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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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缃复原之后,陶逸之却有些躲着他。常常连晚间也不回来,留姚青缃一个呆在洞里闷得发慌。他这些天有些恍惚,有一日竟将玉瓶忘在了洞里。姚青缃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趁着陶逸之出去的功夫,偷偷去拿到了手中。还未打开,便听到有人声,忙想放回原处,却不小心一绊,玉瓶脱手飞出,在石壁上磕成碎片。里面装的竟全是玉的碎屑,随着玉瓶的碎片落了一地。陶逸之听到声响,冲进来一看,整个人似乎都结了冰似的。
满地寒玉碎屑,像是剜了他的心一般。他想也没想,一掌朝姚青缃挥过来。
“谁让你动的?!”
姚青缃被打得好一阵子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眼前发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陶逸之站在当地,慢慢冷静下来,看到姚青缃缩在一边,两眼无光,心中颇感歉疚。自去一点点拾那满地玉屑,不再理会他。姚青缃呆呆看着,只觉得冷,透了骨的冷,比方才触到那寒玉时更冷百倍。
那玉屑众多,直捡了几个时辰,陶逸之也并不嫌烦,一点点地仿佛是在把生命集起来似的。姚青缃半边脸肿得老高,火一般烫,也不敢说一声,只悄悄抱膝坐在一边。忽然看到脚边有颗极小的玉屑,便捡了起来,正想递过去,陶逸之一声怒喝:“我叫你不要碰的!”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又落在姚青缃脸上。姚青缃呆了半日,慢慢笑道:“也好,这下两边脸都一般肿了。”把那玉屑抛到陶逸之手心里,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你心上的宝,我就是根草。”说罢一扭身倒下睡了,背对着陶逸之,再不说话。
陶逸之怔怔看着手里的玉瓶,又去看背对着自己的姚青缃,一时间心中翻腾,竟回不出话来。
姚青缃睡到半夜,忽觉得陶逸之的手臂搂在了自己腰上。一扭身闪开了,更往石壁靠去。陶逸之又向他贴近了些,姚青缃又往后躲。
陶逸之笑了笑,用力把他扳过身来,吻了吻他额头,道:“怎么?生气了?”见姚青缃闭着眼不开口,眼角犹有泪痕,便轻轻吻了去,柔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你只管打回来便是。”
姚青缃木然道:“我如何敢打你?一个惹得你不快,又不知道你会怎么折磨我了。”说到这里自觉伤心,紧咬着嘴唇不语。
陶逸之道:“你定然想问,那寒玉碎屑是何物,我竟会为此小事,对你这般?”
姚青缃道:“有什么问的?我连这死物都不如。”
陶逸之脸色一沉,道:“青缃,你不要说这赌气的话。你真认为这寒玉是死物?”
姚青缃沉默不语。他也已修炼多年,一眼便已看出这寒玉绝非凡品,碧色晶莹,虽已碎成千片万片,但依旧灵气流动,宝色不减。
“青缃,你想听故事吗?”
姚青缃本要点头,忽觉陶逸之语气极是凄凉,眼中一缕笑意也近于凄绝,便摇摇头。“我不想听。”
陶逸之微笑,却抹不去眼里那伤感之意。“青缃,你很聪明。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好。但有一点你记住,这块玉曾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才这般细致地自涧底收集起来。你明白了么?”
姚青缃这才知道,这些时日陶逸之每日清晨即出,日落方归,原来一直是在水涧里找寻这块玉的残屑。想着不由觉得惊痛,这玉屑在涧水里,这一点一滴寻找,需要花多大心力?又得要多少耐心?或者是……多少情意?
陶逸之抚着他的脸,温言道:“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那两巴掌陶逸之可没省力。姚青缃听他轻言细语这般一说,心中一酸,死咬着唇不开口。陶逸之把他拥进怀里,道:“以后不会了,你放心。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以前……只是跟你玩笑,今后,你好好跟着我……”
姚青缃却觉他最后一句话刺耳,自他怀中挣脱出来,道:“好好跟着你?什么叫好好跟着你?”
陶逸之不防又刺着他了,诧异道:“又怎么了?”
姚青缃道:“你为什么成天长吁短叹的?”
陶逸之一怔,失笑道:“我有吗?”
姚青缃道:“你自己去照照看,瞧你那样子,仿佛我欠了你祖宗十八代似的。一看到我,勉强要装出副笑容,骨子里却是一副恨不得把我吃了的表情!”
陶逸之笑道:“我本来就恨不得把你吃了,这有什么?”
姚青缃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个身子本来就是我的,你似乎觉得不该是我的?”
陶逸之变了脸色。“青缃,别再说了。”
姚青缃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若能收齐这寒玉的碎屑,再多寻些仙丹灵药的,或者能让这寒玉的主人活过来。那时候,你必须要给他找个躯壳。所以,你明知道这个身子是我的,却硬要我走,置我的死活于不顾。你是想把我的身子给这块寒玉!”
陶逸之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喝止道:“够了,青缃!若早知你这般不知好歹,我就真应该任你元神散尽而不管不顾,留着这个躯壳来给这寒玉的主人!”
姚青缃痴痴地望着他,终于淡淡一笑。幽幽地道:“你总算是说了真话了。原来你一直不杀我,不吃我,留着我,甚至宠爱我,全部的意义都仅此而已。难怪你一直说,姚青缃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原来……姚青缃对你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陶逸之放缓了声音,低声道:“青缃,寒玉已不可能集齐,我只是尽人事罢了。你不用害怕,更不必有这些无谓的担心。”
姚青缃笑道:“如果能呢?如果能,你会怎么做?”双目注视着陶逸之,见他答不出来,却仰起头对他一笑,笑容如水。“也罢,你什么时候要,你就什么时候拿去。我不能反抗,只能随你了。”
陶逸之苦笑道:“怎么会?青缃,别胡思乱想了。”姚青缃却不理会他的话,双臂已经缠上了他的腰,陶逸之略略僵了一下,并没推开他。姚青缃笑道:“你好些天都没碰过我了,不会对我厌弃了吧?”
“……青缃,青缃,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姚青缃在他怀里低低而笑,声音甜腻地道:“我不是人。我怎么会是人?你问得真是可笑。”
陶逸之低下头去吻他。“是,我说错了。我常常都会忘记,我也不是人。我发现我比较适合当个普通人,凡间比较适合我。在这山野里,我呆不惯。”
姚青缃的手在他腰间不安份地动,吃吃笑道:“你一直都在人间?”
“自从修炼到可以离开的时候,我便很少回来了。当初遇到你那里……确是我的家。我在那里已经住了不少时日了。”
姚青缃笑道:“不老不死,旁人就不会起疑心?”
陶逸之也笑。“我在同一个地方,不会住太长的时间。在常人中过久了……加上你又刻意隐藏,我只闻到桃花的香味,却……唉,我真是被你迷惑了,我见到你的时候,就一直想,怎么如此眼熟。就仿佛是我的一部分似的,那么自然地溶到了我的生命里。仿佛一直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似的。”
姚青缃道:“没有分开过?我们曾在一起过?”
陶逸之黯然。“不是你。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我也什么都忘了,直到有一天,我在梦里惊醒,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姚青缃睨着他,似喜又似嗔地道:“想起来了?记忆鲜明,心痛不减?”
陶逸之道:“不。”
姚青缃奇道:“不?”
陶逸之微笑道:“你不懂的。”
姚青缃一撇唇道:“你说都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陶逸之微微苦笑,隔了半日方道:“你见过古画吗?”
姚青缃道:“见过。不过我不会画。以前挂我墙里的都是托人画的。我想一个魍魉也用不着去学琴棋书画,你对我的兴趣也不在于此。”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倒惹得陶逸之一阵好笑。捏了捏他鼻子,道:“我对你身上哪里都有兴趣,”又在他双腿间捏了一把,“对这里兴趣最大。”看着姚青缃脸红如桃花,笑容却已收了。“一幅画,方画出来的时候,是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等到过了几十年,画的颜色便会慢慢淡掉,褪去,纵然还能看出轮廓,却也是模糊不清了。甚或,再过长久些,连画纸都会发黄,残破,风化。最后,说不定会化成灰了。”
姚青缃道:“越古的画,才越有价值。人们才会更珍惜,更加意地小心珍藏。”
陶逸之道:“再珍视,再小心翼翼,总归是老了,旧了,残了。况且,太过珍视,便会更加小心,连触碰都不敢。那这幅画还有什么意义?”
姚青缃想了半日,道:“它还在,便是它的意义。”
陶逸之微笑了,道:“对,还在便有意义。哪怕都碎成片片,也还是它。”见姚青缃眉尖微蹙,眼神如泣,那模样极是动人,笑了笑吻住他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今夜且快活过去罢。良宵难得,再说这些话题,有些不合时宜了。”
姚青缃伸指在他眉间轻轻抚摸,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陶逸之道:“我很想说不是。但你并不是傻子,我虽然待你不见得好,但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不要再说任性的话了,青缃,伤了我,也伤了你自己。”
姚青缃一翻身,背对了他,含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有时宁可你只当我是个魍魉,只爱我的肉我的血,吃了我,一了百了。”
陶逸之道:“你这可是真心话?”声音却并无调笑之意,大有“你若是真这般想我就成全你”之意。姚青缃雪白的肩头微微颤动一下,道,“一半吧。虽然有时候会这么想,但还是很害怕。没谁想被跟自己好过的人当成菜肴一般吃掉吧?”
陶逸之笑道:“说得好。青缃啊青缃,我倒真喜欢你这点与众不同的小鬼灵精。”
姚青缃道:“与众不同?与谁不同?”
陶逸之顿了片刻。这次他没有回避,道:“柳听竹。或者……叶知秋。再或者……相柳。”
姚青缃翻身坐了起来,拉起衣襟掩住了**的身子。“谁?你相好这么多?”
陶逸之并没发脾气,只是淡淡地道:“前世今生,轮回不止。只是如此罢了。如果可能,我倒希望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去拂姚青缃的头发,微微有些怅然地道:“不论几次轮回,我们总会相遇相恋。唯有你,你不是他们,所以,你不会得爱上我。最初,你只是想利用我。如今,你只是怕我,所以才会对我献媚讨好,甚至不惜献出你的身体。是么,青缃?”
姚青缃也沉默了。最后一笑道:“你也想要得不到的东西么?”垂下头,声音却更是低了。“你一向聪明,很聪明,比我聪明很多。但我说实话的时候,你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是不是……骗你的次数多了,或者骗得太狠了,你就根本不肯相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了,哪怕我是真心的?”
陶逸之道:“你对我是真心?”
姚青缃道:“若非真动心,我怎么会对你投怀送抱?除了你,我从未跟别人接触过。这个你应该知道。”
这点陶逸之倒是信的。跟他初度**时,姚青缃的青涩和羞惧不是装出来的。“你想杀我的时候,可没犹豫过。”
姚青缃抬起头。他的眼神清清澈澈,一见到底。“我对你是真喜欢,跟你在一起也是真快乐。但是,那并不妨碍我要杀你。”
陶逸之大笑起来。“这个道理倒是新奇,受教了。”
姚青缃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重要的,和更重要的,就这么回事。你难道就没有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牺牲一样不那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
这一语问得陶逸之无了言语。姚青缃见他不再说话,又悄悄伸手在不该碰的地方摸了一把。陶逸之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兴致?”
姚青缃笑道:“自然有……难不成你没了?”
陶逸之连答都懒得答了,一把将他按在了身下。听他的呻吟求饶,倒是觉着满足快慰。姚青缃在他身下扭动挣扎,陶逸之倒没见过他这般放浪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那番话也刺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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