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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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12
作者有话要说: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说我对不起琮洄,一时心动就加了一堆人在他和木棉的出行中了,明知风雨降至我怎么连片刻宁静也不肯给啊,哎,忏悔一个。冀北也真可怜呀,英琦要是不过来闹腾一句说不定一切就改变了。可惜……
再谢谢从从的评,刚刚又看了一遍,有句话说到我心里了,我就是想让在知情的情况下让自己为他们伤心,够BT的,不管,再抱住亲一口
再小声嘀咕一句,长评的标准够高的,我觉得远远和从从都写得很好啊,不说了,有自夸文章的嫌疑,俺溜走了
这个茶我是根据虎丘茶编的,苏州真是个好去处,我最爱虎丘了,坐在那里听水喝茶嗑瓜子简直人间大幸事。
那些泉是仿着儿时游趵突泉的印象写得,似乎真的是李清照写漱玉集的地方。中国真是有太多好地方了……
ps,嗯……还是谢谢给我提错别字的那个网友,大概你也不会再来看了,很汗颜啊!!!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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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尽前溪舞,心酸子夜歌。**
这年的腊八恰逢礼拜日,慕眠也不用当班,听人说郊外方闾园景色极佳,就同琮洄约好了一起去拍照。
她到底依着琮洄的话在外面租了房子,房东是对六十几岁的老夫妇,独子在外经商,只有一个媳妇领了孙子在家,多出的小偏院单独隔出来租给了慕眠。昨晚慕眠把各种干果豆类和着白米熬上粥,微火炖了一晚上,打算琮洄早上来的时候喝腊八粥应景。一早起来等了半天却不见人来,在屋中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看屋外太阳却好,忍不住一掀门帘走到院中竟觉得空气中有些异样香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墙角一株腊梅开了花,那花瓣嫩黄,虽不惹眼却幽香异常,慕眠走近吸气去闻,半点味道也闻不到,人走开了却是香扑满鼻,瞬间侵入脾肺。她一时兴起就摘了一小枝梅花,找了细铁丝绑在发卡上面,低头对着院中的水缸中别在自己的发辫上。
忽听有人推门进来,她心只道是琮洄也未抬头,却听来人脆生生地笑道:“看看这大冷天是谁居然站在外面临水梳妆呢。”
她猛一抬头便看到英琦身着雪青色多罗呢厚披风和琮洄站在门口,惊奇问道:“一大清早方小姐如何在这里?”
英琦微笑进来看了一圈这院子道:“慕姐姐又跟我客气,什么时候搬了家也不跟我说一声。”
慕眠只道:“一点小事情哪里值得多说,今天来为了什么?”
英琦道:“今儿一早我看太阳好得很,就想请琮洄给我拍几张照片,一大早就去报社宿舍寻他,才知道你们约好了去方闾园,那里拍照再好不过了,求慕姐姐带上我才好。”
木棉笑对英琦道:“这又有什么好求得,出去玩自然是人多了才热闹。我煮了腊八粥不如吃点粥应应景,咱们再出门不迟。”
英琦拍手笑道:“这样最好,只是既然要热闹,我须去请外面车里等的那两个人过来才好。”说着就转身出去
琮洄走过来对她低语道:“一早就好几个人来到宿舍下面,我实在缠不过她,她大哥也来了,看上去面色极是阴郁。你看可怎么办?不如我们就说今天不去了?”
木棉听了一惊,没想到外面还有人等着,心道既然是英琦的大哥,怕就是那位身残的方向东,想想说道:“他们人都来了,怎么能说不去的话?就算一同去玩图个热闹好了,只是他们那样的人家,怕要小心说话,别惹麻烦才好。”
两句话功夫就看英琦领了几个人进来,见一个身着黑色大氅戴了墨镜的人坐在轮椅上,身后几个侍卫抬着轮椅过了半腿高的门槛,木棉心道这肯定就是方向东,走过去听英琦介绍道:“大哥,这位就是我和四哥都经常提的慕姐姐。”又冲木棉道:“这是我大哥,今天真是好不容易请他出次门,也顺路来慕姐姐这里讨碗粥喝。”
木棉忙问好:“方先生您好,敝舍简陋还多请包含,外边冷不如屋里请吧。”说着对那几个侍卫打了手势。
方向东听了她的话,冲声音方向道:“这位就是慕小姐吧,我是久闻大名。舍妹顽劣今日不请自来,我们请慕小姐多包含才是。”那几个侍卫抬了方向东进去,后面跟着一人脱了帽接过轮椅对那几人道:“行了,你们放下大少出去候着就行了。”
慕眠听了声音才注意到是冀北,冲他点头道:“四少也来了。”
冀北笑道:“不成想这么多人来吧,只怪你搬了家也不说,我只好厚着脸皮来打扰。”
木棉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和他多客套。收拾了桌子又泡上茶水,请冀北推了方向东到炉火边坐,又听英琦在旁问:“慕姐姐,你这里真是雅致,屋子里面好香,熏得是什么香?”
木棉道:“哪里有熏香?”
英琦问:“那如何满屋子香甜味儿?”
木棉想想道:“怕是我在屋里煮粥的缘故,放了玫瑰是会有些香甜的味道。”她对琮洄招招手,低声说:“你去外间橱柜中把那荷叶碗拿来。”
琮洄点点头就过去,英琦见了就跟着走过去道:“琮洄你去做什么,我来帮你。”
慕眠看了只得笑着摇摇头,又一回头就看冀北满眼深味地看着自己,忙正了脸色,端着茶水走过去问道:“方先生,四少,先用点茶吧。”说着就递茶在方向东右手边,放的时候格外用力了一些。
方向东已久未和家人以外的人讲话,今日耐不住英琦一番俯低做小的请求出了门,这会儿见慕眠招呼,也温和道谢,随着声音稳稳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又同慕眠谈论了几句茶道。冀北少见大哥对人如此和蔼,在一旁只是暗暗称奇。
琮洄眨眼工夫就捧了碗进屋,慕眠见了就起身盛粥,锅盖一打开更是一股子甜香,英琦凑过去看不住赞道:“慕姐姐,一看就知道你这粥可是费了功夫的,怕是市面上能找的干果都在这里了。”
木棉道:“也不过放了几样,就是那些……”
英琦忙打断道:“这会儿别说,吃的时候要我自个儿品出来才好。”
琮洄帮着木棉盛了五碗粥端过去,慕眠歉意道:“不晓得会要待客,早上送到房东那里几碗,如今每人只得一碗,吃了暖暖身子就好了。”
向东道:“是我们叨扰。慕小姐别见怪才是。”
慕眠道:“哪里,腊八粥本就是要和亲友分享才是。”
冀北也不多言,捧着碗看去,但见一个外围碧色荷叶边的瓷碗,内中盛着红褐色粥缓缓散着热气,粥中放着配套的调羹,尾段恰是一朵盛开的红莲,他不由对着慕眠莞尔一笑,慕眠见他笑得似有深意,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只贪图好看,倒要他误会,当下脸就有几分红。
偏偏英琦在一旁看到了笑着就说:“四哥,你说慕姐姐这般清雅的人可不是就像朵荷花一般。”
冀北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琮洄却一下子听懂了,冷笑道:“木棉可不是什么荷花。”
英琦马上道:“哦?那你说还有什么花好比?”
琮洄刚要开口,却听冀北道:“自然是木棉花。”琮洄听了转头望了冀北一眼,冀北也是目光明亮的看着他,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喝粥。
慕眠眼看不对,忙道:“辛辛苦苦做了腊八粥,你们到拿我打趣,英琦你不是要猜着粥中之物,看你能不能猜全了。”
英琦到底小儿心性,看自己目的也达到,便专心品粥,一边喝一边说:“有红枣……红豆……莲子……核桃……桂圆……这个是杏仁……松仁……还有葡萄干……青红丝……绿豆……玫瑰……再加上糯米就是十二样东西,对不对?”
慕眠赞道:“好厉害,这些东西熬了一夜面目全非了,你居然吃得出来,不过还差两样。”
英琦听了又仔细品了一下,却没猜道,向琮洄求救:“琮洄,你吃出来还有什么?”
琮洄摇头道:“我昨晚间陪她泡的东西剥得果皮,我自然知道有什么,跟你说有什么意思。”
忽听向东在旁道:“还有白果和花生对不对?”
木棉一笑道:“方先生味感真好,这花生几乎花在粥中了很难吃出来。”
琮洄一碗喝完,扭头小声跟她道:“味道真好,好多年没吃过了,只可惜没有多得喝。”
英琦不愿看他们低声讲话,偏要去问:“琮洄你对慕姐姐说什么?”
琮洄道:“我在回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腊八就是木棉帮着厨房做粥,家里人都高兴得很,奶奶特别爱喝。”说完才觉得谈及祖母有些难过不由黯然。
英琦只倒是他们的青梅竹马,听了也是有些不大高兴。
冀北听了这话,却是一口粥就哽在喉中,险些呛到喉管,极力压住却仍是咳了起来,木棉忙起身再倒了茶给他,见他低着头肩膀直颤的厉害,想要帮他拍拍背,终觉得不大合适,好在冀北即刻抬头冲她摆摆手,喝了口茶道:“不碍事。”望着她站在那里,心底却是疼得厉害,那些自己亲人的过往回忆中,却是没有自己的位置的。
众人喝罢粥,稍停片刻便依次出门,因方向东需坐轮椅,加上随从开了四五辆车前往方闾园。时值年末,园中游人本就不多,再加之向东不喜外人,自然还未进园便有士兵驱散游人,琮洄见了不由皱眉,方想说上几句,又想到慕眠早提醒了谨言慎行,终是作罢,心中到底有些不舒服,进得园中见的奇景才算好些。的e2
方闾园素有华中第一名胜之称,园中泉眼众多,园后依偎湾砀山系一隅,早在晋代便凿山引泉水,称为漱山,园中古迹甚多,历来是文人墨客拜古访幽之地。
向东目不能视,心中也不愿拖累与人,叫了阿江等人进到观澜堂听戏,叫他们几人另去玩乐。他们一行人由闾门先至万珠泉,泉边环绕腊梅数百株,如今正在枝头怒放,英琦见了自然是央着琮洄拍照,琮洄哪里有心,碍着众人在此也不便当面驳斥,替她拍了几张,又叫木棉一起来拍,木棉看着周围一排持枪兵士,觉得如此拍照很有些不自在,只推说过一下,便走到一旁泉边看那些古老石刻。
此处泉水四季恒温,严冬时分,水面上更是水气袅袅,缥缈烟雾笼罩四周如同人间仙境。木棉临水而立,半个人竟如溶在雾中一般,冀北在旁望去,恍然竟觉得半梦半醒,亦真异假。
他忽然心生不安,只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忍不住轻轻踱步走近,才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清晰,又顺着木棉目光看去,原是刻着一阕李清照的清平乐: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
江楼楚馆,云间水远。清昼永,凭栏翠帘低卷。
坐上客来,尊前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
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待西楼,数声羌管。
他轻声道:“如此悲春伤秋的东西,还是少看为妙。”
木棉耳边只听得淙淙水声,先没注意他走近,此时听他说话,才回过头来道:“比起她其它的词,这首也不能算是太悲切了。情景交融只是不知是先有这亭台和玉梅,还是先有这词。”
冀北道:“传闻此处便是易安居士写成漱玉集的地方,所以还应该是先有景才有词的吧。”
木棉听了一笑道:“想不到四少也知道这番典故。不过听闻别处也有说是写成漱玉集的真地。历史总是这般,真真假假也不好说。”
冀北却只是看着她发呆,一股无形的清幽香气让他心神起伏不定,也不知道是远处的梅花,还是她发上的梅花散发的。
本在雾中看她就大有恍惚之感,此刻闻着花香听着水潺更觉得如梦一般,脚下幽深泉池,波光粼粼之上烟雾萦绕,身后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都看不真切,就连一步之外的她都像不是真的,她身上的秋香色的大衣蒙了一层水气,站在青石边上几乎分不出轮廓,只有一张脸却是清晰的。让他忽然忆起初次见她,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神志都不清醒就看到她那张芙蓉秀脸上一脸关切之色,他几乎记不起她当时说了什么,可那情景却在暗地里回忆过多遍,总不真切,此刻这一怔神却如往事重现一般,他一时意乱情迷,情不自禁道:“慕眠,我……我……你知不知道我其实……”
那句话在心底藏了太久,思量太久竟语不成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听到英琦的声音道:“咦,琮洄你看,这话好事不通。”
他的心猛地回落原位,随即恢复了神色转头一看,英琦和琮洄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琮洄沉着脸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是他偷了他什么宝贝一样,他暗笑一下,竟倍感凄凉,满腹心事地转回头去,看池中数个小泉眼都在跳跃奔突,满池暗流涌动都乱不过他的心。
英琦正对着一块石头指手画脚,木棉走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正是刻了漱石枕流四个大字,她笑问:“怎么不通?”的5f
英琦道:“这石头如何饮,流水如何枕,不通不通。”
木棉道:“你这样看到也不错,这词本就源于口误,原作枕石漱流,
英琦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冀北笑道:“英琦,怪只怪你平日不爱读书,才说得这样的傻话。”说着就讲那典故给她讲了一遍。
英琦摇头道:“古人就爱这样,明明是说错了,却不肯承认,总是指鹿为马时间长了错的倒成对了。”
木棉道:“是因为当时孙子荆解释得好,用流水洗耳,石头磨牙,也还是隐喻他洁身自爱、磨砾其志的意向,所以也就流传了下来。”
英琦再看看那四个字,任是摇头道:“不通。”
木棉见她这般固执的憨态也禁不住笑了,一转眼却看到琮洄却是紧紧抿着嘴站在一边,走过去低声问他:“拍得如何了?”
琮洄起先不语,见英琦同冀北走了几步,才小声道:“为何我们每次出来都要和他们一起,真是扫兴。”
木棉也不知如何说,只好玩笑道:“你原先不是还说,报社有人要采访莫冀北都被拒绝了么,如此好机会,你还不借机拍几张照片。”
琮洄却道:“不得他本人同意,只怕我有胆子拍,报社也未必有胆子登,到时候恐怕血雨腥风都说不定。”
木棉笑道:“四少倒不是这样的人。”
琮洄听了这话心中好不懊恼,半天才道:“你又有多了解他!”原先在报社的时候他对冀北倒是很为敬佩,见了面也觉得此人当得起英雄出少年,只是英琦那番话多少说得他心底不安,适才他在远处望着他们二人比肩站在水边心中已然不快,偏偏英琦又在旁边说什么金童玉女鱼水相依之类的浑话。他这才和上相机走过来,这会儿听木棉这话,忍不住又问道:“他倒是很了解你,还知道把你比作什么花。”

木棉知道琮洄心思,笑话他道:“你人越大,心眼越发小了。”
琮洄却道:“我是不愿意有半点差池。”心中还有一句话未说,那就是我不能承受失去第二次。在他心底木棉本就是多年的梦想,多年的亲情和爱情早就融合在一起,彼时她离家出走,他没有能力将她挽回,如今重逢更觉珍贵无比,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一次失去尚能承受,是因为心中还有希望,而如果再次失去却会要了命的。
木棉听他话说得虽含混,但深知他心,也不多言微笑挽起他的胳膊道:“再呆一会儿,我们就借故离开好了。”琮洄自是点头应允。
说要离开也并非易事,几人又在泉边小游片刻已近中午,冀北多少挂记向东便要向观澜堂去,向东正听曲听得高兴,听到他过来说道:“我刚听得胡老板说漱山白茶,你平日也喜欢跟着老爷子寻个风雅品个茶,今儿即来了定要去那里品品。”
冀北心道漱山白茶已消失多年,如今怎能见的真身,但难得见向东如此高兴,自然满口说好,想是日后还是要多拉着他出门散心才好。抬头一看慕眠三人还在堂外,只见英琦挎着慕眠的胳膊,嘴中又动个不停,心底就猜了个大概,便低声叫景涣去请他们过来。
原是琮洄说要走,英琦又如何肯依,直说要去园后的酒肆吃饭,紧紧拉着慕眠不放,慕眠向来不懂如何拒绝他人的意思,推辞一番却哪里经的住英琦舌灿莲花一般的劝说,抬头又看景涣过来好一番说辞,更是拉不下脸来,只得随着英琦一起进去。
刚进堂中便听得胡老板形容这漱山白茶,此茶初时为野生茶,只长在漱山,产量极少,后因其味色绝佳逐渐声名远扬,当地茶农希望提高产量,便将其移植山下,谁知制成之后完全变了味道。如此这般更衬得物以稀为贵,然而几百年前的一场山火却将那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茶树烧了个精光,此后这野茶树便绝了踪迹。只得从古人的笔记方志中觅得些雅致芳踪。
慕眠听了十分好奇,不由问道:“既然这样,今日的漱山白茶又是什么?”
那胡老板笑道:“喝过此茶的人早就作古了,传闻中的茶水又有谁说得清楚它的具体味道,如今漱山半腰那家茶馆里的漱山白茶却也当得起‘香煞人’三个字,单就那经年的活山泉冲茶也算是一绝。”
他这番话自然说的众人十分神往,坐下把台上的曲子听完,便告辞离去。一行人先乘车到园后漱山下用餐,在店中问清了上山的路便要顺着指示去寻,不成想天上却又飘起大雪来,只得又多租了几台轿子上山,既下了雪平日竹子编成的过山兜自然坐不得,选的是覆了棉毡的单人轿每人一顶。
慕眠在轿中颠簸着呆坐片刻好不无聊,听雪打在轿顶的沙沙声逐渐小了,便轻轻打了帘子探出头去,哪知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就迎面扑过来,前面的山路崎岖看不出究竟,回头一望,却看到冀北不知何时走在自己轿旁几步之后,也不知跟了多久,身上只是白茫茫一片,不由吃了一惊,问道:“四少怎么走在外边。”的98
冀北听她问话,几步赶上来笑道:“我嫌那轿中空间窄小,好不憋闷不如步行雪中。”
慕眠嗯了一声又没了话,也不好立时放下帘子,只道:“雪大路滑,四少还是当心。”
冀北摇头道:“不碍事,听人说山上因为温泉水却是另一番景象,若真是这样雪也快停了。”
慕眠又笑道:“如果让人知道四少为得一杯不知是否正宗的茶如此披风戴雪,跋山涉水,也算是做了件痴事。”
冀北轻声一笑道:“峰火戏诸侯换作千金一笑,那有什么值不值得,再说我识得你之后那些痴人痴事做得还少了。”
慕眠听了这话心悠悠一沉,心道他的话总是这般直白让人无法招架,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忽然吹来一卷斜风和着雪片飞到面上,来不及躲眼看着雪花就飞进眼中,瞬时觉得眼底湿了,晶莹莹的六角冰花融在眼底冷到心里去。
冀北忽见她眼中忽然晶莹闪亮,一时却莫名感触,极力压着心乱轻声道:“你坐进去吧,莫要雪飞进轿中,这比走在外边还冷。”
慕眠点点头就放了帘子重新坐好,适才只听得雪打轿子的声音,这会儿却只是听到一帘之隔外的脚步声,踩着脆叶枯枝飒飒声甚至沉重的呼吸声,山路拐弯的时候帘子飞起一个角,便看到他在雪中的脚步。她的心慢慢沉下来,也说不清楚是喜是悲,只是觉得恍惚。
悠悠爬上半山停了轿子,还未出来就听到英琦的惊奇叫道:“天哪,这里哪点像冬天。”
慕眠掀开轿帘出来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这半山竟然还是深秋景色,满目只得一片火红,比起刚才路上的风雪,就如同走错了时光。琮洄这下也走过来惊喜道:“木棉,你瞧那溪水边?”
慕眠随着看去,那溪水本就和山下温泉同根,此时也是蒸腾的水汽。奇却在奇在水边的植物上,竟也是彤红一片,如两条红丝带一般披在水边。慕眠走近去看更觉奇怪,又听琮洄问道:“这花开得这样好,可见人说桥边红药原是如此。”
慕眠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偏你会胡说,红药是芍药,哪里长这个样子?”
琮洄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那你说这是什么花?”
慕眠又仔细看了一会,摇头道:“我却也不认得。似乎是西红花,可此时此地也不可能,再说了,花瓣血红也就罢了,如何叶子茎子都是红的?”
英琦在旁听了道:“这有什么好猜的,不如去问茶馆老板,他定知道的,快走去茶馆。”
慕眠二人听了也点头应允。茶馆就在泉水上立着,不过是个单层的古朴石木屋,门口立了块木牌,刻着:豆花香。众人都笑说漱山白茶如此雅致却配了这样一个名字,不知道人怕是以为这里是买豆花的才对。
先后进去落座,英琦就对来招呼的小二儿笑说:“上五客豆腐花。”
小二儿怕是这玩笑话也听多了,笑着解释道:“小店只提供当地泉水冲泡的白茶,至于豆花香,诸位先生小姐喝了茶叶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众人只是更加好奇,忙点了两壶茶,两盘炒干果,只等这传说中的名茶出来一览乾坤。
不大会儿功夫小二儿便端了茶水瓜子出来,那茶壶茶盏却是极普通的紫砂,半点光泽也无,小二儿分别满上之后就道:“这泡茶的水是每日从泉眼打来的,白茶是我们老板亲自种的,至于这茶器也是自家窑里面烧的粗使得东西,不过老板说了此茶就是陪上这才吃得清淡野味。”
木棉听他说得有趣,再看茶却让她稀罕不已,倒茶时只看的水上滚着一股白气,这下仔细看杯中茶汤竟是奶白色,一路上听得漱山白茶的名号,也不过只道是如同白毫银针一般,沏出茶汤定是清澈透亮,或碧绿,或杏黄,哪想到会有这般乳色的茶,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正诧异着,便听英琦问道:“你们这茶是加了牛奶不成?”
那小二儿笑道:“这位小姐又说笑了,我们这又不是西洋茶,怎么会加那些怪东西,就是泉水沏茶,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烧水的柴是这山上的红槭树砍的。”
众人一听都暗自称奇,不承想此时局势还有这样的地方,都佩服这老板倒是个有心有福之人。
冀北先举杯细细抿了一口,随即笑道:“这豆花香三个字却是恰入其分。”
其余几个也忙拿起茶细细品味,初入口清苦,少瞬便余留了一股子极清的豌豆花香,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这茶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只觉得清香绕颊,久久不散。
琮洄赞不绝口道:“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茶,可见都叫做茶,却相差巨大,以往吃的那些竟都俗了。”
向东也道:“豆花香三字听似市井,可吃了这茶也才知其真意。”
慕眠却暗中感叹,果真世事十有**是不如意的,如此妙茶却肯只生在这山上,不论是否和记载中同味,配上此泉水,此茶器,此柴木,今日得以一品也算机缘巧合,人生幸事。
英琦吃了一盏茶,低头看杯底,不由笑道:“这茶生的好奇怪,茶汤乳白,茶叶确是墨一般的黑,怎么叫做白茶。”
慕眠仔细一看果真是墨黑的卷叶,笑道:“这也不奇,你看乌鸡,表面毛色雪白,却偏生的黑皮黑骨。”
英琦想想笑说:“真的,画报上登那些非洲人却也是黑黑的,然而牙齿却白得很。就连丽宫影院的看门阿三,也是黑手背白手心,好不奇怪,可见万物都要阴阳协调,物极必反。”
这话听似有理,仔细想想又是玩笑说得众人都笑了,。
小二儿过来又将茶满上,冀北怕向东无聊,因问道:“你们这茶馆也无人说书唱曲么?”
小二摇头道:“平日客人就不多,再加上大冬天的那有人来这里赚钱。”
英琦晓得冀北的意思,便道:“这么坐着无聊,不如我来唱个曲玩儿。”
大家自然说好,英琦站到窗边,想了一想便张口唱道:
“正月采茶未有茶,村姑一队颜如花……”
这句一出向东便听出是母亲在世时教小妹唱的《采茶曲》,这本是前朝人将十二个月自然景色融入采茶制茶的过程中,英琦的声音清脆婉转,活脱脱唱出了一幅四季采茶图。
琮洄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耳熟,想了想才回忆到原来那日教她滑冰,她一时高兴哼的也是这首歌,他不由莞尔,偏巧听到英琦唱道:“四月采茶茶色深,色深味厚耐思寻。千枝万叶都同样,难得个人不变心。”
英琦见琮洄笑了,心底也是一暖。有心用这歌词表白自己的心迹,竟越唱越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再不肯移开,猛地站起来,几乎要问出口,我这颗心你要是不要?哪想到却看到琮洄已转了目光看着木棉,她心中一冷,任是走过去笑着冲他比了个照相的手势,直到见琮洄拿出相机,才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真有几分可怜自己。
“八月采茶茶味淡,每于淡处见真情。浓时领取淡中趣,始识侬心如许清。
……
腊月采茶茶半枯,谁言茶有傲霜株。采茶尚识来时路,何况春风无岁元。”
一曲罢了,众人都喝起彩来,向东更是久未有过的温和,对英琦招手道:“麟儿,没想到这曲子你唱的这么好。”的c3
英琦见大哥这般和蔼,心中又高兴起来,想了想又道:“大哥爱听,我再来唱一曲好不好?”
向东自然是答应,问道:“这下你又要唱什么?”
英琦思索了一会儿道:“今早看了梅花,不如唱曲《梅花引》。只不过这曲子须由伴奏才有意境,清唱未免太单调无味。”
木棉在一旁道:“这个好办,不如我来吹笛子给你伴奏。”
冀北听了这话却猛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木棉却丝毫没注意到,从提包中取出笛子,走过去问道:“只是我这笛子音略有点高,你看怎么样?”
英琦笑着答应:“我却也能唱几个高音。”
两人并肩坐在窗边,一人抚笛,一人吟曲,窗外满目红叶,隐约有潺潺水声,竟如同画一般美,琮洄自然不肯放弃这么好的画面,举了相机朝她们拍去。
冀北听得心中却有一丝疑惑,心想那日我要她吹梅花引,她说不会,却是吹得这样好,恐怕不是才练得,过一下要问问她才是。
待二人曲罢重新回坐,英琦指着笛子问道:“慕姐姐,你这笛子我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木棉递给她细瞧,又道:“小时候得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难不成是你丢的?”
英琦看了看摇头道:“定不是我的,我哪里会玩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只是这结子旧了,不若换个新的。”
木棉道:“主人的旧物,还是留着好。”
英琦却道:“你真还想能寻着主人,我看这比大海捞针还难。”说着递还笛子给木棉,又向琮洄问去:“你说我刚才唱的好听么?”
琮洄心笑她倒是直接,也就坦然道:“很好听。”
英琦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道:“那我以后常常唱给你听。”
琮洄只好点点头,怕她过会儿再说出什么来,倒了茶给她道:“你唱了那么半天,润润嗓子吧。”
英琦哪里见过琮洄这般温和,甜蜜蜜的接过茶,喝在嘴中更觉得那茶香分外的甘美。又听哥哥也夸赞自己,心中不忍,便坐过去陪大哥说话。
琮洄转头给木棉也倒了一杯,笑道:“我可是有好多年没听你吹过这个梅花引了。”
木棉点头微笑,刚要说话却看到冀北正看着自己,面色无波,眼中分明是询问,似乎还有一丝伤痛。她猛然记起七夕的晚上,他请自己吹梅花引,自己却拒绝了,这事情本就不大,刚才一时高兴也忘记了,这下被他这么看着很有些不知所措。
琮洄却继续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第一次合吹这曲子,也是在水边,刚才我听着水声和在笛声中,竟恍然回到那天一样。”那日水榭的记忆是琮洄最美好的开始,最初的笛音,脚下的潺潺水声,天上的雁鸣,远处小贩悠长的叫卖声,以及拥抱在一起听到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所有的一切都和声音有关,他心中欢喜话说得虽轻,语气中却满是暖意。
又微笑想了一会儿又道:“不如我给你去那溪水边拍照。”说着就对众人点点头拉着木棉走了出去。
冀北望着他们的背影却是在心底泛起寒意来,怪不得那晚她说不会,那里是不会,根本就是不愿。只因那是属于她和他的记忆,所以才不愿任何人进入,也无从进入。
他忽然恐慌地意识到,只要他在一日,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她,这想法震痛了他,极力压抑着思绪,慢慢站起来走到露台上,看着不远处的她独立在溪水边的红花旁,风卷起她秋香色的披风,整个人像只玉蝴蝶一般停在漫天飞舞的红叶中,看着她微笑握着那枝本属于他的骨笛,心中万般苦涩,难道生来与她相遇就为了离别?
紧紧握着露台的木栏杆,那栏杆早就掉尽了漆,如今满是木刺,他猛地一滑动手掌,便觉得手心一阵刺痛,反过来看见几滴血飞快地冒了出来,他冷笑着握紧拳头把那几滴血握进手心,再打开手掌上就绽开了几朵血红的花,像她脚下那些花一样凄美的令人心碎。
那些美不胜收的如血红花不合时宜盛开,是谁欺瞒了它们,骗它们说这还是秋天,于是它们便这样无心恣意任性地长在溪边随风轻摆,又有谁晓得山下早就是寒风历历漫天飞雪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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