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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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缃哼了一声不理,陶逸之喃喃道:“生桃林,桃林弥广数千里焉……”突然注视着姚青缃,问道,“难道你们便是这些桃树化成的?”
姚青缃微叹一声,道:“非是如此,草木修仙乃是最苦,我又怎能这般悠哉?”
陶逸之伸手握住他手,问道:“我弄坏了你的簪子,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姚青缃见他语声温柔,眼里满是担忧,也再放不下脸来,低声道:“不会的,如你所言,我们那里这等桃木多的是。我只是……只是……”
陶逸之笑道:“你这小东西,是来消遣我的?”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咬着他耳朵道,“我心疼你担心你,你却拿我开心。今儿可决计饶你不得!”
姚青缃怕痒,被他弄得连脖子都缩起来了,细声道:“今日……是我不好,你要怎么……由得你便是了……”
陶逸之得了他这句话,更是心花怒放,笑道:“那今日就不吹灯了,如何?”
姚青缃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忙道:“不!不……别的都依你,灯还是要吹的……”
陶逸之见他害羞得可爱,噗地一声便吹了灯,笑道:“好好,随你随你。反正今日月色如此之好,吹不吹灯,还不是一样的?”
一早起来,陶逸之只觉神清气爽,跑前跑后地帮着姚青缃弄早饭。姚青缃只吃茹素,虽说山中鲜菇嫩笋也着实美味,但日日里吃,任凭你是换了百般花样,也总觉得口里只冒清水。陶逸之一向对吃极是讲究,这时却只盼着能吃上一大块花糕样的肥牛肉,也强似那做得跟一条鱼无异吃起来却分明是马铃薯的物事。
“青缃,我去后面的小溪里捕条鱼可好?”
姚青缃正眼也不抬,继续剥笋。“不好。”
陶逸之装出一副笑脸,那笑涡深得足可以装二两蜜进去了。“青缃,你看,那里的鱼银白细长,想来定是肉嫩刺少,必是佳肴……”
姚青缃剥好一只笋,抛进篮里,笑道:“我想好今天早上做什么了。”
陶逸之忙道:“做什么?”
姚青缃横了他一眼,道:“本来是打算清水煮竹笋,如今你既一心要吃荤,我便做个竹笋炒肉罢。”
陶逸之顿时丧了气,一坐坐下不开口了。姚青缃笑道:“给你吃,你又不吃,可别怨我了。”
陶逸之忽然用力嗅了嗅,姚青缃笑道:“怎么,难道这深山里,还能有美味佳肴让你食指大动?”
陶逸之摇头道:“不是酒菜香气。”
姚青缃道:“那是什么?”
陶逸之道:“是女子的脂粉香气。”
姚青缃便推开柴门,也闻了几闻,笑道:“你鼻子还真灵。想必这女子用的是哪家香粉,你都闻得出来吧?”
只听一声银铃般的娇笑声,一个红衣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外。那女子容色绝丽,笑靥生春,手里拈着一枝桃花。
姚青缃哼了一声,道:“来得可真快。”
女子格格一笑,道:“这么快便忘了我的好处了?那晚若非我把你送到陶公子那里,如今你们又如何能有这凡间神仙的光景?”
姚青缃闻言当即满脸通红,双眉上扬,似想发作。陶逸之却吃了一惊,这女子看来年方双十,美若天仙,回想当夜那个鸡皮鹤发弯腰驼背的老婆婆,实在难以想到一处。
那女子拈着那枝桃花,十指纤纤,但见她容色亦如桃花,含笑一顾间实是风情万千。微微一福,道:“小女子红袖,那晚让陶公子见笑了。”
陶逸之正想回礼,却见姚青缃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顿时连话都咽了回去,更莫说见礼了。
“送了就送了,你还来干什么?”
姚青缃一脸没好气,红袖却不理会,把那枝桃花送到陶逸之面前,娇笑道:“世上的桃花,并不止一枝。青色的桃花固然珍奇,却少了桃花本来的娇媚丽质。陶公子请看这枝人面桃花,笑容如花,更是别有一番**滋味。陶公子何不一亲芳泽?那时便知道小女子此言无虚了。”
陶逸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偷眼去看姚青缃,却见他一张脸也气得几乎成了青色。那红袖却还笑盈盈地接着说道:“想那结了实的桃子,青的便是没熟的,非但酸涩,不够甜美,且也不够水嫩莹润,哪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咬便是汪着一包水?陶公子是有品之人,自不会辜负这等妙处。”
陶逸之几乎被她手里的桃花戳着面门,不得不正了眼看上去。见那桃花果然是粉光脂艳,春色暗生,花瓣微微颤动,妩媚动人之极。笑了一笑,道:“既然姑娘赠花,在下不收,便失礼了。”伸手接过,转身便**瓶中,笑道,“虽然房中已有桃花,不过正是浓春之际,多几枝也无妨。”
陶青缃还是瞪了一双眼睛对着他死盯,红袖却已经变了脸色,勉强笑道:“这等珍贵之花,陶公子却只将来插瓶,岂不是暴殄天物?”
陶逸之微微一笑,却一伸臂,把身旁的姚青缃拦腰抱了起来,一低头吻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惊呼。半晌,抬起头来,对红袖笑道:“就算当日夸父手杖所化的桃木成千上万,我也只取这一枝小青桃。”
姚青缃本来羞得面红过耳,把头埋在他怀中不敢抬起来,听了这句话却睁大眼睛亮晶晶地对着陶逸之看,眼中的神情极是奇异。
红袖脸色一变再变,终于苦笑了笑,道:“受教了,小女子告退,不扰二位了。”她口里说着,却还没有走的意思,陶逸之便抱了姚青缃往茅屋里走,一面笑道:“青缃,就算现在还是日上三竿,你这屋里又没个帘子的,也要委屈你了。谁叫你这么挠人的心呢……”
只听姚青缃模糊的挣扎声,紧接着便听到衣衫被扯开的声音。那红袖终于也是站不住了,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你这是从哪里弄了匹马来?”陶逸之一出门,便见姚青缃手里牵了匹马慢悠悠走过来,一时间还真吓了一跳。这马就像是平空里从地下钻出来似的,极是高壮,一看便是良驹。
姚青缃扔了缰绳,走到他身边笑道:“不是说了要去桃花源吗?该走了?”
陶逸之笑道:“这么几天都等不得了?我本还想在这里跟你过几天神仙日子呢。”
姚青缃一笑,回转身拍拍马背,道:“再住下去,我怕我两人便整天粘在榻上起不来了。况且,这山里有什么神仙日子过?你跟我回去了,那里才有得是好日子呢。”说到最后几字,声音里又甜又腻,几乎是漾了一汪蜜。他背对着陶逸之,看不到陶逸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古怪光芒。
陶逸之走上一步,自他身后搂住他,这一抱却抱得很用力。姚青缃微觉诧异,道:“怎么了?”
陶逸之低声问:“青缃,你是真喜欢我吗?”
姚青缃自他怀中挣脱出来,回头面对着他道:“自然是真的,我不喜欢你,我会跟你在一起?会任你……任你……这般亵玩?”
陶逸之痴痴地盯着他的脸看,看了半日,却长叹了一声,道:“我对你又怎么是亵玩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难道不清楚?”
姚青缃笑道:“我听说,这世上男女,应该是先有情,才会……有这等事的。你对我,可不一样。”
陶逸之淡淡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我也不可能对一个凭空出现,是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青衣美人,便这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收下了。”
姚青缃听得好奇,问道:“那你的原因是什么?”
陶逸之温柔地对他凝视了半日,眼神里极是深情款款,却让姚青缃好生不自在。“你是我梦里的人。”
姚青缃一怔,不明就里。陶逸之微笑道:“在梦里,早已见过你千次百次。梦是恍恍惚惚的,却未料到你真从梦里走了出来。”见姚青缃睁大了眼睛,陶逸之扶了他上马,道,“别问了,还是上路吧。”
姚青缃却也当真听话,不再问了。陶逸之怀里温香软玉,一缕缕的柔发拂在脸上,淡淡的清香钻入鼻端,那双搂在姚青缃腰间的手却也开始不安份起来。姚青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任他把自己腰带扯开了,竟都毫无反应。直到陶逸之的手指触到了肌肤,方才“啊”地一声想跳起来,但人在马上,又被陶逸之扯了回来。
“青缃,我告诉你啊,我遇上了鬼。”
姚青缃一面竭力躲闪他手指沿着自己腰间往下滑,满面飞红,轻喘道:“鬼?……你一时遇上妖怪,一时又遇上鬼?……天下哪有这么多鬼怪?”
陶逸之一手捉住姚青缃的手,扯了他腰带缚在身后,一面凑近姚青缃耳侧,柔声笑道:“可就真有这么多。那天呀,我去那家天云绣坊找位老掌柜时,他告诉了我一件事。说是有一夜,一位青衣的公子踏着月光,来到他铺子上托他绣几件衣物。那天月色极好,那公子手里提了一盏灯,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却看不到他本该映在地上的影子。他跟小伙计一直盯着那公子的脸看,虽然看得着了迷,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那公子离开后方才想起,直吓得冷汗淋漓。”

姚青缃一面扭着身子躲闪,一面细声道:“那……那又如何?”
陶逸之道:“我平时里见着的你,从未没有影子啊?”
姚青缃道:“那老掌柜眼睛都半瞎了,定然是看错了。”
陶逸之笑道:“那老掌柜年纪虽老,眼睛却不瞎。何况,难道他跟那小伙计一起都瞎了不成?”
姚青缃双手被他缚在身后,挣扎不得,陶逸之手早已探入他衣内,在他柔滑细致的肌肤上抚摸揉捏。一时间滑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姚青缃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别……你想干什么……”
陶逸之手更是不安份了,姚青缃哀告道:“这里光天化日,又是在马上……你……两旁都是树林,到……”他对陶逸之的脾气已很是清楚,知道要叫他住手是白日做梦,只得退而求其次。陶逸之却不买他的帐,笑道:“我就是想在这光天化日里。马上又怎么样,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舒服的。”
姚青缃已羞得恨不得一头撞死,见陶逸之不肯作罢,用力在他胸前一撞,陶逸之不防他这般,嗳哟一声,两个人都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时正是清晨,又在密林之中,一片鸟鸣之声,清幽之极。日光乍现,姚青缃一溜白玉般的肩头露在阳光,极是诱人,陶逸之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咬了一口。姚青缃呻吟了一声,道,“这么下去,我迟早会死在你……你……”
陶逸之轻笑道:“昨夜你不是叫了半日要死了?怎么还没死呢?”见姚青缃微微动了动,似想坐开些。陶逸之一声轻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要我去帮你的忙,你不给我点甜头,怎么行呢?”
姚青缃听了这话,咬了几次下唇,终于闭了眼睛显是屈服了。身子更是软了下来,一滩泥似的任他揉搓。半垂了睫毛,口里轻轻呻吟,再不反抗。陶逸之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吻,笑道:“这对你就这么重要么?青缃……”
陶逸之口里说笑,见姚青缃实不愿光天化日里跟自己亲热,也不好相强。伸手拿起自己落在地上外衣披在身上。见姚青缃已坐起身来,懒懒地把浅黄的里衣披上,似还嫌不够,又把青色的外衣也拉了上来。却又没披好,拉上了一边,另一边又散了下来,几缕漆黑的头发绞缠在象牙般的肩头上,黑白相衬,映着日光,耀得人眼花。陶逸之只觉一阵阵山风吹过,颇有凉意,便把自己身上的外衣拉过来,披在姚青缃身上,一手搂在他腰间。
忽然听到几声清脆鸟鸣在头顶响起,陶逸之一抬头,却看到几只白毛红嘴的小鸟,还未看清,便有什么东西打在自己眼睛上,嗳哟了一声,低下头一看,却是一串碧绿晶莹的果子。又奇又笑,正想说话,又是一串果子落了下来,散了一地。一只小鸟飞下来衔起一颗,落到姚青缃手上,却似是邀功的模样。姚青缃伸手去摸那只小鸟,手指洁白,羽毛如雪,看上去煞是赏心悦目。
陶逸之拾起一串果子,放到姚青缃口边。姚青缃微张了口,陶逸之手却一缩,自己噙了一颗,慢慢凑近了他的嘴。那颗葡萄便在两人唇齿间辗转,虽是清甜,两人却哪里还知味。
方才松松披上的衣衫,又尽数滑了下来。
过了半日,两人方才渐渐分开。姚青缃抬起眼睛,眼神很是迷茫。目光缓缓掠过桃林,幽幽地道:“你难道不知道,桃花的花期极短么?桃花只是争春之物,却不能惜春送春。除非到得桃花源中,那里的桃花,才是终年不败的。你……你……”垂了睫毛,道,“你若还想我……就趁这几时桃花尚未凋尽,否则……就又得再等一年了。”
陶逸之听他说完,见姚青缃已窘得不敢抬头,凝视了他半日,道:“我不是答应了你去了么?何况,莫说等一年,等十年百年也无妨。你……”似乎有话要说,却又顿了一下,没说下去。姚青缃等着他说,却见没了下文,陶逸之一向爽快,何时见过这般吞吞吐吐?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姚青缃便笑道:“哪有那么多十年百年的,你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陶逸之也笑,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生跟你有这等缘份——”说到此处眼睛对着姚青缃溜了一溜,把姚青缃又溜得低下了头,“想来至少也有百十年的缘份罢?”
姚青缃低声道:“缘份二字,是说不得的。”
陶逸之笑道:“对,也是求不得的。”
姚青缃低低一笑,不再说话。陶逸之搂住他,笑道:“我们这一路上要走多久?不会走上个一年半载吧?”
姚青缃笑道:“走上一年半载又如何?你怕了?”
陶逸之淡淡道:“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说这话时很是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简单的事实。却让姚青缃听得很是奇怪。陶逸之却又扯回了方才的话题,道:“先前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哩。”
姚青缃道:“什么话?”
陶逸之笑道:“别装糊涂,你若再装糊涂,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反正我也累了一天,走不动了。”
姚青缃脸色微微一变,又笑了起来。“你倒真是无赖。那老掌柜可曾说过,后来我去取的时候如何?”
陶逸之道:“取的时候他们连看都不敢再看你一眼,还能如何?”
姚青缃道:“我不是人,没影子有什么奇怪的?”
陶逸之笑道:“我只知道鬼没影子,还没听说妖没影子。”
姚青缃横了他一眼,道:“我就没,怎么样?”
陶逸之一笑,不再追问。却转口道,“越走越荒凉,这一带我也来过,没见过这般的路。”
姚青缃笑道:“天下路何其多,是你自己没走过,怎么怪起路没让你见到了?”抬头望望天色,道,“天也晚了,该找个地方歇息了。”
陶逸之望了望远处,果然一片灰色苍茫。点点头道:“是该找个地方歇息了。不过,这荒郊野岭,哪有……”一句话未说完,他便顿住。只见远处密林中,微微有一星灯火闪烁。姚青缃笑着道:“这不就有地方住了?”
陶逸之嗯了一声,道:“是有地方住了。”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住口不言,倒弄得姚青缃好生没趣。过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那里有鬼?”
陶逸之道:“青缃,我看你是看多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罢。那不过是闲人所著来消遣游戏的玩物罢了,如何当得真?”
姚青缃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座下马匹行得甚快,已经离那灯火颇近,陶逸之定睛看去,竟是幢极精致的小楼,里面灯火通明,还飘来阵阵酒菜香气。陶逸之笑道:“这可是远远胜过我所想了,本想有间茅草房栖身便好,没料到却好上了十倍百倍。”
那小楼雕梁画栋,四角飞檐上挂着几串铃铛。按说这山中风声呼啸,铃铛应是响个不停,偏生那铃铛虽然被风吹得飘来荡去,却是毫无叮铃之声。四周皆是荒野,此时天近全黑,一旁的老树枯藤看来鬼影幢幢,阴森至极。孤伶伶一幢小楼座落在一片平地正中,微微月光洒在楼顶,更添凄冷之意。时时响起几声老枭啼鸣,甚或野兽之声,诡异难言。
姚青缃下了马,道:“进去么?”
陶逸之携了他手,道:“自然。我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外露宿一夜。”
两人踏在地上,枯草之声沙沙作响,听着着实毛骨悚然。陶逸之忽觉眼前一亮,小楼门前隐隐现出一个人影,身形袅娜,长发如丝,竟是个女子。再走得几步,陶逸之便看清了竟是白日间那个自称红袖的绝色女子,此时她仍是一身红衣,笑容如花。手中提了一盏灯,灯上画了一枝嫣红的桃花,极是娇丽。
“两位公子总算来了,红袖等得好苦。”
风声如刀,夜枭鬼啼,却夹杂着莺声燕语,巧笑倩然,这情形诡异无比。陶逸之却并无怯意,微笑道:“姑娘为何要等我们?”
红袖衣袖一拂,纤纤玉手指着小楼门楣之上,笑道:“客栈无客,还能叫客栈么?”
陶逸之一抬头,果见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桃源客栈”四个字。字颇娟秀,显是女子手笔。姚青缃道:“原来你还是客栈的老板娘?”
红袖格格而笑,道:“公子多说了一个字,我是老板,可不是老板娘。这桃源客栈,只有我一个老板,其余的都是伙计。”
陶逸之道:“那客人又有几位?”
红袖长叹一声,道:“荒山野岭,还能有多少客人?否则小女子也不会在此眼巴巴地等着两位前来投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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