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其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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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歇斯底里的呐喊,带着镣铐的双手狠狠的在铁门的栅栏间捶打,片刻前还死气沉沉的眼神,此时却充斥了求生的炽热。在李瑾看来,刘荣披头散发,浑身邋遢,活像一个疯子。而他妄图通过写信向父亲求情而挽回这条生命,无疑也是疯狂的想法。
窦婴心潮澎湃,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隼,紧握着铁剑的右手已经在剑柄上留下了细细的一抹汗液,若是常人见到魏其侯这般搵怒,恐怕在气势上就要输上半筹。
致都却毫不畏惧,瞪着他的虎目与无论在功勋还是爵位上均高出他何止数倍的魏其侯堪堪对峙着,嘴角边甚至微微有丝诡异的笑意,略带一点挑衅。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旁的人可是看得心惊胆战,一个个如临大敌,仿佛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李瑾甚至看见刘荣在暗自攥着拳头在胸前上下挥动,不知是想亲自下场还是为曾经作过太子太傅,与他有师生之情的窦婴打气助威。
但紧张的空气却突然间轻松了,窦婴摊摊手,喃喃自语:“罢了罢了,还是进宫向太后先行禀报,再做计较。”接着在刘荣绝望的眼神中转身而去。
李瑾有些纳闷,在自己并不渊博的历史知识中,竟也知道有窦婴这一号人物,说明此人定是非同寻常。从后世的评价来看,窦婴也是慷慨豪迈之人,性喜游侠,这样的人应当不会被一个小小的中尉所阻拦,此番又怎么会吃这样一个哑巴亏?
想到此处,李瑾顿觉蹊跷,一时兴起,跟了上去:“侯爷且慢。”
窦婴本已出得中尉府,忽然闻得有人唤他,转过头来,盯着李瑾的眼里也有了些笑意:“想必这位就是李瑾李公子,久仰久仰。”说罢将众随从斥退。
李瑾心想:素未谋面之人,还有什么久仰的。不过脸上却还是要作出一番相见恨晚的表情,客套一番:“侯爷之名如雷贯耳,小人仰慕已久,只是不知小人之践名又何以入得侯爷之耳。”
“公子不必过谦,早闻袁公言李瑾年幼智深……”李瑾听得头昏脑胀,与周亚夫之言如出一辙,看来这袁盎还免费给他李瑾打了不少广告。
“小人有一事不明,还请侯爷赐教。侯爷既是受太后所托为临江王捎带笔墨,又何以半途而废。小人一介草民,本不应介入此事,只是心中疑惑,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海涵。”李瑾微微仰着脖子看着身材高大的窦婴。
略显阴森的中尉府外,一长一短两个身影在太阳的照射下呈于路面之上,而这并不太窄的路面上居然无人行走,想想也是,有谁喜欢没事跑牢门口去蹲着?
于是窦婴便在这空旷的“秘密场所”对李瑾说道:“此非怕致中尉,实为敬重于他。致都此人刚毅不屈,他既誓死监守陛下负于之责,必不肯稍做通融,我等若一味强行,必将引起争端。又何苦而为之?致都的职位虽然不高,但身负重任,不媚上,不欺下,这样的人值得敬重。”
“不若侯爷将笔墨交于小人,小人找机会带入中尉府交于临江王。”李瑾突然有点可怜刘荣,这家伙虽然自大了一些,但本质并不算坏,现在又是一副落魄之相,实在让人叹息,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既然如此,只好劳烦公子了。现下还有些许要事,这便告辞了。公子若是得闲,大可光临敝府喝几杯水酒。”窦婴向候在远处的随从比划了一个手势,立即有一人抢在众人之前,捧着一大堆物事,满脸堆笑的凑了上来。李瑾打量了一番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随从,暗想:此人倒是机灵,日后说不定能成为窦婴的心腹。

“田蚡,将笔墨交予李公子。”窦婴对这个透着谄媚相的骑奴吩咐道。
李瑾差点绝倒:田蚡!莫非就是日后权倾朝野的那位仁兄?想不到竟也是从基层干起的,如此看来,骑奴确实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田蚡笑呵呵的将一册竹简与一支笔和一方砚台交于李瑾,便屁颠屁颠随着窦婴离去。
李瑾看着这一大堆物事,顿感脑袋大了一圈,要将这些东西避过致都的耳目送进监牢之中,难度也太大了点。与致都讲道理,让他妥协?不可能,连皇帝的宠妃都能见死不救之人,性格是何等刚毅,自己也就别自讨没趣了。
那是不是就完全束手无策?也未必尽然。致都再是酷烈,也不可能不吃饭不睡觉,而其余的人就未必铁板一块了。
于是李瑾用起了经常在电视中见到的桥段,夜深人静之时,在监牢大门外,两名值班的狱卒被李瑾灌得酩酊大醉,李瑾从一名狱吏腰间摸出钥匙,还在一个劲的心疼:***,这年头的酒度数太低,灌翻这两头水牛可花费了不少银子,要是放在后世,2元5一瓶的红星二锅头就足够让他们夜会周公去了。
拿到钥匙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李瑾大摇大摆的带着笔墨进了监牢,径直走到了关押刘荣的铁门前,看着前太子憔悴的面庞也隐隐有些难过。
“你来了。”刘荣并未睡去,想必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如他这般娇生惯养之人也难以入眠。此时他盯着李瑾的眼神已没了往日那样的凌厉,而那语气更像是朋友之间的问候。许是在狱中呆久了,让他历尽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困苦,在夜深人静之时,酝酿出一种淡然的情绪,这便是愁思。
这也许也能让他有所感悟,从而放下心中的爱与恨,但是,还来得及么?
“恩,来了,殿下,小人为你带来了笔墨。”李瑾以前有一段时间恨死了刘荣,但真见他落到现在这番田地,也不想再计较往事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皇子。
刘荣看见竹简和笔墨,眼神中掠过一丝激动,赶紧从铁栏中伸手接过,抓起笔就要写,但是砚台中并没有墨水,只有一根墨杵。刘荣用带着沉重镣铐的手开始磨了起来,但铁链的沉重与摩擦让他的手臂已出现瘀痕,他吃着痛,慢慢地磨着。
“殿下,让我来吧。”李瑾实在看不下去,接过刘荣递过来的砚台,盘腿坐在地上磨起了墨。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就这样隔着冰冷的铁栏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各自忙活着。而从监牢中那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去,却是月明星稀,微风送暖。
“李瑾,你知道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杀了你。”刘荣的语气很平淡,就像两个久为见面的老朋友在共同追忆着往昔。经过几日的牢狱之灾,经过几番的挣扎绝望,或许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宿命。
“我知道,但我并不恨你,因为那是正常的,若是我坐在你的位置上,一定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李瑾手中的墨杵缓慢的在砚台中划着旋,墨汁一点点渗出。刘荣顺势从铁栏间伸出手来用笔蘸了蘸,开始在竹简上写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此番回长安路遇不幸,甫一上路,车轴骤然断裂,临江国的老百姓预言,说他们的国君不会再回来了。”刘荣一边书写一边缓缓叹道,这想来骄横的皇子显出了少有的优雅。
尽管这优雅令人心酸。李瑾只好默默不语,听凭刘荣的倾诉。
“你说,我写信于父皇,会得到原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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