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想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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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的当天晚上,韩赛楠给黄亚峰熬了骨头汤,当然并不是给他开小灶,大家都喝了。吃饭时,她叫他多喝,说是吃啥补啥,这便是补骨的,胳膊的伤就能好得快些。黄亚峰面露难色道,我都喝三碗了,再喝晚上就甭睡觉了,光往厕所跑吧!韩赛楠满脸认真,并不当这是玩笑话,将白瓷汤盘推到黄亚峰跟前,说,喝,程序还没写完呢。这话是说给朱耀洪听的,趁朱耀洪埋头往嘴里扒饭的空当,她非常暧昧地瞧了黄亚峰一眼,他准确地接招,并且迅速还击,踢球一样将眼神隔着桌子传了过去。朱耀洪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对啊,多喝点吧,胳膊好了就能写程序了。他一发言,黄亚峰飞快地将眼神移到了汤盆上,然后推到旁边的卢晓晨跟前说,兄弟,我请你喝汤。卢晓晨明白自己是沾了别人的光才有幸尝到荤腥,便道,这是韩总专门给你做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喝吧,可别辜负了韩总的一番心意。韩赛楠怕朱耀洪想歪了,想也没想便堵了卢晓晨一句,她说,卢晓晨,你不用吃醋,赶明儿等你头疼脑热的,也给你做好吃的。朱耀洪觉得韩赛楠的话说得重了,便打圆场,晓晨身体好,恐怕没有这个机会,等我发了这个月工资,请大家出去快活快活,如果没记错的话,晓晨和钱伟自从来了北京还没出去玩过呢,倒是领男来得早,到市里转过几次。周领男点头,卢晓晨心想朱耀洪说得没错,他真是自从来北京之后还没出去过呢,每天楼上楼下,周末有可能去超市转悠一圈,跟在学校差不多。
元旦,朱耀洪本来打算带领大家到市中心玩玩的,不过考虑到黄亚峰的伤势不方便户外活动,便决定过一周再去。黄亚峰的伤并不重,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手臂便已活动自如,头上的伤口再过两天也可以拆线了。当时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他跟朱耀洪说没事。朱耀洪说,就怕万一,还是好彻底了再说吧!说完,他没有走出黄亚峰的房间,而是来回走了几步,有话要说似的,看得黄亚峰摸不着头脑,有点儿紧张,还以为他发觉自己对韩赛楠动了心呢!不是他担心的那样,朱耀洪酝酿出歉意和感激的表情后才道,这次你真是帮了公司的大忙,我个人真不晓得如何感谢你。黄亚峰心中松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力所能及嘛!心里却想说,想感谢我,就把韩赛楠让给我得了,连钱也不用还。朱耀洪拍着他的肩膀,遇到知己似的,说,好样的,只是那钱你没急用吧,公司的状况你也清楚,我想等年后再还给你,实在是没有办法。黄亚峰大方地说,不着急,目前我还没有定亲或者结婚的打算。朱耀洪笑道,那好,就等你结婚再给,到时加上利息就算公司给你的份子钱。黄亚峰笑着说,没问题。
元旦是周四,并未放假,而是挪到周五,与双休日连放三天。好久没有回家的卢晓晨决定回家看看。本来钱伟也打算回去,但周领男不想跟他去,为了能跟周领男厮守,钱伟放弃了回家。这倒让卢晓晨轻松不少,他可不想落寞而伤心地做只大功率灯泡,默默地卑贱地消耗着热能,不为人知。钱伟和韩赛楠的相处过程,他虽然没有百分百的全面通晓,可管中窥豹,日常的若干断面已经让他喜欢周领男的信心大为受挫。一方面周领男和钱伟的恋爱关系在被大家公认之余,俩人更是如胶似漆,除了睡觉和上厕所之外,其他时间俩人基本在一起,而且不是牵手便是搂抱再不就是兴致勃勃说着无聊的话斗嘴玩儿。这让卢晓晨觉得自己是没有任何希望了,钱伟和周领男将来结婚生子基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是说他根本没有了盼头。另一方面,相处时间长了,周领男的很多缺点也都一一暴露出来,有一些甚至是卢晓晨极其反感的,这使得他对周领男的原有好感多少打了折扣,或者说面前的周领男并不是他梦想中的那个。原来他被周领男漂亮的外表蒙蔽了,完全自以为是地想象这样的容貌该有着怎样的性格,把她当成了臆想中的女神,现在才发现她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且烟火气十足。还有一点便是爱情这东西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神圣,较起真来其实很俗气,很现实。人生苦短,暗中为周领男痴迷了那么长时间,结果只能是浪费时间,一无所获,空余徒劳的伤心和自责。卢晓晨终于明白了这样做毫无意义,感情的冲动和放任的**造就的后果便是虚度光阴碌碌无为,以前的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为爱痴狂又能怎样,不过是自我折磨。会讲故事的人早就跳出了故事,能将爱情理解到骨子里的人往往都是不再相信爱情的人,感情用事之后的理智难能可贵,好像一场精神病彻底痊愈后的通达透彻,一眼就能看透事物的本质。

上次回家还是国庆节,算算已将近三个月没有回家了。下了火车,卢晓晨步行去汽车站,途中经过原来的办公楼,心里不是滋味,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办公楼已经重新租了出去,外面挂的牌子是“春生画室”。阎春生是花县师范的美术老师,教过卢晓晨,已有四十上岁了,常年一件黑色外套,穿起来后摆总是翘着,同学们背后都叫他“翘辫子”。在卢晓晨看来,“翘辫子”可以做个合格的教师,但永远做不了艺术家,讲课时完全按照教案的意思,一点儿创新都没有。这样的人竟然办起了班,难道不是误人子弟吗,卢晓晨心中有些不平。再一想,管他呢,关我什么事,准是叫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给压的,光靠工资过不下去了,或者是没有其他老师过得滋润。
上个月的某一天晚上,卢晓晨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他不知道是谁,便问,您好,请问找哪位?卢晓晨的普通话说得比家乡话都顺溜,一张口就是训练有素的营销语言。对方好像受到了惊吓,短暂的静寂过后,一句侉到掉渣的家乡话传过来,是晓晨吗?他听出了父亲的声音,干涩而单薄,像是撕开一张陈年的黄纸。闪念间他想起已经一个多月没往家里打电话了,但此时感觉到的全是陌生,没有半点亲切感。他不自然的嗯了一声,想重拾乡音,却不得要领,舌头僵硬得如同铁板。父亲问他吃过饭了吗,吃的什么,北京冷不冷,不等他回答又告诉他多穿点儿,买件厚衣裳,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花钱。卢晓晨简短回答着,父亲自说自话的问候勾不起他一点说话的**,那语气不像一个父亲对儿子表示日常的关心,倒像是下级对自己的现管巴结讨好,弄得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父亲对他是多么霸道和强硬啊,卢晓晨对他只有无条件服从。没容他多想,母亲又接过了电话,差不多是把父亲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要比父亲感情充沛,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她是想念儿子了,她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家时差不多带了哭腔。他这时才真正找回了家的感觉,想起母亲种种的好,赶紧安慰母亲说元旦回去,还有一个多月。
破旧而又拥挤的汽车上,往事历历在目,卢晓晨想起了父亲。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已经原谅父亲,原谅他曾经粗鲁不堪的谩骂和侮辱,原谅他由于铁不成钢而宣泄淤积已久的恨意,原谅他为今生最后的梦想与其初衷背道而驰时的万念俱灰,原谅他偶尔一次没有逆来顺受生活重压而发出的呐喊,原谅他这么多年以来难得袒露心声享受真实的霎那;但他不能原谅自己事过境迁后的释然与既往不咎,不能原谅自己对过往的耻辱视而不见,不能原谅那颗至今仍然隐隐作痛的心灵,不能原谅自己对父亲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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