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王室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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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到刘荣抛出这样的问题,李瑾感到很难回答,尽管答案看起来是那样的显而易见,但他能怎么说?直接告诉刘荣:“没指望了,你小子死定了”?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但若是为了宽他的心而骗他:“没事,只要见到你的信,圣上就会赦免你,继续让你做你的太平王爷。”这样的话说出来,恐怕连李瑾自己都不能相信。
连自己都骗不了的人,又如何去骗别人?
李瑾天生不是当骗子的料,这又断了一条有前途的财路。虽然他时不时爱好吹牛,但吹牛与行骗完全是两码事。
李瑾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却是最好的答复。刘荣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庞,兀自摇着头,喃喃自语:“我怎的如此之傻,其实我早应该知道自己的结局。”听着他凄凉的语调,李瑾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末了,刘荣重新抬起了头,面含笑容的看着李瑾,这让李瑾感觉很不自然,这想来与自己有些摩擦的前太子什么时候对自己露出过笑容?
“我还是要将书信写完,烦你转交于陛下,就说不孝子刘荣给他赔罪了。以后你好好辅佐刘彘,莫要让他像我一般糊涂。”刘荣的语调虽然很低,但李瑾听来却像是在吩咐后事,让他不得不称诺。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一刻,刘荣完全放下了心中的怨念与仇恨,也放弃了**与争斗,若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说不定能被这样凄凉的情景所激发,吟唱出千古流传的经典。如南唐后主李煜般,在国破家亡之后,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作出了迤逦千年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道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李瑾宁愿没有这样的诗句诞生,也庆幸刘彘(也许就是未来的刘彻)不会神神叨叨的成为这样的诗人。用一个国家的代价来培养出一个震烁古今的诗人,这代价实在太大。
“知道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刘荣的问题似乎没完没了。
李瑾心说:也许是欺侮刘彘,也许是拒绝了程阿娇,得罪了长公主,也许是扩建王宫动了那破庙……但理智让他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只留一双耳朵听着刘荣的心声。
“此生最恨,乃身在帝王之家!”刘荣的眼眶里盈满泪水,却偏偏要学着坚强一般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滑落。而根据地心万有引力定律,最好的办法便是扬起头,于是刘荣很自然的仰天长叹。猛然间,他聚集全身的气力,放开喉咙大声呼喊,似乎要将这一生淤积的情绪统统清空,然后干净的去到另一个世界。
最恨身在帝王家,这是怎样的绝望与悲凉,在万千人眼中无限风光的皇子公主们就像被天上掉下的黄金砸了脑袋一般幸运无敌。但其中的沧桑又何足为外人道?
李瑾就这样陪着刘荣度过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夜晚,手中的墨杵早被磨成了烟头般长短。直到天色渐亮,为免被致都所获,李瑾不得不带着刘荣的书信告辞而去。他不断的回头看看那个披头散发的“死刑犯”,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的一面,以后再也没得看了,就连尸体也轮不上他这种龙套来看。
他当然不能把刘荣的书信交于王娡再转交于陛下,否则陛下就永远见不到自己儿子的绝笔了,李瑾也曾思虑自己这属不属于“背叛”,有点吃里爬外的意思。不过作为后世穿越而来的人,他做事自有自己的准则,不可能如古人般盲从于任何人,因而也不存在道德上的包袱。

但皇帝的住处岂是他能随意出入的,正愁怎样完成任务,耗费了半天的时间思来想去无果后,只得泱泱回到朝阳宫,不管怎样,得先吃了午饭不是?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景帝竟正在花园里与刘彘下着李瑾刚“发明”不久的象棋,李瑾心中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刘启见李瑾前来,脸上一副忧虑的神色,赶紧将众人斥退,只留了刘彘在身边。
李瑾当然不能要求刘启将刘彘一并赶走,好在刘彘还挺听他的话,应该不至于将事件传到王娡耳中,否则事情还真有些复杂了。
李瑾毕恭毕敬的将竹简呈了上去,躬身肃立在旁,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禀报。刘启则悠闲的听着,手中的竹简只是时不时的翻看一下,似乎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当他听说窦婴带着人去到中尉府的时候,眉头微微发蹙,眼中射出凌厉的神色;而当他听闻致都以刚治刚之时,嘴角又浮现出一丝笑意;而当他听闻刘荣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最恨生在帝王家”时,李瑾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怎样一番神情了,似喜似悲,但却始终没有失态半分。
李瑾暗暗想:这个年代,最优秀的演员其实便是汉景帝刘启,刘武,王娡,窦太后等人的演技比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如果非要颁发什么奖项,那么刘启毫无疑问的是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不二人选。在这个时代,只有他才配得上这个称号。
李瑾甚至在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上演了这么一出出热闹非凡的戏剧,你方唱罢我登场,每次见景帝似乎都是被动的一方,被几个女人机关算尽,总是在顺应着她们的“安排”;但换一个角度来理解,会不会是刘启在“安排”着这一幕幕的闹剧,王娡,栗姬,刘嫖,窦太后等人以为自己精于算计,将皇上愚弄在鼓掌之中,是否是一种错觉?
或许每次都在打“太极”,看似软绵无力的招数才是最凶猛绝伦的狠招,水至柔,所以能覆大地。现在想来,景帝出的每一招都含义隽永。
七国之乱后,面临梁王刘武的第一次储君攻势,他立了刘荣为太子,然后在六年后将其废掉,接着利用袁盎等朝中大臣堵住了太后的嘴,彻底断绝了刘武的希冀。接着就能顺理成章的立自己想立的人为太子…….怎么看,这怎么像一个阴谋,像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而这一场戏一演就将近七年的时光,这是怎样的一部大片。而后世的导演几个月时间拍就了反应这个时代的电视剧,并凭此到处走**,四处获奖,大谈特谈什么历史的严肃性与真实性,怎一个天才了得!
“禀告陛下,太子在中尉府自杀了。”一个侍从很快带来了第一手的消息。
刘启脸上的悲伤一闪即逝,显然这是他早就预料,甚至是他一手营造的结果。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呆了半晌,刘启缓缓说道:“太后知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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