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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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4
作者有话要说:
顺着前文继续修改。05。08。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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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断春尽时***
此桩婚事虽未说定,可在谭老夫人心底自然是认了木棉作自家人,此后更是关爱有加。转眼几个月过去,年关已至,谭伯青携带家眷回乡,看到母亲气色良好,心中大慰。听母亲说了琮豫的婚事,他自然没有意见,抽了一个时间领着妻子到秦家正式拜访,换了庚帖,也算父辈暗许,只等两人慢慢相知,然而琮豫这年春节并未回来,二人也不得相识。
年后过了正月十五,谭伯青就打算回到省城,于是又劝说母亲和他一起走,谭老夫人执意不肯,她要等着孙子回家。谭伯青无奈,只好留下老母,回去之前,又到了秦家,一方面替儿子道歉,另一方面也希望秦家夫妇能多去照看老母。
从秦家回来,他对妻子绿媛道:“木棉那个女孩子倒是极乖巧,只怕琮豫没那个福气啊。”
绿媛是新派女性,对于谭秦这婚事本来就不甚赞同,但是她和琮豫关系尴尬,多年来也有间隙,绿媛早年对琮豫的生母总是心中亏欠,后来流产时她几乎失血死去,当时也恨过怨过,所幸又有了琮恬琮洄一对儿女。的5c
她慢慢回想:无论如何我还活着,而那个女人却死了,我和伯青虽然相爱,可到底还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觉得自己亏欠同眉和琮豫良多,心底倒是希望能够补偿琮豫,无奈琮豫和他父亲一向不和,对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几乎不能站在同一屋顶下说话。听了伯青此话,她却直言道:“伯青,你怎么也好似十分赞同这门亲事,我到怕这样盲目的婚姻也许会带来悲剧。”
伯青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又想到同眉,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对于木棉来说,却对此事一无所知,她只欣喜多了个疼爱自己的祖辈。除了日常功课,木棉愈发显现出她在医学上的兴趣和天分,这半年,她经常帮手父亲料理谭老夫人的日常保养,一般的病痛她也能写出方子。
秦方峡见状向妻子叹道:“可惜木棉是个姑娘家,如果是个儿子,凭这份资质。倒能做个顶好大夫。”
慕锦笑道:“瞧你平素言行,还当你与常人不同喜欢女儿,结果还是希望有儿子。”
秦方峡道:“你这玩笑话你可别让木棉听到误会,我秦方峡岂是重男轻女的人,更何况我这好女儿,便是谁拿三个儿子跟我换,我也不肯的。将来琮豫那小子如过不了我这关,我是不会将女儿托付与他。说到琮豫,怎么他这么久也没回家?”
慕锦道:“琮豫和他父亲之间问题太多,听老太太说,琮豫写信说平京的学也不上了,一心要和他父亲一刀两断,又说放假不回来,要去西京报考军校,定要混出一番名堂再回家,老太太是又气又担心,这人找都没地方找。”
秦方峡听了却道:“原先我只怕他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这小子倒是有几分傲骨。”
慕锦嗔道:“你如今倒说这话,可我却是有几分担心,这孩子性子太刚强了,再说考了军校此后不就是要参军打仗,兵荒马乱的我怕没得倒把木棉耽误了。”
秦方峡笑说:“这婚事成与不成还得再说,再说你看老太太那么喜欢木棉,怎么也不会让木棉吃亏的。”
慕锦说:“唉,我只希望他们两个能两厢情悦,如今时局不稳,木棉真能早早有所依靠,我们也少操心,希望他们能有缘份,将来平平安安,白头偕老就行了。”
秦方峡说:“你倒是要求不高。”
慕锦听这话笑道:“这样的要求又怎么不高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弃。话说得简单,世上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福气。”
秦方峡也笑了:“嗯,那就愿他们如我们二人一般。”温柔地看看妻子的脸,他又道:“木棉这孩子越长越像你了,有天她穿了件月白褂子,我乍一看,真的很象你,我就想起当年在木棉花林下碰到你,就是穿的素白,你对我笑,跟我说话,脸映得红彤彤的,当时我就傻了,到处跟人打听你是谁,后来知道你是幕府的小姐,我失望了好久,后来真是机缘巧合,又碰到你,你居然也还记得我……”
慕锦听丈夫讲这些旧事,心中也感慨良多,可嘴上却不好意思:“多少年了,又提这些事情,那时候你还留着辫子呢。。”
秦方峡笑笑,接着说:“可不是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想来我这辈子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慕锦微笑着,听丈夫继续说:“刚跟你结婚的时候,整个人真跟做梦一样,每天醒来就要看看你在不在我身边,偏偏你又起得早,我总是心头一惊,以为又是梦呢,然后你就在外面叫我起床,张罗早饭。我当时心就又放回了肚,安心,就是安心的感觉,你知道这种感觉么?”
慕锦说:“我如何不知道,我嫁给你就很安心,每天早上叫你起来,看你给病人开药方,看你在灯下读书,时时刻刻我都很安心,后来咱们又有了木棉,我就更安心了。”
秦方峡紧紧搂住妻子,说:“我就是一直觉得亏欠你很多,让你跟着我受了好多年苦……”
慕锦伸手捂住他的嘴,轻声说:“我最讨厌你说这样的话,你还不懂我的心么?”
秦方峡说:“我懂,我懂,我如何不懂。”
慕锦安心地靠回丈夫的胸膛,微笑着又说:“所以我刚才说,我只希望将来木棉也和我一样,琮豫待她也像你待我这般好,我就放心了。”
日子如此无波无澜地流过,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秦方峡却病倒了,这病他起初未放心上,本从那年大水治瘟疫时就时常觉得胃部隐痛,只当是忙得无空吃饭之故,此后也无多在意。可近日胃痛却来势汹汹,他自己写了方子,慕锦帮助煎了药,喝了几回倒是轻了很多,这痛缠缠绵绵,如何也好不透彻。秦方峡心中郁闷,医者难自医,林湘子闻之前来为他诊治,也不过和他自己看得结果类似。
慕锦起初并未太在意,一是方峡身体一向不错,大概是前一阵子忙碌,疏于调理,才一下子病倒。二来秦方峡怕她们母女担心,也不坦言病痛。
直到这日林湘子来看过之后,居然语重心长跟她说:“秦先生脾胃虚弱,你今日饮食一定要尽量清淡,避免荤腥,他身子倦怠易乏,这医馆的生意,要我看不如关上个把月,待到病情减轻再说。”

慕锦一听这话心中不由沉了又沉,问道:“这到底是那里的病?”
林湘子道:“从现在看恐怕是胃部的毛病,我刚才问他,这胃部灼烧疼痛,竟然已有大半年,虽说秦先生正值壮年,体力健旺,可平素到底要注意调养身体。去年瘟疫之时,耗费体力过渡,虽说当时未出大碍,到底是有所损伤。我只怕这病看起来来的突然,却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慕锦听了心中苦涩,胃疼这毛病从来没听过方峡讲过,又赶紧问道:“林先生,这病该如何制才好,从他喝药也有一个多月,近日我看他好很多,还以为没有什么了,怎么听您所言,倒是还很严重。”
林湘子说:“我开了和源调胃散,这药温和,效果较慢,秦太太,你不要太过着急,肠胃需要慢慢调养,什么药都不能立时见效。”他沉思片刻又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秦先生倒可以找西医来看看。这话说起来可笑,我是做了一辈子中医的,不过说句不好的话,如今我看秦先生的情形,只怕不快点诊治,会耽误的更加严重,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治了……”
慕锦听了他这一句,如同五雷轰顶,脑子翁的一声就乱了,至于林湘子是怎么走的,她都不知道,她回屋看了丈夫,他已经睡着了,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着,慕锦一时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怕惊醒方峡,慕锦赶忙走到客厅,她趴在的八仙桌上,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热热的泪水流出来,很快也变得冰凉,穿堂风习习带来街上残槐的香气,良久她才有力气站起来。
一周以后,慕锦陪着秦方峡到了省城的医院,也亏谭伯青帮助安顿一切,诊治住院一切都还顺利,这个期间木棉暂时住在谭家,等到木棉被送到省城看望父亲的时候,夏天已经到来了。
看到父亲时候,木棉几乎要不认识,父亲一下子就枯瘦了好多,眼下乌青深深塌陷,可是她不再多看,急奔过去搂住病床上的父亲,轻声问了句:“爹爹,你还好么?”
方峡精神还好,微笑看着女儿,问她在学堂里面又读了什么书。
木棉一一回答。方峡微笑着听她说些趣事,不时还朗笑几声。
窗外蝉声叫得正急,唧唧之声不绝于耳。木棉说:“这蝉叫好不舔燥,搅得人心烦。爹爹,你天天听不烦么?”
方峡摇头说:“这蝉鸣于我,倒像读书声,朗朗不绝。爹爹想到我小时候,也是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学堂读书,也是厌烦蝉鸣,先生教导我们说蝉不愧当高风亮节,你可知古往今来,多少人赞叹过蝉。”
木棉说:“我背过白居易的诗: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衡门有谁听?日暮槐花里。爹爹,这窗外可不就是槐花树,不过花期都过了。”
方峡道:“先听混相似,你仔细听听这蝉在叫什么?”
木棉侧耳听了一下,说道:“好像是知了知了。”
方峡笑道:“可不就是知了,蝉另有个名字,就叫做知了。”
木棉问:“知了,它知道什么,要这么知了知了的叫。”
方峡说:“《逍遥游》里有句话:惠蛄不知春秋!这个惠蛄就是说蝉,它们在冬日的地下等待很久很久,才只能鸣叫一个夏天。蝉叫着知了知了,意思是说它知道秋天就快要来了,而它的一生也要结束了,可生命好像一个循环,冬去春来,夏叶秋实……”
慕锦在一旁强忍泪水道:“木棉别老让爹爹说这么多话,爹爹明天还要做手术,让爹爹休息一会儿。”
方峡摇摇头:“我好久没跟木棉讨论这些,说些诗词哪里就累着了。”
木棉听父亲这么说,虽不能全懂却又莫名的难受,轻声道:“爹爹,这么说来蝉倒是有大智慧。”
方峡点点头,又沉思一刻道:“刚才说诗词,李义山的咏蝉诗倒是这些诗里面的头筹。你会不会背?”
木棉摇头道:“爹爹你背给我听。”
方峡慢慢背道:“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慕锦听得悲从中来,只得背过去身,木棉见母亲肩膀微微颤抖,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妈妈,你怎么啦?”
慕锦正泪如雨下,一时不得回转,方峡见状,轻声对慕眠道:“木棉,爹爹渴了,你到外面叫护士小姐送水进来好不好。”
木棉点点头,跳下床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见母亲仍是低垂着头背对着父亲。
方峡见木棉出了屋门,轻声唤道:“锦儿,你转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慕锦偷拭了泪水,转身道:“你累了,有什么话歇一歇再说。”
方峡却叹口气道:“此生我怕是终要愧对于你了,如若……”
慕锦伸手捂住他的嘴,道:“不许你这般想,当年那棵树下你说白首不离分,我当时记在心底,如今仍然记着。”的ef
方峡遥想往事,也凄然一笑:“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如果你没跟我离开家乡,也许会活得安稳幸福,每年春天在家乡还能看木棉花开……”
慕锦强颜笑容道:“花开再美,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你想看花,以后我们可以带着木棉回峤州,我们的木棉映着漫天红花一定很美。”
方峡想象一番也是微笑,想想又道:“这些年我行医也没存多少钱,不过保你母女日后衣食也算够了,你别打断我……事到如今,我也不提那些亏的欠的话了。所幸谭家老夫人对你和木棉都很关爱,这点让我也多少放心。唯有那门亲事,如琮豫为人妥当,再定不迟,千万莫要勉强。我是怕看不到木棉她……我不求她嫁与富贵,只望她这一生事事顺心如意。”
慕锦心若刀剜,只低头拭泪,心底却有几句话不能道。
待木棉随了护士小姐送水过来,见父母相顾垂泪,又惊又怕,呆呆立在门口,觉得心中的伤感郁积,如暴风骤雨前的闷热,让人郁郁难言。
然而那个夏天,白色的医院,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医生和护士,空气里面弥漫的消毒水味,还有窗外知了知了的蝉鸣,成为了木棉对于父亲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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