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托孤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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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瑾印象中,历朝历代的王侯将相都有一个共同的忌讳,既不是天灾也不是鬼神,他们最惧怕的是子女的窝里斗,这种内耗不仅将皇室内那可怜的一点亲情抹杀得无影无踪,更有可能造成国家的空虚,古往今来由皇子的纷争引起的国破家亡不绝于史。
皇帝能允许自己的后代不成器,哪怕做个昏君,却绝对不能放任自己的子女自相残杀,这也是景帝不废刘荣的原因,以免众皇子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梁王。
吃准了这一点,李瑾就开始下猛药了:“卫大人,请你站在陛下的立场想一想。草民且问一句,太子与栗姬娘娘心胸如何?”
卫绾冷眼相对,却是没有任何言语,这便等同于默认了李瑾之言,那对母子的心胸若能称得上开阔,那天下便无狭隘之人了。
其实旁人也未必开阔到哪去,但皆善于伪装,如王娡之辈,向来是以贤妻良母的姿态示人,不似栗姬这般咄咄逼人,颐气指使。太子刘荣更是心无城府,喜怒浮于色,特别是对于弟弟刘彘,更是横眉竖眼。于是母子两便在景帝和众人的心中留下了心胸狭窄的印象。
李瑾此番可谓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必须得拿出点压箱底的货。仅仅一个“心胸狭窄”显然不具备太大的说服力,皇帝选的是接班人,而不是“十大杰出青年”,颁发的是皇位,而不是“道德风尚奖”。
要保得小命,就得看李瑾能否一语中的,说进景帝的心坎里。
“若陛下不另立太子,待陛下百年之后,胶东王一家能留得性命乎?其余诸王又能善终否?”此时人命关天,顾不得犯忌不犯忌了,李瑾便连皇帝百年之类的话也说得出来。心说已经死到临头了,也不必再畏首畏尾了,不让他“百年”一下,恐怕自己就得先“百年”了。
李瑾此话分量着实不轻,一下子就让卫绾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显然明白这段话的分量。此话若在陛下耳边萦绕一番,陛下必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只是这震撼带着悲剧的色彩。皇帝心中一直都在为自己百年之后的长治久安所担忧,但却不忍也不敢真往兄弟阋墙的方向去想,满朝文武或许也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却从未有人敢对他提起。
从某种意义上说,皇帝虽历尽沧桑,看透机关算尽之事,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但他们心中其实也有一个梦,那便是子孙和睦,基业万世。刘启也不例外,他的悲哀是他将自己置于半梦半醒之间,明知不可能,却还抱着这样的梦。在这样的时候,他不再像睿智而冷酷的皇帝,倒像是普通家庭的一个长者,单纯的盼望着儿孙抱膝,天伦之乐,尽管他知道亲情是与皇室绝缘的,却并不妨碍他做着这样的梦。
事实证明,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事件上,皇帝也是普通人。
李瑾的话深深的打动了卫绾,此时他正将自己的思路放在皇帝的角度考虑,李瑾此言如针扎水泼一般,让人突然间从梦境之中回到了残酷的现实,在这一瞬间,梦想被撕裂的阵痛会让人甚至有一剑刺死李瑾的冲动,但景帝一定会忍住。因为刘启是一个理智的可怕的皇帝,他明白敢吐真言之人对国家的重要性,他甚至会有将李瑾引为知音的错觉。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样的话,文武百官是不会说的,就连正直如周亚夫,袁盎等人也是如此,因为他们支持的便是太子刘荣。
“你如何便能证明你所言非虚?”卫绾醒过神来,此时已经不再是李瑾心目中那冷酷至绝情的杀手,声色依然是那样威严气派,但隐藏不住细微的颤音。李瑾甚至认为自己看到了卫绾乃至景帝脆弱的一面,景帝表面上对王美人和栗姬的明争暗斗不闻不问,不过是在尽自己最后的努力维系着那已经醒来的梦。

李瑾有些不忍心做那扼杀梦想的恶人,但不扼杀他的梦想就得扼杀自己的脑袋,这是没有选择的,所以该出手时依然得出,并且得来得狠的,一回合就能将对方击垮的重拳。当然,到了关键时刻。即便是泰森那种咬耳朵的手段,只要能管用,也未尝不是值得研究的招式。
“所谓实践出真知,为何不能让陛下试上一试?”对于刘荣母子,李瑾还是拿得准的,心浮气躁,目光短浅,实在是很好的“小白鼠”。
“如何试法?”卫绾对“实践出真知”的说法显然感到非常新鲜。
这一下便把李瑾问得够呛。李瑾急切之间拿出了预案,却没有相应的策划。在善于钻营的王娡面前,有大纲就行,可景帝似乎不太喜欢自己钻研问题,缺乏一种钉子精神,但他却有着将钉子钉入李瑾脑袋的权力。
李瑾拼命在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寻找着解决的方案,本就不多的记忆在紧张的气氛下已经支离破碎,要想拼接起来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事实告诫他,多读点书总是好的,艺多不压身。临时抱佛脚总是有风险。
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让他在非常有限的历史知识中抱住了一根腿,也顾不得长短粗细,合不合身,只求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陛下何不假意托孤于他人,以试太子之心。”李瑾想了半天得出这么一个主意。在他的记忆里,但凡是皇帝临死前总是要托孤的,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白帝城托孤,可惜遇上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这刘荣想来也是斗哥式的偶像级人物,不过李瑾却等不得看他的笑话了,要真让他成了阿斗,自己可就得英年早逝了。
李瑾的算盘是让景帝托孤于刘彘方面的人,藉以试探栗姬母子的反应,若不出意料,当是暴跳如雷,李瑾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当然这是兵行险招,成败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这世间万物,又有多少能被自己控制于股掌之间?
卫绾似乎同意将李瑾的方案转告于陛下,这次他没有再让张继送李瑾回去,径自离开了。
李瑾早已冷汗淋漓,见卫绾身影远去,当即长出一口气,这条小命可谓是九死一生,现在唯一的希冀便是:栗姬够冲动!
李瑾现在又有些恨自己这扮猪吃老虎的年纪了,若不是年龄太为显眼,岂能得他人重视,平阳公主,王美人,长公主,乃至景帝,压根就不会知道有自己的存在,又何来如此危在旦夕的局面呢?即便穷点,好歹脑袋还长在自己的脖子上。
李瑾不禁想起了庄周先生口中那“泥中的乌龟”,在淤泥里自由自在,一旦入得宗室庙堂,便远离了单纯的快乐,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了。要么居庙堂之高,辅佐刘彘,飞黄腾达;要么做阶下之囚,人头落地。至于处江湖之远,过他在前世所一直向往的侠士生活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命运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为何让他穿越,为何给他一个孩童之身,又为何让他卷入时代的洪流这些李瑾想不明白,他只感觉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冥冥中主宰着一切。自己的挣扎和反抗在命运面前显得那么得不堪一击,就像一个穿越者在历史的洪流中一般,切莫以为凭着自己那一点点浅薄的历史知识,便可作时代的弄潮儿,其实不过是被时代所“弄”。
李瑾现在还不会想到,景帝在实施他的托孤之计时竟由于最后残存的一点梦想改变了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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