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颜天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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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在一片惶恐之中掀开帷幕,新年的第一天笼罩在不祥的阴霾里。
智亲王出事了,这在锦儿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怎么了?他不是正在河南剿匪吗?怎么突然间就遭了难呢?
她心乱如麻,不知是该为智亲王祈祷,还是要诅咒那些让他遭难的贼匪,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朝臣、侍卫、御医和太监们在正德殿出出进进。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仓惶失状,皇宫在他们杂乱的脚步声中似乎战栗起来。
突然,杨公公跑过来把她拖进正德殿内,推搡到皇上的龙床前,玉妃娘娘正跪伏在床头暗自饮泣,皇上则衣衫不整,闭目仰靠在枕垫上,呼吸杂乱,浑身微微颤抖着。
老御医跪伏在龙床下为皇上诊脉,见锦儿已至眼前,赶紧低声说:“快上去!”
锦儿稳定心神,褪下锦鞋,爬到龙床上,像以往一样为皇上揉捏。一会儿功夫,皇上吐出一口浊气,慢慢转醒过来。
玉妃赶紧整衣叩拜,皇上摆手令她退下,锦儿则依旨跪伏在龙床上候命。
皇上勉强坐起,环视跪伏在脚下的群臣,忽然指着跪在首位的银髯老臣,问:“郭老相国,彦宁有消息了吗?”
郭相国颤巍巍地说:“回皇上话,河南府尹陈元道适才又传快讯,智亲王还在昏迷,已在返京途中。京城御医已准备就绪,请示圣上旨意之后即将启程迎候智亲王。”
“太子知道此事吗?”
“太子和三皇子正在前往社庙的路上,应该尚不知情。”
皇上忽地捶拳怒喝道:“这个陈元道是干什么吃的?剿惩匪祸不济,安民定乱又无良策,现在连朕的皇子都保护不周,难道他项上的人头只是一个草球吗?”
群臣闻言无不匍匐捣叩,连声哀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郭老相国也颤声道:“皇上息怒!眼下保住您的龙体要紧。”
说完他抬眼察看皇上的神色,见皇上面色转霁,小心地说道:“老臣闻报,陈元道虽昏聩无能,但是此番为智亲王挡箭,他本人也是身负重伤,其子更是被贼匪乱刀所杀,其状惨不忍睹。况且智亲王与他有师徒之谊,还请皇上饶恕他一回。”
皇上“哼”了一声,冷笑道:“师徒?哼,不过是寡人身处潜邸之时请他教习彦宁一些古文典籍而已。都云秀才误国,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殿内的文臣闻言无不惊骇异常,面如死灰。一班武将却互相挤眉弄眼,洋洋自得。
老相国回头看了看身后位列两班的文臣武将,心头一沉,面色转阴。他强自镇定,正色道:“皇上此言重矣!朝堂之上的这些个文臣,哪一位不是秀才出身?难道说他们都与国无功吗?”
皇上闻言眉头一跳,面露尴尬,急忙说:“老相国误会了,近来国无宁日,寡人内心无日不焦虑难解,今日突闻彦宁遭难,恨不能亲赴河南手刃那些贼匪。可惜身染重疾,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老相国语气也转缓,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内心焦灼臣等感同身受。但河南匪患已有五载,剿匪决非一日之功。陈元道据守河南已有四载,根基牢固,对那里的山川地貌、民情习俗无一不详,此番剿匪还需倚望于他,望皇上念其忠义可嘉,宽宥一二,令他戴罪立功。”
众位朝臣也随声附和,殿内响起一片讨饶之声。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捶着额头,沉思良久,才说:“就依相国之意,饶他一回。”
老相国赶紧叩首谢恩,再言:“不知皇上对御医人等有何旨意?”
“还能有何旨意?如果智亲王有恙,就让他们在河南找块坟地把自己埋了吧!”
正德殿内一片死寂,朝臣们个个面面相觑,屏息静气。老相国低声吩咐传命下去,御医们即刻启程,不得有半点延误。
皇上面色凝重,直冒虚汗,忽地偎靠在锦儿身上喘息起来。锦儿急忙为其揉捏,好一番折腾,皇上才恢复过来。
一个传令太监跪奏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皇上点点头准奏,老国相见状,急忙率朝臣跪拜叩首,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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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皇后,锦儿心中一暖,可是皇后一脸的肃然,并不朝着她看。锦儿想起皇后的叮咛,只得平平淡淡地向她跪拜请安,然后依旧默默地跪在皇上身后。
皇后向皇上执礼,之后坐在皇上身边,凄切地说:“适才臣妾听说了智亲王的厄讯,心中焦虑不已,又担心圣上的龙体,就过来探望。皇上,智亲王仁孝敦醇,上天会保佑他的,您万不可忧郁过度,伤了龙体啊!”
皇上点点头,拉着皇后的手,哀伤地说:“哎,只有在皇后面前,寡人才能释怀。寡人子嗣虽不算少,但是只有彦宁最恤朕意,他性情温良仁厚,不似其母,倒颇有你的风范。今日听到厄讯,寡人几觉天崩地陷。去岁冬至,寡人到五台山敬香,无念大师说今岁寡人身边会出异兆,能保国运安泰。回到宫内见到丹桂飘香,以为是异兆,暗忖无念大师谶语无误,正每日窃喜,谁知彦宁偏出此难,难道是无念大师的法力失效了吗?”

皇后闻言眉心一动,似有意无意地瞟了锦儿一眼,低声说:“皇上不必多虑,无念大师法力无边,从无误断。您忘了吗?去年夏至智亲王王妃身怀有孕,您请无念大师作法祈福,大师当时说,这腹内胎儿天兆吉祥,福威运势怕是要超过皇上您呢。只是出生前智亲王府要有一难,虽说此难凶险,但终能逢凶化吉。如无此难,反倒与胎儿不利。”
皇上遥思一阵,连连点头,嘴角溢出笑意,忽然转而忧戚:“眼下寡人担心的是彦宁的妃子,她身怀寡人的长孙,下个月就要临盆,可不能让她知道彦宁的事,否则会动了胎气。”
皇后忽地跪倒,垂首奏道:“皇上,请恕臣妾斗胆独断。臣妾此来,还要呈报一事,刚刚智亲王府来报,王妃已经知道此事了,她忧戚过度,出现早产征兆,高烧不退。臣妾见皇上正在与朝臣议事,就自作主张,派出一位御医前去医治。只是现在御医人手紧张,而且留在京中的还要侍奉圣上,恐怕再也抽调不出精干人力去为王妃解困了。”
“什么?”皇上“腾”地坐起,额上青筋突突跳着,嘶声喊道:“为什么不早说?快派人!朕这里不需要御医,把他们都派去!”
皇上说着跳下床来,指着跪在远处的两个御医吼道:“你们!马上到智亲王府!如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两个御医连忙叩头应诺,仓皇退出殿外。
皇上一回头看见了正浑身颤栗的锦儿,忽然眼前一亮,说:“你,也去!”
皇后闻言一惊:“皇上,锦儿怎能离开您?您的龙体也需要……”
不等皇后把话说完,皇上摆手道:“朕已经康复了!王妃现在高烧不止,又不能服药退烧,那些御医恐怕也无能为力。锦儿双手凉滑如玉,又是女儿身,在王妃身边或许可以有所帮衬。”
皇后略一思忖,点点头,转向锦儿,肃然说道:“速去速回!如无帮衬,不得恋栈。”
锦儿急忙跪倒:“奴婢严尊教诲!请皇上和娘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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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亲王府地处皇宫右翼的街巷里。乘着软轿转出皇宫不久,锦儿就来到一处高大肃穆的府邸前。
软轿直接抬至智亲王府的内院,顾不上欣赏院内的景致,锦儿下轿随着两位御医急匆匆踏进正堂。一个御医正满地兜着圈子,一脸的惊慌无措之状,忽见又来了两个御医,如遇救星一般,急忙向他们介绍病情,三个人随后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几个婢女端着水盆布巾和一应器具出出进进,门上的帘布掀起的时候,依稀传出一声声微弱的呼喊:“彦宁……彦宁……”
彦宁?锦儿心里颤动起来。谁在呼喊他?锦儿掀开门帘,顺着声音走进内室。
只见室内窗下摆着一个大火盆,上面置放着一个铜制的浴盆,里面滚动着开水。
房间内堆花描画,朴素中透着清雅。房间四处摆着烛台,烛火跳跃,晃得人心烦意乱。
呼喊声从床榻飘来,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女人指挥着两个稳婆,满头大汗地围在床前忙碌着。
“彦宁……啊——”床上的喊声突然就此停住了,中年妇女失声痛哭:“婉凝,你醒醒!你醒醒啊!”
御医们闻声跑到内室门前叩请入内,两个稳婆赶紧放下床头的帷幔,只把床上人一只苍白的手露在帷幔外,这才准许御医进入。
老御医捏起那只手把脉,一会儿眉头紧皱,神色慌乱,颤巍巍站了起来。另一个御医伏在他耳边,两人一番耳语,又与第三个御医互相对望一眼,三个人都惊惧异常。
锦儿心中一凛,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果然,老御医向中年妇女执礼哀告道:“夫人,王妃她脉息零散,气血亏耗已到极限,腹内胎儿心律也是紊乱不堪,恐怕母子都难以保全,您还是赶紧……赶紧准备……”
“胡说!妹妹她怎会有事!”一声断喝如同霹雳从门外传来,随后一道白光闪进内室。
未等锦儿明白过来,室内之人纷纷跪倒,连那个锦衣妇人也垂首奏道:“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
锦儿一怔,突然转醒过来,赶紧扑通跪倒。借着眼角的余光悄悄看去,只见太子妃一身白色素服,宛若一朵盛开的雪莲,几步走来恰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好一派婀娜妩媚之姿。
太子妃径直走到床边,一个稳婆急忙站起,掀开了帷幔。太子妃坐在床边俯身看着床上之人,忽然悲号起来:“婉凝!你怎么了?你可不要丢下我啊!咱们姐妹自小一同长大,说好了生下儿女让他们也像你我一样相伴长大,你怎么就食言了呢?妹妹!妹妹啊!”
一声声哭嚎撕心裂肺,震得锦儿一阵阵心颤。
难道王妃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锦儿脑海中忽然荡起彦宁暖暖的笑容和柔柔的话语:“你看,我真的没事,你放心吧。”
锦儿眼中一热,一阵热流涌进眼中。突然她感觉心中涌起一股力量,随即“腾”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太子妃脚下,“扑通”跪倒,镇定地说:“启禀太子妃,王妃只是暂时昏厥,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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