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渡清水脱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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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的其他人都向许攸投去羡慕的目光。他们佩服许攸的观点,区区两万军马只能集中兵力进行反击。假如一分为二,一万人马根本别指望有什么作为。
我又立即召回所有属吏,调兵遣将布置战术。
“吕虔、娄主,你二人带领五千兵马防守野王。其余部队都跟我北上重门。”人员一到堂,我迅速下达命令。
“郡朝放心,人在野王城在。”吕虔、娄主接过令箭,语气斩钉截铁。
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目光转过许攸。他正冲我递眼色,弄得我满腹狐疑。我没理睬,平静地坐回正首,毅然喊道:“全军出发!”
命令发出后,守军整队出发,我率领大队人马离开获嘉北上共县。夜幕降临,我命令全军在土丘下安营扎寨。
当天夜晚许攸静静地坐在土丘上。这位瘦骨嶙峋的中年眸子里总是闪烁着几分诡异的目光。听见脚步声,他立刻站起来,似笑非笑道:“主公,看来你没有统帅的天赋。”他知道来人是我。
许攸说的是我调兵遣将的事情。在获嘉召集全军将领调度各处兵马,许攸就向我频频递眼色。可惜我一头雾水,凭着感觉走。在众人一致赞同‘黑山军可能沿着太行山脉袭击野王’后,我命吕虔和娄主迅速率领五千部队驻守野王城,自己率领余下近两万兵力北上重门。
扬起手中的月牙戟,我自嘲地笑道:“我不是统帅的材料,我只适合杀人!不过我会努力锻炼自己。”至今我还没弄明白哪里做得不对,许攸的狡猾总让人云里雾里,他说话向来不直接明朗。
眼神带着一点失落,许攸转过脸道:“行军打仗非同小可,调兵遣将应该集思广益。做到思虑周密,预防不测。主公只在野王设防,倘若黑山军走河东袭击沁阳,温县就会不保。温县是怀县的西面屏障,一旦失守,洛阳与河内的联系就会丧失。主公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弃怀县老巢。”
“怎么不早说!”部队已经各自投入防区,我差点对这位事后诸葛发火。你个许子远,有话不当面明说,干吗频频给眼色。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
“也许主公缺乏经验。”许攸为我辩解,同时也算给自己开脱。“调兵遣将前应该征求所有人的意见。考虑周详后才能策划行动。”
“亡羊补牢,现在我军该怎么弥补?”
“河内重新布署,由西往东分别在温县、野王、共县设置第一道防线。怀县加固城防,作为最后的防御。河内守军的主要兵力集中在获嘉以北的共县,以攻代守。”许攸为我画策,让司马朗守温县,张范守怀县,各自利用家族部曲协助郡县兵。
韩浩行色匆匆跑过来,他的额头冒着汗珠。一定是有紧急军情,我让韩浩负责斥候打探消息。只要收到黑山军最新动向,韩浩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韩浩稳重地环顾四周,确信附近无人偷听,这才说道:“郡朝,接到最新密报,黑山军逼近共县。不出五日便可抵达重门。”
“什么,不出五天到达重门?”我虎躯一震。
因为时空穿梭赋予我莫名的勇武,原本柔弱书生的身躯竟也变成强壮的虎躯。来到三国我还是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反应。以前无论受到何种惊讶,虎躯都没震动过。此次莫非自己太在乎这场决定河内存亡的战斗么?
我军刚出获嘉,抵达重门至少还有七天路程。除非重门守军可以支撑两日,否则重门失陷,整个共县南部将无险可据。
“勒令守军务必坚持三日,援军就会到来。”我第一反应是火速增援重门。重门关乎整个清水河北岸存亡,一旦这里失陷,骑兵可以长驱直下扫荡清水北部县乡。
“不!主公与其让敌人以逸待劳,还不如放弃重门。”许攸拾起一颗石砾在泥土上画下一个最简易的河内东北地图,“知道退避三舍的典故么?我军可以放纵黑山军的骄狂,然后出其不意歼灭敌人。”他画出一道弯曲的弧线表示清水河的位置,然后石砾在清水河重重地打个叉。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荀彧不在身边,我对许攸信任有加。汉军撤出重门,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军事要地。管亥率领的青徐黄巾余部兵不血刃占据该地,风尘仆仆赶到重门的他们顿时感觉莫名其妙。
“哈哈,官军吓成什么之鸟啦。”杜长巡视着汉军留下的营地,猖狂地大笑起来。杜长是黑山军的将领,褚飞燕让他率领三千骑兵七千步兵联同管亥攻打河内东面。
“敌人未战先走,恐怕不是胆怯。”戏志才蔑视杜长一眼,他向来轻视贼军,一看杜长是个莽夫,心里更加不以为然。连惊弓之鸟都念不清的人还有资格笑话对手。
“那你说刘和那帮人会有什么鬼主意?”
戏志才不吭声,他也猜不出对手会突然放弃共县的东北屏障。他也是凭经验猜疑对方有诈谋。
“管他娘的鬼计,我们只管一路杀下去,杀到怀县和褚头领会师。”杜长的话得到大多数将领的同意。
“横扫共县,渡过清水,一直打到获嘉。抢钱抢粮抢女人!”杜远兴奋地高呼起来,带动全军将士们狼一般的野性。
“抢钱抢粮抢女人!”重门上空呼声笼罩。三万军马把目标盯向远隔清水河的获嘉县。
我忍受着贼军烧杀抢掠共县,我军在清水河南岸突然停下不走,故意恭候黑山军的大驾光临。
斥候很快将汉军出现在清水河南岸的情报告诉管亥。杜长叫嚣着过河剿灭汉军。戏志才没有理睬,他担心汉军有可能趁本方军队渡河时,突然发动猛烈攻击。接下来是继续猛进还是稳住步伐成为摆在管亥面前的一大难题。黄巾军不再高歌猛进,他们把军队驻扎在清水北岸距离三十里的地方。但是黑山军和他们对于行军发生了分歧。
抢掠共县让这群人品尝到甜头,但区区一个县城哪里能满足这帮人的胃口。黄巾军内部几位头领都贪婪地追求战果,他们极力主张南渡清水,袭击获嘉。那里是河内大县,财宝和粮食一定比共县富有,供他们抢掠的物资更加充沛。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因为天灾**,因为朝廷**,许多平民饥寒难耐。他们互相烹食自己的子女,不少人被迫做贼。这些落草为寇的人热衷烧杀抢掠。黑山军和黄巾军都出身于贫民,一旦做贼,他们也对昔日的乡邻实施暴行。
没呆上两天杜远就按奈不住抢劫的**,他大声嚷嚷着:“老大,咱们渡过清水,找汉军决一死战。”抢掠共县时,负责左路的杜远部落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大批财宝落入别的部队,他们又恼怒又嫉妒。这一回他决心走在前面,多抢掠一些财物。
涣散的情绪很快在全军蔓延。杜远一开口,许多人纷纷表态支持。
戏志才问道:“你知道汉军的虚实?”黑山军的斥候装扮成流民混入汉军,然而他们没有成功掌握对方的真正实力。根据得到的消息,汉军在河内大约有六万兵力。
“总没有我们的两倍兵力吧。”杜远生气地回答。杜长的黑山军加上黄巾军大约有三万兵力。
“恐怕就有我们的两倍。”刘和上次的演讲给对方斥候制造出假相,黑山军斥候传回的消息:河内汉军加上外援大约有六万之多。
管亥掴地给杜远一记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这里不是北海。现在的刘和也不是北海的刘和。没有军纪,我们怎么和人家打。你瞧瞧黑山军军纪多严,哪像你们一个个漫无纪律。咱们都是兄弟,别怪做大哥的骂你们。给兄弟们长脸,别给老子丢人。”
杜远等几位头领惭愧地低垂脑袋。这些天与黑山军打交道,发现黑山军纪律森严。即便平素叫嚣得最狠的杜长,站在褚飞燕面前也不敢喘一口大气。
周仓慌慌张张闯进来,叫道:“大哥,杜长那家伙率军渡河。”
“靠他***,都不给咱们通知一声,就自己跑去抢头功。”裴元绍破口怒骂。
管亥气得一脚踢飞身旁的坐席:“东路军到底是谁指挥?杜长太藐视管某。”
“将军要知道杜长可是褚飞燕的人。”戏志才一面站起身,一面卷起坐席,冷笑道:“清水河可不比共县。有杜长打前阵也不错,我们正好在后面保存实力。哼,走前面的说不定死得最惨!”
管亥等几位头领会意。营帐内发出幸灾乐祸的爆笑。
清水河面上千竹筏仿佛蓝色帷幕上点缀的小花,斑斑点点。我只在获嘉驻防三千守军,其余一万五千将士顺着清水北渡。我军悄悄渡河,目标直指西边黑山军丝毫没有觉察的汲县。
“谁拖在最后,谁死得最惨!”许攸一面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一面在竹筏上向我解释战术。
看得我心花怒放,拍戟称好。“敌人会中计么?”这是我唯一迷惑的问题,只要敌人上当,我军就可以掌控东面战场。
“根据斥候回报,敌人由黑山军和谎巾军组成。他们内部不合,这正是我们加以利用的地方。”许攸遥指西面,又笑道:“本来我军可以趁敌半渡而歼之,不过那样就会打草惊蛇。主公是要掌握战场的全局,而不应在乎一点微小的胜利。”
一听说黄巾军,我就想起剧县的惨败。现在的我心态更平和,我不再是北海时的刘和。因为我身边拥有许攸这样的谋士,手下还有训练有素的士卒。我擎着月牙长戟,对着滔滔江水高声喝道:“北海的失败,这一次要连本带息补偿我!”
正当河内的战事如火如荼,来自洛阳朝廷的最新消息传入我的军营:董卓代替刘弘任司空,位居三公。
洛阳城。
没有张让等宦官,何太后总感觉皇室缺少什么。最近她派出的耳目杳无音信,皇室的整个情报网几乎濒临瘫痪。缺少了何进的外戚势力,她一个女流感到无依无靠。董卓进京后,这种感觉倍加强烈。随着兵力日趋强盛,董卓越发不把京师皇室和大臣放在眼里。前几日,他率领带甲卫士以保护皇帝的名义闯入后宫。何太后的斥责仿佛蚊子嗡嗡,丝毫不起任何作用。董卓我行我素地在后宫转悠一圈后,威逼太后给他升官。甲士刀戟的寒芒下,何太后被迫屈服,眼睁睁让董卓霸占司空要职。董卓又听从李儒的建议,释放董太后的人,还收陷入囫囹的董秀为义女。李儒又建议董卓拉拢名士,对四世三公的袁家青睐有加。这使得打算发动袭击的袁绍更加犹豫不决。西园八校尉也在犹豫中被董卓陆续拉拢。
见到这份密报,我整个人像触电一般愣在原地。密报顺手跌落地上,我呆呆地念道:“洛阳,完啦!”
许攸在我身旁,俯首拾起密报。他的脸色变得漠然,问我道:“主公是要拥护汉室还是袖手旁观?”
“当然是拥护汉室。可惜河内自顾不暇,这个时候不袖手旁观又能有何作为?”
许攸淡淡地说道:“三河是京畿重地。董卓决不会让主公安坐河内。一旦他掌握大权,必定会让亲信镇守三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我惊奇道:“难道现在要放弃河内,挥师洛阳?”
“无需用兵,只要一纸文书,便可教主公高枕无忧。可上书朝廷,称董卓保护皇室有功,是汉室大大的忠臣。这样一来董卓就不会再为难主公。”许攸筹划道。
“可是董卓并非忠臣,这样的上表言不由衷。”
许攸奸笑道:“我们要将董卓拿到炭火上慢慢烧烤。让全天下士人都知道他是大大的忠臣,一旦董卓日后叛逆,就是失信于天下。嘿嘿,相信董卓在洛阳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主意好!只要能制肘董卓,就可以为我们河内提供缓机。等到平定黑山军,我们就可以专心致力于京师。”
我立刻让主簿章旬上表朝廷,把董卓这位‘忠臣’大大地吹嘘一番,还建议朝廷再给董卓增加封赐。一纸上表书刚刚成文,忽然接到斥候的报告:上党南面与河内北部边境的太行山脉发现褚飞燕的踪影。
我与许攸互视一眼,想到吕虔和娄主的五千步兵固守地形险要的野王城。我大笑道:“子远料事如神,黑山军已落入我觳中。呵呵,现在就要牵着清水河的敌军推磨啦!”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运动战出现很少。汉人的作战观念中,城塞要地占有极其重大的位置。而游牧民族的运动战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强盗式的抢掠。
火器时代几门大炮就能摧毁的坚城要塞,在冷兵器时代足以发挥以一抵十的妙用,这极大限制了运动战的范围。也只有对不甚重视军事要地的贼军发起运动战,成功率更高。
同时虚假情报的散布也是一门非常讲究的艺术。要牵着对方鼻子走是不容易的事情。既要让对方明确知道我军的动向,又要让敌人不了解我军的真实用意。敌人的斥候不是吃素的,如何让他们中圈套也是一大难题。负责情报的韩浩对此颇有天赋。每天他都要冥思苦想十几个小时,直到完成当日的情报工作。混入我军的黑山军斥候几次将情报传给自己人,管亥部队迅速得知我军渡过清水,进入汲县。
我军迤俪北上,扬言攻打黑山军的巢**。这个消息故意让斥候带回,立刻在管亥部与杜长部之间掀起波澜。无论杜长多么嚣张,他都明白黑山老巢的重要性。黑山大本营存积多年抢劫的财物,可谓他们的命根子。这一回攻打河内,黑山军倾巢而出,老家空虚。加上这个情报只有杜长部知道,杜长部队又紧咬在汉军的后面,他们有义务回救自己的大本营。许攸的判断十分准确。他正是看中黑山军纪律严明的特点,料定杜长部不会坐视黑山有失。就在我军渡河后三天,我方斥候送来杜长部过河尾追的消息。

刚南渡清水河又要返回北岸,管亥的黄巾军很不情愿。可是杜长几次派人催促管亥分兵帮忙。
周仓怒吼道:“咱们又不是黑山军的狗,凭什么老跟在杜长的**后面走。”
“他要保护黑山就让他自己回去,咱们犯不着听他指挥。”
“老大,我们还是一路南下获嘉,趁机多抢点财物。”獐头鼠目的杜远着急道。
“抢他娘!”管亥忿忿地骂了句,然后问戏志才:“军师有什么好办法?”
“我一直都没搞明白汉军的真实用意。以我的感觉来看,对方并不会长途奔袭黑山。莫非刘和用的‘围魏救赵’?我们犯不着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也来个围魏救赵,强攻获嘉。”
“黑山大本营被汉军攻破,你们青徐黄巾军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褚头领?”杜长怒气冲冲闯进管亥营帐,劈头盖脸地叫道,“当初要不是我们黑山军收容,你们早就被官军剿灭啦!现在你们忘恩负义了么?”
管亥语塞,戏志才也低垂着头,先前怒吼的周仓也不说话。杜长的话是事实,如果没有褚飞燕的收留,青徐黄巾军早就溃散。假如这次汉军真捣毁了黑山大本营,东路军所有将领难逃罪责。管亥的眼神向戏志才求助,戏志才点点头,暗示他回救黑山。
“全军渡河,追击汉军!”管亥一声号令。
“老大,我不走,让我去打获嘉!”杜远脑子里打着鬼主意。刘和率军北上,获嘉空虚。他的部队攻破这座大县,所有的财物全归自己。
“你他娘的放屁!”管亥还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思。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说着气话道,“好,你自己带三千人去打获嘉。”
黄巾军把杜远留在清水河南岸,只给他三千羸弱士兵。杜远看着这点兵力不敢南下,把部队驻扎在清水河南岸十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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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宛如一条玉带横跨共县与获嘉,上千的竹筏不知何时洒遍广阔的河面,仿佛从天而降把镜面般的清水河撕裂得星星点点。冬月的河风刮得旌旗猎猎作响,衣着单薄的士兵在寒风下抱怀哆嗦。水冰凉彻骨,三千骑兵趟水过河。战马经不住水的冰冷,在河里奔腾乱动。
立在最前面竹筏的是一位身材略微肥胖的黑脸大汉。他的外套披在一位少年身上。自己袒露着健壮的胳膊,用那充满血性的嗓门大声唱道:“猛士威兮征四方。”他叫叶羽,字良林,现任我军屯长。`随着叶羽击戟高歌,他身后全屯将士忘却凛冽的河风,一齐高歌:“杀敌勇兮战疆场。”周围的兵士受到感染,大都擎举长戟,高声歌唱。刮面的寒风,刺骨的冷水,被将士们征服在脚下。清水上空响彻嘹亮的军歌。
“叶屯长,你的弟兄们精神抖擞着哩!”上到南岸,我最先夸奖这位鼓舞士气的黑脸军汉。正是由于他的高歌,让我军斗志焕发,提前抵达对岸。
叶羽拉过一位少年,拍着他厚实的肩膀,笑道:“主公,咱这位小兄弟才最精神呢!”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面庞带着惊人的杀气,全身上下挡不住一股超越年龄的凶悍,看模样不是汉人。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我问道。
“敦朴旺,鲜卑人。”少年的回答有如他的那份杀气,铿锵有力。
“你的本事如何?”我又问他。
“我不会武艺,”少年微微低头,又昂首挺胸回答说,“但我有力气。”我这才看清少年的手里不是长戟,而是一根形状怪异的长柄铁锤。
“那你有多大力气?抱得起十钧的重物么?”十钧有三百斤重。我是随手问问。哪知敦朴旺挥动着长柄铁锤,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家伙就有十钧重。”
我短吁口气,眼前这位鲜卑少年天生神力,悉心培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军在共县绕过一个大圈,成功甩掉杜长的追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返回清水南岸。接到斥候报告,南岸十里有小股敌军驻营。我军的袭击目标正是这支落单的敌军。
北风席卷一望无际的平野。河边枯草在三千铁骑践踏下匍匐呻吟。我军骑兵顺着风向发动突然袭击,远远望去仿佛天边飘来一大团黑云。铁蹄叩击地面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大地在痛苦呻吟。
还没等黄巾军弄明白汉军如何悄然出现在南岸,冲锋的骑兵就奔驰到距离营帐三里的位置。杜远擎着利刀站在营门前,厉声呵斥指挥防御。但很快他的目光满是失望。这群羸弱的步卒面对汉军风卷残云的冲锋充满无动于衷的茫然。这是极度恐惧出现的症状,杜远心彻底一凉:三千羸弱没得救啦。
第一阵弩矢之后,剩下的只有零零星星的箭只。仅仅伤亡才百多人的汉军,顷刻之间冲到营门前。英勇的前队挥斧劈开营门的鹿角,潮水般涌来的战马迅速将断缺的鹿角踏成木屑。杜远指挥三百盾牌手拼死抵住营门,在五步宽的营门建起一道钢铁与肉盾组合的防线。
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向外膨胀,强烈的气流如同巨大压强下的水柱,推动着整个盾牌阵开始向后倒退。前排骑兵的锋利大斧重重砸向盾牌,瞬间在坚固的盾面上劈开一道道窟窿。就仿佛是纸糊的一般,第一排的盾牌在撞击下变成一团团碎片。拼死抵抗的盾牌手变成撞向菜刀的肉团,顷刻剁得血流飞溅。惨叫声早已被铁蹄声湮没,黄巾军前面士兵一倒,后面压力猛增,不得不又冲上来两百步兵用身体靠住面前的同伴,依靠人力死死挡住五步宽的空间。汉军骑兵终于在稳住阵脚的盾牌手面前停住冲锋的步伐。战马盘旋,铁蹄乱踏。躺在最前面地上的黄巾士兵最为惨烈。他们有的被踩破头颅,有的肠子都被踏出,有的胳膊大腿被马蹄践踏得四分五裂。营门口变成殷红的血海,栅栏边挂着血肉模糊的残躯,肉酱早已涂满第二排的盾面,成为十足的肉盾。
眼看骑兵与敌人形成胶着状态,我猛然举起大手。战鼓震天,一万汉军步兵快速冲向敌营。在营前形成一道凌厉的劲锋,快速前移。黄巾军的箭矢仿佛被淹没在汉军巨大的人群里,如同投进水面的一粒沙石,没渐起浪花就瞬间沉落。
东面的栅栏最先被推倒。最前面的是那名鲜卑少年敦朴旺,他每一锤之下,栅栏就要被撞破一个大窟窿。叶羽则手持大盾,奋不顾身替他挡箭。黄巾军的弓箭手很快发现这里出现的破绽,箭雨纷纷打向盾牌。一只羽箭穿破盾牌的侧面边缘。深深地扎进叶羽的小腿。叶羽一个颤抖,单腿跪地,他用双手托住盾牌,紧紧地贴在敦朴旺的胸前。与此同时,铁锤把残破的栅栏砸得粉碎,全屯将士叫吼着从这里涌进敌营。
大锤扔在地上,敦朴旺如释重负地喘口粗气,刚才一连番砸击消耗不少体力。他这才想起中箭的叶羽。“屯长,你没事吧?”敦朴旺只手轻松托起盾牌,单手扶起受伤不轻的叶羽。
叶羽咬牙坚持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带血的羽箭,连同小腿皮肉抽出来。“死不了,弟兄们给我冲!”叶羽忘记小腿的剧痛,他挥动拳头,鼓励前面冲锋的本屯将士。
黄巾军营寨像泄洪的闸门,汉军犹如汹涌的洪水片刻湮灭营门口敌军五百盾牌手。攻坚战步兵的威力超过骑兵。在步兵掩护下,三千骑兵同时杀入敌军营寨。如同下山的猛虎,在敌军逃散士兵里挥舞屠刀,菜瓜切瓜般削掉敌兵的脑袋。横冲直撞的战骑加上汹涌磅礴的步卒,五倍于敌的汉军不到半个时辰就消灭掉清水南岸三千黄巾余部,俘虏敌将杜远和两百降兵。
我立刻升帐赏赐战功,分配完毕后又传唤俘虏。令我大跌眼镜的是杜远不肯降服,我早对獐头鼠目的杜远不顺眼,喝道:“推出去斩!”
“且慢。”许攸拦下刀斧手,又在我耳边嘀咕两句。
我沉声对杜远怒道:“杀你如杀只鸡!给我回去告诉管亥,爷爷刘和要报北海屠城之仇!”
战败的杜远像只老鼠灰溜溜逃回营帐,到处挨骂。
周仓性急暴躁,是全军出名的勇士。他不喜欢贪生怕死的家伙,见杜远损兵折将,就骂他说,要是换作自己就抹脖子自刎,才对得起牺牲的兄弟。
戏志才一向与杜远不和睦,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拿出士人一贯鄙弃贼人的语气讥笑他说,三千弟兄肉包子打狗,杜远作为主将也应该拿去喂狗。
裴元绍比较讲义气,他没责骂杜远,却大声嚷着为三千弟兄报仇。
一直沉默的管亥终于开口,针对此次惨败虚心请教军师。他是青徐黄巾的领袖,具有大局观,这也是戏志才肯放下士人的架子,愿意跟他的重要原因。
戏志才沉思半晌,仿佛恍然大悟:“我们现在就好比一头牛,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牛。我也弄不明白刘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位头领先是大吃一惊,接着猛然醒悟。杜长紧紧跟着刘和走,他们又跟着杜长瞎转悠。汉军从南岸到北岸,又从北岸返回南岸,把他们三万兵马搞得团团转。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管。我们不再听命于杜长,走自己的路让黑山军叫嚣去吧。只要南下获嘉,一口气突破汉军的东面防线,就可以打乱刘和的作战计划。”
在戏志才筹划下黄巾部队又渡过清水。他们不再理会杜长的催促,大踏步朝南面的获嘉进发。杜长的黑山军渡过清水,突然发现友军的进攻方向不是南岸的汉军,气急败坏。他三次派人催促管亥停止南下,迟迟不见回音。
我军接到敌人南渡的消息,迅速北渡清水。围绕这条河,我军前后三次弄得敌人晕头转向。但这一次抵达北岸不久,斥候就传回青徐黄巾军南下的消息。
“奇怪,敌人居然没中计。他们南攻获嘉倒反客为主啦。”许攸气得吹胡子,他自信多谋却遇上一位劲敌。
“黄巾军中有一位足智多谋的谋士。”我想起北海惨败,也想起敌军中有位叫戏志才的人。
“谁?”许攸很想找出这位劲敌瞧瞧是何方神圣。
“戏志才。”
这是位默默无名的小卒,许攸摇摇头表示从未听闻。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许攸以手拨起他那细长的小胡须,不急不缓道:“他想牵着我的鼻子走,没门!我们继续北进,杜长的黑山军绝不会弃巢**不顾。”
获嘉只留下满宠三千步兵防御,倘若黄巾军强攻,难保不出现当初北海失守的败局。我听得冷汗直冒:“伯宁三千士卒能支撑几天?”
“难道等我军回师获嘉,前面迎战数万黄巾,身后还要背对上万黑山军么?”
倘若现在南下获嘉就真的变成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而且腹背受敌的我军遭受压力很大。
许攸比划道:“我军围绕清水河做文章就是让敌人分兵,好各个击破。如今敌人不是正好一分为二了么?黄巾军南下,杜长追击我军,首尾难顾。”
“也对。我还以为要在清水转悠几大圈才能使敌人分兵。如今机会不期而至,我反倒迷糊了。”
“主公是先选软柿子还是硬的?”许攸于形势万分紧急关头尚且谈笑自若。他将杜长的一万兵马比喻成软柿子,管亥的两万兵马比喻成硬柿子。
“当然是软的。”我不假思索,了望着平静的清水河。歼灭杜长黑山军的问题顿时摆在我面前。当我细心思考下,才发现先前的想法多么幼稚。黑山军既有骑兵又有步兵,都是骁勇善战的山贼。我军尽管兵力上多出一半,但不少都是新入伍的流民,无论纪律还是训练都比对手逊色。实话实说,我军更像一个软柿子。这场决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时不与我,必须迅速拼掉杜长的部队,然后援救获嘉。第三次渡过清水,一场决定生死的时机悄然来临。
很快传来杜长黑山军追过北岸的消息,我急忙下令全军朝东走。一路上我为这场决战伤破脑筋,太史慈随我左右,忍不住喊道:“兄弟,咱们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我说是的,然后若有所思地问他,还记得以前在皇甫嵩军中的事情么。“上次陈仓击王国的战斗至今历历在目。皇甫将军教会我许多关于作战的东西。”对比这场决战与当时的陈仓战役,汉军与贼军,追击方与决战方,多么的相似,只是角色互换了一个位置。敌人穷追不舍,我军非战不可。选择什么样的战场,排列什么样的阵形,都极有讲究。我的思绪回到皇甫嵩将军的营帐,他曾经在军营耐心地教导过我如何成长为优秀的将领。我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考验也在眼前。
太史慈笑了,夸我具有军事统帅的天赋。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身边这一万五千将士可能就因为我这个统帅天才的某一次失误全军覆灭。我本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没想到现在变得犹豫。我问许攸,这仗究竟该怎么打。他摇摇头指着一望无际的平野告诉我,除了硬拼别无它法。
“子义,李鑫。”我想到两位最亲的人。一个是我结拜兄长,一个是我照顾的小弟。我不希望任何一人在这场战斗中与我陪葬。第一次生出保护亲人的感觉,没有十足的把握下,我唯有一赌。但我不会拿亲人的性命陪我赌博,有机会就要让他俩处于更安全的位置。
太史慈依旧那副出生入死到底的表情,李鑫也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神色。望见他们,我的担忧与紧张缓和许多。“子义率三千骑兵埋伏在左,李鑫率五千精兵埋伏在右,余下新兵由我率领。”交代完战术后,我又补充道,“留下叶羽、范锺两屯精兵保卫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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