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从上海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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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伟向周领男问了具体的地址和乘车路线之后便和卢晓晨带着行李到火车站去买票了。四点二十五分火车到站,剪完票,他们跟随一群人来到了站台。县城的车站全是露天的,西照的日头正足,向着西北方向延伸的两条铁轨反射着浓酽的阳光。卢晓晨盯着握在手中的车票,心潮难平,想起前几次的北京之行,忽然没了底儿,冥冥中的命运之手再次抓住了他的神经,令其仿佛一条卑微的生命,忍辱偷生只为实现心存已久的夙愿。钱伟一样心生茫然,可因为有了周领男的存在和无形的召唤,使得这本如赌注一般的行程平添了志在必得的勇气。火车终于呼啸而来,卢晓晨迫不及待挤进了车厢,挤进了另外一种生活的开始,望着渐渐远去的花县,他的心随之回到了原位。
走出火车站,俩人按着周领男的指示挤上了938路公交车,因为是首站,还捞到了两个座位。座位的夹缝中除了两条腿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而座位下面的高度又不够塞进卢晓晨那只拉杆箱,他只能暂时放在过道内不知所措的为之寻找“座位”。上车的人路过时总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有些人走过时会看一眼卢晓晨,眼光里装满了嫌弃和抱怨,叫他很不舒服。女售票员过来了,叫他把箱子放到司机座位后面的空地上,他照做。售票员问他到哪儿,他说到通县,售票员有点不耐烦,一边低头给别人撕票,一边甩出三个字,没这站。难道是坐错车了,他寻思着,回到座位。钱伟告诉他,到西门,到西门下车。售票员走过来,大概看出了他们俩是一起的,便问道,去哪儿?钱伟准备好了一张十块钱递过去说,两张到西门的票。售票员撕了三张说,那行李也得打一张,三张六块钱。说完,将四块钱和三张票递给了钱伟。钱伟没想到一个行李包还要打票,多少有些惊诧,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只好哑巴似的接过了车票。
车到西门时,天色已晚,烟灰色的暮云好像失意的人躲在几幢仅有的高层建筑后面。钱伟找到公用电话,通知了周领男。周领男叫他们站在原地别动,等着她来接他们。卢晓晨靠着路灯杆休息,他晕车了,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却没吐出来,委实难受。物美超市就在斜对面,门口传出特价商品的循环广播。不远处的地下通道令他触景生情,想起了那次打劫,只觉得自己足够窝囊,因此没对任何人说过。如果不是所谓的保险内裤里装着50块钱,恐怕连回家都成问题。细细一算,距离彼时差不多刚好一年,这一年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说时时刻刻有些夸张,但始终都没有放弃过倒是真的。不是因为周领男在,北京对他才具有吸引力,而是为着心中的梦想,他认为在北京就一定能实现。
周领男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见卢晓晨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周领男给他叫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装上行李,她告诉了车夫在哪停车,又提前给了车脚钱。本来,周领男想叫钱伟也坐上去,不过装上行李后根本没有了地方,而钱伟更乐得与周领男步行,远点累点也没关系。三轮车拐了两个弯,钻进一条窄巷,两边全是低矮的店铺,门面简陋而杂乱。装扮俗艳的女子倚在理发店的门口讲着叽叽喳喳的方言,或者神色暧昧地注视着来往人群。卖菜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空地,铺了破毡子,上面摆着几样色彩黯淡的青菜。此外还有卖水果的,卖凉皮凉面的,卖茶叶蛋煮花生的,卖馒头大饼的……卢晓晨感到说不出的凄惶,他甚至怀疑这里是不是北京了。三轮车停在一幢六层居民楼的下面,卸下行李,卢晓晨等着钱伟和周领男。过了一会儿,卢晓晨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渐浓的暮色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依然能看出他们在说笑着前行,钱伟的手里还提着一兜白呼呼的东西。一股淡淡的酸楚在卢晓晨的心海里轻轻荡漾着,他还不能预料到这样的感觉在以后的日子中将会愈加猛烈和浓重。走近时,卢晓晨才看清钱伟手中提着的是一塑料袋馒头,肚子仿佛叫了两声。周领男拿起帮他拿起行李说,忘了告诉你哪个门了,一块走吧,在顶楼,601。钱伟走在最前面,大步铿锵,熟门熟路的样子。卢晓晨想,不知周领男跟他说了什么,让他的角色转换如此迅速和自然,好像瞬间成了主人。
朱耀洪还没回来,袁杰在厨房炒菜。韩赛楠在电脑前忙碌着,见他们来了,连忙走过来,叫他们放下行李,进屋歇会儿。俩人进了阴面的小屋,臭脚丫子的味道扑鼻而来,差点让卢晓晨窒息,他赶紧出来,找到卫生间钻了进去。简单地洗漱一下,清爽一些,走出来找到一把椅子坐下,环顾着周围。以前他听周领男说过这里的情况,此时一看和想象中的差不太多。客厅足够大,挨着阳台那一块有六台电脑相对而放,厨房门口是一张饭桌,窗台上摆着几盆绿叶植物和一些小玩意,想必是房东留下的。三室,阳面一间面积最大,是韩赛楠和周领男住的地方。另外两间小的原来应该是朱耀洪和袁杰各一间,现在腾出一间给了他和钱伟。也不知道刚才进去的那间是谁住的,那么臭。钱伟也到卫生间洗漱了一把,告诉卢晓晨已经打开了窗户和房门,睡觉时臭气就该没有了。

袁杰做了三个菜,粉条炖白菜、炒青椒、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一一放上桌,便招呼大家吃饭。他没见过钱伟和卢晓晨,韩赛楠给他们相互介绍一番,然后围在圆桌旁吃饭。袁杰问韩赛楠,还用给朱耀洪留饭不?她说,不用了,刚才我给他打手机,他在外面吃了,说是刚找到一个作技术的。卢晓晨挨着袁杰,这下他知道是谁住在那个房间了,因为他一低头看见袁杰的赤脚时也闻到了一股臭味。当即差点吐出来,只好放下碗筷,站起来走到了“办公区”。韩赛楠问他怎么了。他说,有点儿头疼,刚才晕车了,我等会儿再吃吧!周领男笑道,那快点过来呀,不然我们全给吃光了。韩赛楠也说,是啊,一点儿也不给你留。卢晓晨笑了一下,没说话,而是推开了阳台的门。外面已经全黑了,楼前的路灯可能坏了,一片漆黑,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左右都是居民楼,路灯下偶尔陆续走过一些吃过饭散步和遛狗的人,在一片隐约的世俗声中偶尔迸射出几声宠物狗的撒娇声。天气很热,卢晓晨却并未感觉到,他只是觉得陌生,还有一点儿孤独。每到新环境,他都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对于曾经习惯和熟悉的总是充满了不舍,就像对故人的留恋。
又构思小说呢?韩赛楠推开门时调侃他。
那次他们俩在从上海一块回来的火车上聊了很多,第一次像朋友似的说了很多旧事,大部分都是关于上学时的。那次谈话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卢晓晨第一次看到了生活中的韩赛楠,知道了韩赛楠只比他大了一岁,是岁月的磨砺让她看上去显得成熟。她跟他讲了自己与朱耀洪的认识过程以及创办公司的某些有意思的细节。其中有一个还是关于卢晓晨的,她说当时面试后朱耀洪本来不想要卢晓晨,觉得他太木讷,说话时还会脸红,不过看到卢晓晨的文章后便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由此,卢晓晨谈起了在学校里写文章和创办楹联社的事情,言语间流露着对文学殿堂的神往。当韩赛楠问他是否想成为作家时,他却摇了摇头。其实他做梦都想,他不承认是因为迷信愿望说出来就实现不了这种说法,还有就是想让事实说话,不想说得太多,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才华和实力。
没有,我随便看看。卢晓晨认真地解释。
再看就要饿肚子了,快去吃吧。韩赛楠说着,打开胳膊,做了一个伸展运动。
卢晓晨答应着,便去吃饭了。周领男已经吃完了,幸灾乐祸地说,谁最后吃完谁洗碗。袁杰说,甭听她的,慢慢吃,今天轮她刷碗,让她等着。钱伟说,让我跟晓晨刷吧,吃现成,刷刷碗也是应该的。卢晓晨瞥了一眼钱伟,心想你还真会说话,你愿意洗干脆承包得了。菜差不多都吃完了,炒青椒里只能看见几颗蒜粒,西红柿炒鸡蛋连汤都被袁杰泡馒头吃得精光,只有白菜和粉条还剩一些。周领男给卢晓晨拿出一罐豆腐乳放在桌上,便去收拾锅铲。卢晓晨正好坐在对面吃饭,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她穿着七分裤,牛仔的,上身一件粉色的纱质半袖衫。因为热,长发盘了上去,露出白里透红的脖颈。两截葱白似的手臂上下左右灵动着,卢晓晨贪婪地看着,好像在欣赏一幅生动的画。突然,钱伟闯进了这幅画,他想帮周领男洗涮,但却张着两只手不知干什么。周领男说,不用了,你快去歇着吧,明天还得上班呢!卢晓晨心中窃笑,解气似的几口便吞下了手里的半个馒头。吃完,卢晓晨拿着盘子碗到厨房洗涮,很自然的和周领男站在了一处。没活儿干的钱伟仿佛一个多余的人,卢晓晨如此认为。但钱伟并不自知,或者自知也装作没感觉,兀自打开冰箱,清点着里面的鸡蛋、青菜和剩饭。
吃完饭,卢晓晨和钱伟收拾了一下房间,袁杰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搬到隔壁去。屋子很窄,南北方向放着三张单人床,中间没有任何空隙。床头有一张破旧的电脑桌,桌上放着茶杯、牙膏牙刷、搽脸霜等日用品,全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此外,还有一台巴掌大的黑白电视机,必须将脸凑到屏幕跟前才能看清演的是什么。袁杰正在摆弄它,调换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频道。哗哗响一阵便出来一个频道,用不了十秒钟就能播一个来回。他跟钱伟他们抱怨,说是房东本来留下了一台25英寸的彩电,可朱耀洪以影响工作的名义让房东搬走了。而“**”那阵呆在家里实在无聊,他便买了这台小电视机。钱伟收拾床铺时看到一个笔记本,拿起时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他拿起来端详,是个女孩,正午照的,阳光很强,搞得脸都看不太清楚,不过能确定女孩并不漂亮。他自语道,这是谁呀?袁杰看了一眼,自豪地说,我女朋友。钱伟递给他说,那还到处乱放,不好好藏着,小心让人家知道了生你的气。袁杰说,还没见过面呢,从网上认识的。钱伟笑道,有戏吗?袁杰盯着照片,信誓旦旦地说,再等两个月我就把她接北京来。卢晓晨对袁杰的臭脚还在耿耿于怀,心里说:想得美,哪个女孩要是跟了你可真遭罪了。这次卢晓晨自以为是的主观判断还真错了,女孩有女孩的心思和眼光,两个月后的事实便是很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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