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卢晓晨和钱伟听从朱耀洪的吩咐从小区旁的早点摊上买了一堆油条和若干袋豆腐脑作为讨债人们的能量补给。钱拿到手了，他们一个个竟然都显得生分甚至胆小起来，洗漱和吃饭时都表现得小心翼翼，非常谦让，与昨天相比简直像换了一拨人。卢晓晨想，这就是金钱的魔力，当他们魂牵梦萦的欠款拿到手以后，他们本能地想到了尊严和脸面，一切言行都体面得仿佛很有涵养的高知分子，已然忘记昨天还为了拿不到钱而歇斯底里，显露出极其丑恶的嘴脸。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用田丽萍的话说都是生活给逼的。早上，卢晓晨和田丽萍有一次简短的对话。田丽萍上赶着搭讪，卢晓晨爱理不理。田丽萍说，该我们的钱你说我们难道不应该要回来吗？卢晓晨说，可你们的方式太让我反感了。田丽萍说，反感算什么，只要能把钱要回来，说得邪乎点儿，把命搭上都行。卢晓晨不屑道，为了一千多块钱值得吗？田丽萍道，你当然可以不当回事，你知道你爸妈种几亩地能赚回一千块吗，还有你知道一千块钱能买多少袋奶粉吗？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卢晓晨一时无言，转身躲开了。
在阳台上看着这帮“瘟神”头也不回地出了单元门口，朱耀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侥幸地想，命运多舛的“钢铁时空网”也该走好运了吧，想到和想不到的困难以及突发事件一波接一波，也该到此为止了吧！可是明天如何谁又能预料得到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不再多想，转身进了客厅。韩赛楠已经挎上了坤包，对她说，走吧，去医院，黄亚峰要是没啥大事就接回来，在那儿花着住院费不说，还不如家里照顾得周到。朱耀洪见韩赛楠一扫昨日阴霾，神清气爽，而且还主动跟他说了话，他一时竟有些不适应，但也懒得多想：可能是她想通了呢，女人就爱自己给自己添堵，然后再花一番时间自我开导，真麻烦。他和卢晓晨都没想到韩赛楠神采奕奕到睡不着觉的原因，或许爱情的神秘之处就在其莫名其妙的伟大力量吧！昨晚卢晓晨出去买饭时，黄亚峰对她说了喜欢她。她当时并没有多少措手不及，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已经不动声色地等待了好久一样。她说，朱耀洪——我知道，黄亚峰打断她说，可我不在乎。韩赛楠抬起头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以及微微蹙起的眉毛，心想这不都是梦里才有的对话吗，可这又不是梦，明明就在她眼前，就在自己耳边。她情不自禁了，五个手指轻轻地落在了他缠着纱布的额头上，下保证似的说，我也不在乎。像许多女孩一样，韩赛楠也曾一度渴望找到梦中的白马王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走进社会和现实以后，她逐渐明白了生活的残酷和无奈，并且为之逆来顺受，许多的梦想都烟消云散无处可寻了，更不用说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了，她不相信老天爷会垂青自己，那都是多愁善感的人因为得不到而纵容自己胡思乱想罢了，所以它们只能出现在小说和影视剧里。而黄亚峰从天而降了，仿佛上帝派来的天使，尽管时间上出现了一点儿小问题，可她不在乎，也不害怕，她有勇气克服重重阻力，她不想辜负上苍的一片心意。
韩赛楠和朱耀洪走后，客厅里只剩下钱伟、卢晓晨和周领男三个在办公。抄了几个月的信息，他们对“您的钢铁网”何时上哪个地区的信息已经掌握得非常清楚，还有对钢市短评的改头换面也早已轻车熟路，所以做起来相当轻松。领导一走，他们就不再老老实实地干活了，周领男打开搜狐，钱伟看起了免费电影，卢晓晨又到几个原创文学网站浏览去了。
周领男发现了重大新闻，惊讶地报告，哎呀，梅艳芳死了！钱伟很随意地问，梅艳芳是干啥的？周领男不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钱伟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蒜，大明星你都没听说过？钱伟噢了一声，明星啊，不感兴趣，没追过星，对娱乐圈（juan）不了解。见周领男没反应，他套近乎地问，她怎么死的？周领男唏嘘道，癌症，刚四十出头，可惜呀！钱伟不以为然道，我看一点都不可惜，这种人早就享受够了，一年的消费顶个平头百姓好几辈子，有啥可惜的？周领男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这么好的人短命，本身就是遗憾，就是可惜。钱伟道，我真搞不明白你们这种人，不就是唱个歌，演点电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她就算赚再多的钱也不分给你，真是白费劲儿。周领男撇嘴道，不跟你说，精神享受你都不懂！钱伟叹了一口气道，物质享受还不能保证呢，哪儿顾得了精神享受，天天关注他们不吃饭照样儿饿。周领男气呼呼地说，你这种人真是不可理喻，以后别理我了。说完，她点开了《似是故人来》的试听链接，缓冲几秒，旋律响起。快到**时，钱伟扭头看了看目不斜视的周领男，她板着一张脸，像是真的生气了。钱伟感到很好笑也很好玩，便说，这是她唱的吧，还不错，蛮好听的。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放到周领男的肩上，试图抚摸几下，但周领男一抖肩，给甩了下去。钱伟的手再次爬上去，周领男又给甩了下来，并且说，拿开你的爪子，别理我，烦着呢！钱伟不管她这套，若干次被甩下后终于占领“高地”，他的手不安分地滑向她的腋窝，胳肢她。周领男开始抿着嘴，努力憋着，怎奈他持之以恒，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并且伸出手还击，俩人闹在一处。周领男的笑声像银铃被大幅度摇晃之后发出来的，虽然还有清脆，更多的则是源自材质本身的一种魅力。
正在“专心致志”研究原创文学的卢晓晨不得不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他是不想看的，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那种令自己心酸的场面，因为欣赏过太多次了，说实在的，他都担心会有一天对此麻木不仁，熟视无睹。以前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时，卢晓晨也尽量将自己当成空气，给他们卿卿我我创造良好条件。但今天卢晓晨有些不耐烦，倒不是因为他们闹得太欢，打扰了他看小说，而是网上一些所谓的“青春文学”正在大行其道大言不惭煞有介事地借住商业炒作来进行宣传，这让他感到非常气愤。他是个自信到自负的人，特别是在写作方面，更是狂妄，虽不至于目空一切，但那几个“青春作家”他是绝对不会放在眼里的，除了他们的作品名字（由不得他不看），他一个字都不看（是在看过《樱桃之远》和《幻城》之后才决定这样做）。
其实，让他心里不平衡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那些人的作品风格和宣传手段，而是社会效应。他们名利双收着实让他嫉妒愤慨而又郁闷之极，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矫揉造作顾影自怜又自恋呢？想了很多很久他才搞清楚，是生长环境限制了自己的眼界和想象，也决定了他目前的思想疆域仅能维持在自己所熟悉的范围之内。小时候，他知道什么是麦当劳和肯德基吗，见过高楼大厦和火车飞机吗，随心所欲地享受过哪怕一次满意的物质生活吗？没有，都没有！就算给他享受生活的足够资本，恐怕他也不懂得如何规划，就像在对待一百万时，村姑想到的只能是数量庞大的蜜糖，因为蜜糖是她唯一见过的美味。卢晓晨没有过这样的生活，自然对其嗤之以鼻，不仅不会对作品产生共鸣，甚至抱着仇视态度，就跟钱伟看待明星的心态差不多。这算不算一种劣根性呢，源于自卑而止于自尊。他觉得是，因为自卑他才羡慕嫉妒恨意丛生，又出于自尊他才对此视而不见，认为那些只是哗众取宠，于是更加坚定自己的观点走好自己的路，不管别人是打车还是在空中飞来飞去。
卢晓晨忽然就想起了上师范时值得怀念的一些时光。当年在师范学校他虽然不属于受到困难补助的那类学生，但每天夜里肚子十有**会咕咕叫，那是因为如果没有强烈的饥饿感，晚上他一般不吃饭。省下的钱几乎全部用来买书，厚厚的合订本，大部分都是盗版，字体小到鼻尖快要碰到书页才能辨认。那时他喜欢看迟子建和苏童的小说，虽然一北一南，一个乡村一个城镇，一个写实一个想象，“写什么”和“怎么写”都大相径庭，但他就是喜欢他们的作品，可能是因为这两个作家都如他那般感情细腻吧！那时候他每天都坚持写上一两千字，可以说还是相当勤奋的，别人用来谈恋爱和学习功课的时间到他这里就变成了阅读和写作，作家梦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寂寞清冷的岁月渐渐抹平了很多需要坚持一生才能有所成效的梦想。
仔细想想，三年的时间居然真的没与哪个女生有过暧昧的行为和眼波，除了百无聊赖的课程就剩下看书和写作了。为什么没人看上自己呢，或者为什么自己没看上别人呢，前者因为寒酸吧，后者应该是由于寒酸而衍生的自卑吧，他觉得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活都没保障哪儿还有精力财力去谈情说爱呢！想起眼前依然看不到光明的生活，他暂时放下了那个过于缥缈的梦想，先把生活搞好了再说，毕竟什么时候写都不算晚，况且准会比那些人写得深刻甚至写得经典。事实上他正在这样做，自从毕业到现在他很少思考了，书也看得少了，每天敲着键盘，粘贴复制，来回摆弄豆腐块大小的钢材市场简析。不过，他觉得暂时的“堕落”是为了一辈子不堕落，是为了明天以更加傲人的姿态飞翔，这跟商界中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留得才华在，不怕不惊人。
正当卢晓晨忿忿不平地思考时，袁杰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嫩黄色的羽绒服和洗到发白的淡蓝色牛仔裤，粘着人造毛的帽子将脑袋捂得很严实，只露出通红的脸蛋、鼻头和一双小眼睛。袁杰先跟大家介绍到，这是张姗姗，我的网友，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说最后三个字时他特意含情脉脉地与张姗姗对视了一眼。三个人对其礼貌性地行了注目礼，周领男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道，你是“小丫头”！女孩拨拉下帽子，眼睛一亮，道，你是——天堂水晶？！说完，俩人相视而笑，一瞬间都想起了在聊天室相聚甚欢的时光。袁杰搂着张姗姗的肩膀说，好了，等会儿在叙旧，先把东西收拾收拾。说完，带着张姗姗进了周领男和韩赛楠的房间，出来时又将门随手关上了。他进屋脱掉大衣，点上一根烟，又来到客厅，问韩赛楠和黄亚峰去了哪里。钱伟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给他概括了一下。他猛吸两口烟，没说什么。公司的财务他很清楚，他明白朱耀洪是想以后有了闲钱再还，因为年后公司可能要搬到正规的写字楼，招兵买马扩大发展。这时，脱掉羽绒服的张姗姗出来了，袁杰又将卢晓晨和钱伟给她介绍了一番。然后，他打开那台没人用的电脑，叫张姗姗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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