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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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讯传娇女怀胎,妒心生夫人遭废
邺珈病了,整日恹恹欲睡,食欲不振,看见吃食就恶心想吐。最奇怪的是,别的都不吃,只要吃生米。丫环们不敢拿给她吃,她自己跑到厨房去要,把一群厨子都吓坏了。她直嚷着,不给她生米她就绝食,反正她什么也吃不下。厨子无法,只好开了米仓任由她吃了。
赵渥都快急疯了,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病成这样却闹着不肯看大夫,反倒是时时要粘着他,上朝也不放他走。
邺珈平日里骄纵嚣张,人缘极差,以至于她病了,只有四夫人林氏来看她。四夫人自己身体羸弱无子,却甚是善良温和,常年吃斋念佛,为赵渥以及王府一大家子祈福。她听邺珈说了她的奇怪病状,反倒笑得开心极了,对她道:
“妹妹放宽心,许是好事!”
邺珈病中也没好气,横了她一眼,皱眉道:
“好事?我死了对大家都是好事!”
四夫人低眉温柔一笑,不以为意,仍温和地说:
“我记得,二夫人怀世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吐得不得了,可却要吃生米,不给她吃,她还闹呢。瞧生下来的世子多健康活泼!”
邺珈顿时愣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晌,一阵恶心,止不住空呕,因为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四夫人上前轻轻拍她的后背,丫环倒了茶来给她漱口。邺珈顺了半天气,才抬头盯着四夫人,像看着某个仇人一般,脸上是惊恐愤怒的表情:
“你…你…你胡说!”
四夫人一愣,转而笑道:
“妹妹怎么了?若是真的,这可是好事啊!”
“胡说胡说胡说!”邺珈转脸翻向床里,一迭连声地喊道。
“王爷来了!”丫环进来说道。四夫人闻言也无暇顾及邺珈了,急忙跪地迎接。
“王爷万福!”
赵渥走进房来,见四夫人跪在地上,弯腰将她扶起,掩了脸上的忧色,笑道:
“快起来,本王早说过不用如此大礼。近来身子可好些?”
四夫人笑得温婉迷人,要不是身子过于瘦弱,脸色黯淡无光,她必是个绝色美人。
“好多了,谢王爷挂怀!”
赵渥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床上的邺珈,眉头又皱了起来。上前坐到床沿,推了推侧身向里躺着的邺珈,柔声唤道:
“小东西,小东西!本王回来你理都不理,我可要生气了!”
只听得邺珈鼻子里“嗡嗡”了两声,还是不肯动。四夫人看着她娇憨的样子,掩口一笑。
“嗡什么嗡,你是蚊子呀?”赵渥逗道。邺珈扭了扭身子,娇声嗔道:
“别动我,一动就恶心,吐得我胃都快吐出来了,好不容易消停会儿!”
赵渥深皱了眉,更加温柔地问道:
“真的呀?可苦了我的小东西了。病成这样,听本王话看大夫好不好?”
邺珈不理,赵渥对门外叫道:
“叫太医们进来!”边说边放下床前帘帐。原来他早带了一群太医到王府,只是先进来探探邺珈口风,稍微松动一点就请进来给她看病。
可谁知,太医们还没进院门,邺珈已经从床上翻身坐起,刚才还奄奄一息的样子,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抱住赵渥脖颈大吵大闹:
“我不看不看不看,快赶走,赶走,我不要看大夫…”
赵渥忙对门外叫:
“先别进来!”
邺珈还在闹,赵渥无法,只好抱她在怀里千哄万哄,哄也哄不好,她闹着闹着,又哭了起来。赵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被闹得头疼,看她病着又心疼,憋了一肚子气也舍不得撒在她身上。邺珈抽抽噎噎地开始数落赵渥:
“王爷一点儿也不宠我,一大早出去,我等等等,等到太阳下山也不回来。一回来不说陪我说会儿话,倒把大夫请来了,我说了不看大夫,王爷是聋了吗?”
四夫人略皱了皱眉,整个大宋怕也只有邺珈敢骂赵渥聋了,连皇上都没骂过他一句。却见赵渥不气不恼,仍温言道:
“本王没有聋,这不是心疼你吗?病成这样怎么能不看大夫呢?要是病坏了我的小东西,可怎么好啊?”
“我死了算了,死了就干净了,反正大家都嫌着我,恨不得我死!”邺珈边说边趴在赵渥肩头狠狠哭。赵渥束手无策,只好不断拍她后背安慰着。沉沉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四夫人,眼神里是求救的信号。四夫人善解人意,微笑道:
“王爷不必太过担忧,妾身看来,九夫人八成是有孕了!”
“哦?”赵渥顿时亮了双眼。只听得邺珈哭道:
“胡说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赵渥急忙对门外喊道:
“叫太医们进来!”
“我不看,我不看…”邺珈闹道。赵渥柔声低吼:
“听话,再胡闹本王可真生气了!”
邺珈见赵渥略有怒意,再骄纵也不敢胡闹了,只紧紧揪住他衣襟,将脸埋在他怀里,一把眼泪鼻涕全都擦在他的锦衣上。赵渥哄了半天才哄得她放了手,出得身来,背上早已被汗水浸湿。丫环上前放下床前帷幔,一层一层细细整理好,赵渥这才放话叫太医们进来。
结果,太医们一致诊断,邺珈怀孕已三月有余。
赵渥笑得眼睛都没了,不用说又当了回散财童子,乐得太医们个个屁颠屁颠的。赵渥高兴,整个王府都喜气洋洋的,只有邺珈一个人哭个不住。赵渥遣走了所有人,撩衣坐在床沿,疼爱地将邺珈的小身子整个抱在怀里。笑道:
“小东西,这么大的喜讯,你还哭什么?”
邺珈埋脸在赵渥的胸膛,闷声叫道:
“我不要怀孕,我不要生小宝宝!”
赵渥敛容沉声:
“怎么,不愿意给本王生孩子?”
邺珈抬起脸来看见赵渥的怒容,哭也不敢哭了,撅着嘴,委委屈屈,抽抽噎噎地道:
“不是…不是…”
“那为什么这么胡闹?从你嫁给本王那天起就该知道有今天。”
“我…害怕,我好怕!”邺珈哽咽地说着,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
赵渥心里一疼,不由得软了口气,轻轻吻她的额头,柔声道:
“怕什么?小东西。”
邺珈哭得更加厉害,双眼通红,梨花带雨,道:
“我会肚子大起来,像只母牛一样,丑得不能见人。然后,生的时候会痛得死掉,会流好多血,把整张床都染红,啊——”
邺珈捂住脸惊恐地叫着,双肩不知是因害怕还是哭泣而颤抖不已。赵渥紧紧搂住她,柔声道:
“傻瓜,不会的,那是贫穷人家请不起大夫才会出现的事。本王守着你,护着你,给你情最好的太医护航,你会平平安安生下本王的孩子,为我赵家传承香火。”
“王爷!”邺珈撒娇地搂住赵渥脖子,脸贴着他的脸,哽咽道,“那我丑得像母牛一样,王爷还要我吗?”
赵渥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问道:
“本王问你,二夫人美不美?”
邺珈撅了嘴,小声道:
“美,但没我美!”
赵渥宠爱地掐了一把她水嫩的小脸,又问:
“她像母牛吗?”
“不像!”
“那不就得了?生过孩子之后身体会逐渐恢复,只要调理得好,会像原来一样美丽,甚至比原来还要美。”赵渥轻抚她柔顺的长发说道。邺珈推开赵渥的身子与他对视,目光闪动:
“真的吗?”
“真的,本王生了四个孩子了,有经验!”赵渥刮了一下她的俏鼻晓道。邺珈破涕为笑,道:
“又不是从王爷肚子里生出来的!”
“本王的肚子要是能生,可真是愿意替你生呢!”赵渥笑道。邺珈一时感动无语,扑到赵渥怀里紧紧抱住他,眼眶又开始热了。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四夫人、五夫人、七夫人无子,日子过得清静自在;三夫人、六夫人生的都是女儿,倒也安安稳稳。但邺珈一怀孕,可急坏了那一位一心想登正位的“怀王独子之母”。主要原因是看邺珈的妊娠反应甚为激烈,太医也说多半是男胎。二夫人为人狠辣大胆,妒心又重,所以连三夫人和六夫人也不敢惹她,其他人则更是躲得远远的。至于二夫人的儿子若晋,对自己的母亲也是敬畏多于依赖,反而更加亲近疼他的王妃。二夫人很美,可是这样一个美人,性格上却是强硬有余温柔不足。赵渥开始对她饶有兴趣,时间久了,也实在无法忍受,于是渐渐疏远。一个女人,无论多么坚强独立,总也要温顺一些才能暖男人的心。在这个男权的世界里,不懂得依附男人的女人,注定是一个悲剧。
那日,赵渥不在王府。邺珈已多日未下床走动,这天略觉好些,四夫人便陪她到花园走走,疏散疏散筋骨。太医说了怀孕的女人不应该老躺在床上,适当的活动是很有好处的。邺珈逐渐接受了怀孕的事实,又了解了到生孩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反而能带来无穷的乐趣,于是心情也逐渐好起来。四夫人扶着她脱了鞋,只穿袜子缓缓行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花径上,邺珈脚底又痛又痒又舒服,大笑大叫着:

“谁发明的这劳什子?真好玩!”
四夫人像宠妹妹一般爱怜地看着她,低头轻笑。邺珈越走越是兴奋,玩得不亦乐乎。四夫人絮絮叨叨地在一旁提醒她慢些走,小心点。邺珈嘴里答应着,脚下却还是没有放慢速度。
突然,两人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而来,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一头撞上了邺珈的后腰。惊叫还来不及,邺珈一头栽了下去,摔倒在鹅卵石小径上。四夫人一时惊呆了,愣愣地看向那罪魁祸首——若晋,已经飞快地跑出了花园。邺珈趴在地上声息全无,四夫人吓坏了,拼命喊她拉她。丫环们七手八脚地赶上来将邺珈扶起,只见她额头已经磕破出血。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在她胸口又拍又抹地折腾了半天,她才“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一瞬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哭叫道:
“痛死了,我要死了…”
邺珈躺在床上昏睡,太医站了满屋,赵渥惨白了一张脸坐在床沿,四夫人站在帘后哭成一个泪人,捂住嘴饮泣。
“禀王爷,九夫人的情况甚为堪忧。”李太医满脸忧色地说道。赵渥眉头打了死结,急道:
“是孩子保不住,还是连大人都保不住了?你快说!”
“九夫人素体气血虚弱,有孕之后又要濡养胎儿,则更为力不从心。何况胎儿尚小,珠结未稳,这一跤摔下来没有把胎儿摔掉已经是奇迹了。以后如何,现在还很难说,以九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保住胎儿恐怕是…”
赵渥不等他说完,铁青了脸,吼道:
“你们太医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八面玲珑四处拿赏钱,真出了事只会两手一摊没辙,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李太医惶恐地跪地抱拳,虽吓得浑身颤抖,但仍很儒雅地回道:
“医者,非神仙也。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赵渥一脚踢飞了旁边的凳子,一屋子的人全体跪了下来。赵渥大吼:
“本王不信天命!你起来,开方子,用药,扎针,快!保住了这孩子,本王让他认你作干爹,保不住,我摘了你的乌纱!听见没有,快!”
李太医无奈,只好唯唯诺诺地从地上起来,一群太医也都起了身,聚在一起讨论治法。
赵渥拉长了一张脸,撩帘进去,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四夫人跪在他脚边,哽咽道:
“妾身有罪,没能照顾好妹妹,王爷责罚吧!”
赵渥深皱了眉,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娇喘微微的四夫人,叹了口气,努力使声音温和:
“起来,没你的事,快回房去,要是连你也病了,可怎么好?”
四夫人摇头不肯起身。赵渥问道:
“九夫人到底是怎么摔倒的?本王听丫环们议论说是被撞倒的,你又支支吾吾不肯说,究竟怎么回事?”
“这…这…”四夫人吞吞吐吐,不敢说出实话。若晋是赵渥的独生子,如果他知道是若晋把邺珈撞倒,他岂不是两难?何况,如果由自己口中说出事实,保不定赵渥不会怀疑她在挑拨。可是不说,难道赵渥就不会知道吗?
“怎么,难道是你推倒的不成?”赵渥沉声道。
“是…是妾身没有扶好九夫人,她脚下一崴摔倒的。”四夫人道。赵渥冷哼一声:
“崴了脚摔下去,能把额头磕破吗?本王记得你从来不会说谎,现在居然连本王都敢骗了?快给我说实话!”
四夫人抽噎了两声,惶恐地道:
“是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栽倒的。”
赵渥危险地眯眼,冷声道:
“究竟是脚崴了摔倒的,还是绊倒的?”
四夫人垂下头去,道:
“反正是妾身的错,王爷责罚就是了!”
“哼!”赵渥火大地哼了一声,“责罚你,孩子就能保住了?你一向知书达理,怎么现在连实话也不肯跟本王说了?到底是谁,值得你这样袒护?说出来,告诉本王!”
“王爷不要问了…”四夫人泣不成声,双肩因哭泣而颤抖不已。
赵渥一拳砸在了茶几上,怒骂道:
“该死的!你不说,本王也迟早会知道!”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四夫人咬紧了牙没开口,赵渥还是得知了。这一来可不得了,整个王府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下下都惶恐地盯着赵渥,看他如何处置。
那日,所有的九位夫人都被请到了赵渥的书房,也包括若晋、若燕和若越。
邺汐和七夫人耶律氏冷冷地站在门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三夫人、六夫人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四夫人满面愁容;五夫人则是一脸莫名其妙;二夫人看似镇定,实则心里打鼓。三个孩子看到赵渥一脸怒容,都吓得往母亲身后躲。尤其是若晋,自知做错了事,整个人躲在王妃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裙,看都不敢看赵渥一眼。
赵渥凌厉的目光射向若晋,看见他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怒气又涨了几分。
“赵若晋,你给我出来!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不敢承认,只知道往女人身后躲吗?出来!”
若晋吓得大气不敢出,揪住王妃的衣裙瑟瑟地发抖。王妃转身蹲在若晋身前,轻声温柔地道:
“若晋听话,父王叫你去你就去,啊?”
若晋扭动着小身子不肯,赵渥吼道:
“赵若晋,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你就不配做我赵渥的儿子!”
这一吼,本来已经极力忍住泪的小若晋,便“哇”地一声哭开了。
“没出息的东西!”赵渥火大地骂道,“本王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王妃柔声地安慰若晋,若晋还是哭个不住。
“若晋乖,父王不喜欢你哭,听话,快把眼泪擦了啊?”
赵渥见状越发火大,对着两人吼道:
“你是他娘呀?赵若晋,哪个是你娘?”
王妃不亢不卑,柔声对赵渥道:
“妾身是四个孩子的母妃!”赵渥一时没言语。在一旁忍了半天的二夫人终于看不下去问,出口冲道:
“孩子是我生的,也是我教的,王爷要撒气,冲我来吧,别为难孩子!”
“好啊,很好!”赵渥转向二夫人,口气不是一般的凌厉,“郑敏芝,谁教你跟本王说话自称‘我’的?”
“王爷六年前特准妾身的!”二夫人直视赵渥双眼,冲口而出。
“郑敏芝!”赵渥涨红了脸,指着二夫人说不出话来。他实际早知若晋故意撞邺珈的事与二夫人有关,想给她个机会自己坦白承认,谁知她竟这般不知好歹。
二夫人屈膝跪地,口气却丝毫没有减弱:
“王爷对妾身说的话,恐怕一句都已不记得了吧?可妾身却记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每个深夜在耳边回旋,王爷又怎么会知道!”二夫人说着,凄美一笑。赵渥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无言。二夫人望向唯一的儿子若晋,若晋也惶恐地看着她。
“我一生刚强,与人无缘,到头来,自己的儿子也不愿亲近我!”二夫人说着,美丽的眼睛流下泪来,抬头望着赵渥,“我做错了什么?我想要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家而已!王爷,你只有一颗心啊,而妾身,偏偏不想与人分享。不错,是我让若晋这么做的,我不想有人来抢他的东西,我是他的母亲,我必须为他的将来考虑。谁要抢夺我们母子的东西,我就要除掉他!”二夫人流着泪绝美的脸上,满是阴狠。
赵渥见她流泪,起先心软了些,可听她说下去,越听越是恼火,这女人,长这么大大概没说过软话!
“你这心肠歹毒的女人!”赵渥恨恨地骂了声,抬头向着所有夫人道,“本王宠你们,纵容你们,但也是有限度的。敢对本王的子嗣下手,就是本王不共戴天的仇人!”低头望向二夫人——这个曾经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人,“郑敏芝,你还有什么话说?”
认错啊!快向本王认错!说几句软话,本王不会为难你!
二夫人凄惨一笑,冷冷地望着赵渥:
“无话可说!”
赵渥愣了半晌,瞪着她,二夫人低下头去,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赵渥气绝,拿过书桌上的休书,扔到二夫人面前:
“好!”
大叫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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