们文人的规矩,别跟她们一般计较。本王知道那把扇子是你的宝贝,你心疼得很,我叫人来把它补好,保证看不出来,好不好?”
邺汐仍是不语,赵渥也不以为意,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两位郡主虽调皮了些,倒还是聪明伶俐的,本王也想过让你教教她们,可我知道你喜静,最经不住劳烦,也就没跟你提。只要你过得舒服舒心,本王就高兴了,郡主们自会有师傅来教,别把两位夫人的话放在心上。”赵渥说着,抬手将邺汐脸上的一小点墨汁擦去,宠溺一笑,“瞧你,写字写得脸上都沾了墨汁,像个孩子似的。”
邺汐睁了眼,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赵渥笑得温柔:
“没有了,已经被本王擦干净了。”
邺汐看了他一眼,抽回了被握住的手,转身垂首不语。赵渥早已习惯她的不理睬,自顾自地说道:
“本王以后定个规矩,除本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你的书房。我知道你这里都是宝贝,碰坏了哪样都不行,你说可好?”
邺汐一副疲倦的样子,微眯了眼,道:
“王爷费心了,妾身惶恐。妾身有些累了,王爷请回吧!”
赵渥看她的神情,的确是累了,本来初夏天气就容易困倦,更别说她这样的身子。
“好,本王走了,你歇息吧!”
邺汐以手支颐,轻轻点头,闭目养神。
赵渥起身要走,看见书桌上邺汐临摹的碑文,写得刚中带柔,遒劲有力。不由得唇边露出欣赏一笑,伸手拿了来,小心叠好,放入衣袖中,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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