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赛楠从黄亚峰的卡里取了五千块，又从公司卡里取了三千块，一看凭条，黄亚峰的余额还有六千多块，而公司那张卡里仅剩下一千多块了。韩赛楠暗想，真是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趁钱，怪不得吃穿用度都比屋里的其他人高级呢，原来人家有资本。王祥文站在韩赛楠后面，好像一个忠于职守的保安，看她取出那么厚的一摞钱，问她要不要帮忙。韩赛楠警惕地看着他，把钱装进信封，再放进包里，拉着拉链说，你着哪门子急，又没你的份儿，回去算清楚，该谁的给谁。可能是看到了钱，王详文的态度明显改观，他说，你都不知道，来北京之前，这帮人找我好几次了，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们，你以为我好受吗？韩赛楠哼了一声，没说话。
回到住地，见到朱耀洪，韩赛楠没理他，就当没看见。朱耀洪问她，钱取来了？韩赛楠垂着眼帘，不想看他，打开坤包，将一沓子钱掏了出来。众人见了钱，原来的激动和张狂反倒消失了，只等着朱耀洪尽快把钱发放完毕。他也懒得和这群人费话，先把押金给了他们，又让他们签了字。韩赛楠从电脑里调出了六七月份的出勤表，算清了每个人的工资，又跟本人核对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她并没马上发给他们工资，而是对王祥文说，还是你说吧！王祥文踌躇了一下，走到田丽萍她二姑跟前说，那个，您刚才不是把一个员工给砸坏了吗，按道理呢，这医药费得您出。刚才举凳子的妇女正是田丽萍她二姑，韩赛楠得知后暗自庆幸田丽萍没有留在公司，要不然也是个祸害。田丽萍她二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有点结巴地问，凭啥让我出？王祥文耐心解释，谁让您一时冲动呢，打坏了就得赔偿，何况还是您先动的手。她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嘴，韩赛楠先开口了，不管您有理没理，只要打坏了人就得承担医药费，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搁哪儿都得这么办。有钱就是气硬，况且韩赛楠手里还有他们的工资，量他们也不会再像刚才那样胡来了。在稍微屈服就能完成愿望的情况下，多数人不会选择强硬下去，因为弄不好的话很可能会两败俱伤。田丽萍说话了，多少，医药费多少钱？韩赛楠说，等卢晓晨他们回来就清楚了，现在还不知道。田丽萍说，行，我出就我出，你先把其他人的工资给他们，我的那份除去医药费要是还能剩下就给我，要是不够，缺多少我再补。韩赛楠说，好，就这样说定了。田丽萍转过脸对朱耀洪说，朱总，您看现在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没吃饭呢，而且现在想回家也没有火车了，今晚我们只有住在这里了，你看一会儿吃过饭，你帮我们安排一下房间吧！韩赛楠早就想到了这点，本来她是想把钱给他们，然后就把他们轰出门外的，现在看来只能管他们一顿饭，还要让他们留宿一晚了。她大度地说，当然可以，你们先呆着，我这就去买菜，公司现在境况不行，没有到饭店的开销，只能先委屈一下大家了。王祥文打圆场，行啊，行啊，能吃饱就成，我跟你一块去吧！韩赛楠说，不用了，你歇着吧，和朱总好好聊聊，让周领男跟我去就够了。给另外几个人结清工资，她便和周领男出去买菜了，自始至终没跟朱耀洪说一句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不管什么菜，韩赛楠只挑便宜的买，结果提了两大塑料袋子白菜土豆还有芹菜，看得周领男直皱眉。买好馒头，韩赛楠跟周领男叨咕，给他们吃好的，没门，多花一分钱都是冤枉的，你说过了明天，就算以后我们在花县能见面，谁还认得谁，还不是早就抱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甭说别人，就连王祥文也这样，否则他们也不会骂得那么难听，那么作践自己。周领男不好说什么，外面挺冷，她忘了穿外套，拿空着的手去捂耳朵。忽然，手里的一大袋馒头没有了重量，她一歪头看见钱伟正对着自己笑，馒头被他提了起来。韩赛楠一看钱伟，便左顾右盼找卢晓晨，却没发现，便问，卢晓晨没回来，黄亚峰怎么样，伤得重吗？钱伟轻松地说，不碍事，拍了片子，头上的伤口缝了六针，胳膊也没啥大毛病，医生给他上了正骨水，说过两天就能恢复，卢晓晨陪床呢。韩赛楠稍微放心了一些，又问他在哪个医院。钱伟告诉她后，她便停住了脚步，说，要不你们上去吧，我去看看，毕竟是替我挡了那一凳子，不去看看不合适。钱伟说，也对，你和朱总都应该去看看。韩赛楠没接茬，把菜给了钱伟，便调头走了。
冷吧？说着，钱伟敞开大衣左襟，将周领男裹了进去。她的脑门顶靠着他的下巴和腮帮子，同样是冰冷的，却觉得浑身奔腾着一股说不清的暖流。他使劲儿搂紧她，恨不得让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下巴上下磨擦着，头发贴着皮肤滑行的美妙感觉可与耳鬓厮磨相提并论。钱伟问她，押金和工资都给他们算清了？周领男如实相告。钱伟自语道，也不知道咱们的押金什么时候给？周领男说，朱耀洪不是说明年嘛，现在公司没钱，都是黄亚峰的钱。钱伟说，我就纳闷，黄亚峰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甭听朱总瞎吹一气，我还看不出来黄亚峰的水平，也就是咱们缺人手才要了他，大公司哪能有他的位置？周领男说，也许他工作时间长呢，就算工资不高，也能攒下的。钱伟说，他去年国庆节以后来的北京，才一年多，我看像他这种花钱方式根本存不了这么多钱，没听他说两百块钱以下的裤子都不穿。周领男说，管他呢，咱们就别瞎猜了，不过人家可比你胆大，看你跟卢晓晨就知道站一边看着，我估计你们俩都给吓傻了。钱伟颇为不屑地“切”了一声，停住脚步，面对着她说，如果挨砸的是你，我肯定奋不顾身地挡住，就算把我胳膊砸断了，我也不会让她伤到你一根汗毛。话有些煽情了，不过由于气氛合适，却也入耳，周领男甚至有些感动，她拍拍他的脸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别无所求了，哪怕是假的我也当真的来听。钱伟朝着夜空举起三根手指说，我对天发誓。周领男赶紧扳回了他的手指说，好了，不用发誓了，我相信还不行？
韩赛楠跑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医院而去。路程不远，路况也还不错，窗外的车灯与霓虹汇成一道彩色的河流媚惑不谙世事的人群。韩赛楠心里本来挺乱，像一团掉发缠在了一起，而当她在微微颤动的汽车里闭上了双眼时，心情渐渐平静起来，就像那团乱发似的烦恼被一股脑冲进了下水道，再无踪迹可寻。去看黄亚峰这个念头在逐渐清晰的那一刻变得异常热烈，而且透出一种隐约的仿佛企盼已久的感觉，就像记忆中的某种情结在不经意间突然复苏那般叫人喜悦，还有感恩。
也就二十多分钟便到了医院。韩赛楠一下车便感觉浑身轻松，倒好像不是探望伤者，而是来约会的心情。医院不大，粗一看，好像只有五层楼，韩赛楠在楼门口问清了黄亚峰的病房，便赶紧往四楼爬去。411，韩赛楠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正有黄亚峰与卢晓晨的说笑声。她推门而入，病房里有三张床，一张空着，一张是个陌生人，剩下那张床上躺着黄亚峰，卢晓晨坐在他旁边，俩人聊得正欢。俩人见她来了，抱以浅笑，刚才的话题也给断了。黄亚峰的头上缠了纱布，左胳膊打了绷带，挎在脖子上，可却未见半点痛苦的表情，反而满脸灿烂的笑容。韩赛楠问他，怎么样？语气中百分之八十的成分是经理对员工的例行关怀。黄亚峰说，挺好！韩赛楠说，挺好就好，看你们俩聊得真热闹，过道里都能听见。黄亚峰不相信地说，哪有那么大声？韩赛楠没反驳他，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他们是否吃饭了。黄亚峰说，你问得正好，我们都快饿晕了。韩赛楠就要下楼去给他们买饭，黄亚峰叫住她说，让晓晨去吧，要不还得憋死他，他抱怨半天来苏水的味儿了。说着，他冲卢晓晨使眼色，卢晓晨明白他的用意，笑着出去了。刚才俩人聊的正是韩赛楠，当然差不多都是黄亚峰提问，卢晓晨回答，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内，他几乎把韩赛楠的很多事都告诉了黄亚峰。而他只向黄亚峰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喜欢她吧？黄亚峰点了点头，陷入回忆似的说，我刚来公司那天看她穿着睡衣去卫生间就对她感兴趣了。卢晓晨调侃道，一见钟情？你还挺会玩浪漫！黄亚峰正色道，这可不是玩，我是认真的！旋即又嘱咐道，你可别跟别人说！卢晓晨说，放心吧，保证守口如瓶。
卢晓晨兜里还有不少钱，韩赛楠给他的钱没花多少。他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而又不是富丽堂皇到他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的饭店，要了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和三份米饭。打好包，付了钱，提着饭菜一溜小跑上了楼。一推门，韩赛楠已经坐到了他刚才坐过的那张凳子上，脸上粉扑扑的。再看黄亚峰，一副志得意满的幸福样儿，惹得卢晓晨生出一些没名目的羡慕。饭菜摊开在床头的柜子上。韩赛楠要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卢晓晨，他说不坐，站着吃就行。韩赛楠往一只饭盒里拨了菜和米饭，端给黄亚峰。他左手端着饭盒，右手往嘴里送，笑道，幸好伤的是左胳膊，要不我还得抓着吃。韩赛楠说，那也好办，让卢晓晨喂你。黄亚峰冲着韩赛楠说，我可不敢用他，我怕他谋财害命，刚才他还问我哪来那么多钱呢！韩赛楠说，哦，对了，银行卡的密码是你生日吧？黄亚峰笑着说，太没创意了是吧，没办法，除了生日忘不了，别的数字都记不住。韩赛楠笑了笑，没说什么。俩人一问一答，默契十足，让卢晓晨觉得自己很碍眼。虽然俩人刚才拿他来说事儿，可他不过是他们俩之间情感传递的一种无关紧要的介质，就像灯泡让他们能够在光明中谈情，而事实上在黑暗中他们能谈得更加深入和透彻。
吃过饭，韩赛楠拿了看病的收据，又交待几句就要回去，她让卢晓晨留下来陪着黄亚峰。黄亚峰却坚持让他们都回去，说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又不是脚上的毛病，根本用不着别人伺候，再说明天还要工作。韩赛楠对他上厕所提出质疑，他说，没事的，一只手就够了，不够还有护士呢！卢晓晨说，护士可都是女的。韩赛楠对卢晓晨说，咱们走吧，甭管他了，就让他去找护士吧！说完，口气又正经起来叮嘱黄亚峰，好好呆着别乱动，明天我跟朱总再来看你，没啥大事就回去养着。黄亚峰答应着，一边叫他们快回去。
医药费一共才花了三百多块，到家后，韩赛楠把收据给田丽萍看了，又彻底结清了工资。简单洗漱一下，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时才感觉到困和累，可又不能到自己床上去睡了。因为来人较多，朱耀洪让王祥文跟他睡在一个房间。田丽萍以及另外几个妇女挤在韩赛楠和周领男的房间，这样一来，周领男和韩赛楠就得借宿到卢晓晨和钱伟的房间。好在只有一宿，再艰难也能坚持下来。让两个女孩不舒服的是别人睡在自己的床单上，而且还要盖她们的被子。朱耀洪说，算了吧，等他们走了，你们洗彻底点儿，或者消消毒都行。韩赛楠撅着嘴，沉着脸没搭理他。
四个人是这样睡的。韩赛楠和卢晓晨各占一边，钱伟和周领男挤在中间，卢晓晨和周领男之间理所当然地隔着钱伟。都只是将外套和鞋子脱了，穿着长裤和毛衣，身上盖了两张被子。尽管有些挤，可因为折腾一天身心俱疲，不到二十分钟三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卢晓晨侧身而躺，睡不着，也不能翻身，只有思想翻腾着，却也不是信马由缰，绕来绕去都在周领男身上。没关灯时，钱伟和周领男就视他为无物，面对面地打情骂俏，而且还把手搭在彼此的腰上。周领男的手指苍白并且修长，在钱伟腰上“弹钢琴”。钱伟一定美极了，想到这儿，卢晓晨感到分外羞愤，竟然还有一些隐约的**。他干脆翻过身，背对着卢晓晨闭上了眼睛。熄灯后，他更加想入非非：钱伟肯定把手伸进周领男衣服里面了，说不定还蛇一样的四处游走呢，他妈的。卢晓晨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等周围有了鼾声，他才小心翼翼地拿一只手撑起身体，将目光落在了周领男身上。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即使他把眼睛睁得生疼。韩赛楠突然动了一下，他赶紧小心翼翼地躺下，怕被韩赛楠发现自己还没睡着。韩赛楠翻了一个身，然后坐起来，双手抱住了膝盖。卢晓晨差点屏住呼吸，他想起了梦游之类诡异的疾病。不过韩赛楠并没有下床，而是扬起头看着窗外，像憧憬什么似的独自沉醉着，偶尔又低下头，脑门抵住膝盖。
卢晓晨觉得她准是在发愁，谁遇到了这种事儿（讨债）还能睡得着觉啊？他的心软了，可也爱莫能助，未来公司能发展成什么样儿谁也不知道，他何尝没有为自己的前途忧虑过呢？有时，他真想离开这个公司，甚至还背着所有人给“冶金联合网”的人事部发过一份简历。因为没有手机（此外周领男、钱伟、袁杰都没有手机），他在简历上留了公司的座机电话。接到电话时正要吃午饭，朱总不在家，韩赛楠喊他吃饭。就在那一刻，他决定不走了，忽然后悔给“冶金联合网”投了简历，他也不知道自己留恋着什么，于是含糊其辞地回绝了对方要他去面试的要求。撂下电话，他觉得很轻松，不清楚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因为能继续留在艰苦、拮据的早已熟悉和习惯的生活中。反正不是为了周领男我才留在这里的，一个男人如果在温饱都不能解决的情况下依然想着动过心的女人，那么他是真的没救了，是个没前途没发展没骨气的家伙。如果找不到内心向往的爱情，那就要拥有很多很多的钱，原话是谁说的，卢晓晨忘记了。现在他才觉出这句话说得很好，仔细想想，这句话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和“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可谓殊途同归。试想一个人放弃了爱情，如果还算正常的话那一定会把全部精力放在事业上，不成功才怪呢！有得就会有失，得失更是命运所赐，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生命的性质，该你有钱没有爱，那就是拥有再多的钱也不会得到爱情，反之就算你一穷二白也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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