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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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二伯是生产队的饲养员,负责生产队十几头牛,四匹马的喂养。有事儿没事儿,宋来总是爱去看他给牲口添草,给牛马用铁刷子挠痒痒。有时候还会问,“二伯,今晚讲啥?”每当这时,二伯总是慈祥的笑笑,告诉他讲啥,然后,宋来便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讲故事的好事因从陆二伯家里搜出《红楼梦》、《水浒》、《第二次握手》等**而终止,并且陆二伯还被游街批斗。其实陆二伯是很老实的人,平时见人说话儿连个大言语儿也没有,总是好脾气。偶尔与人言语不和,也总是能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口头禅:“你越有气我越没气!”时间长了人们也就很少有矛盾摩擦。陆二伯老伴死得早,只有他一个人过生活,家里除了古今中外各种文学书籍之外,家居简陋,再也没有啥更加值得称道的东西了。可这一次,穿着绿色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的造反派小将们不但将陆二伯五花大绑地戴上高帽游街,还把他积攒了几十年的上千册书全部清理出来,又当着他的面,在一个空旷的野地里付之一炬。陆二伯望着燃烧的书堆,干裂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双眼流下一串串混浊的泪滴。他没有儿女,那书是他的孩子,他的命根子啊!多少年了,他如饥似渴地看书,记住书里的故事情节,然后在老槐树下绘声绘色地讲给大家,大伙儿依赖他,他也以讲故事为最大的快乐!现在没有了书,也不让他讲这些“才子佳人”和“封资修”、“牛鬼蛇神”的故事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陆二伯可以忍受像前几天村里的一个放羊人所受的那种羞辱:在大街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手里提着铜锣一路哐哐哐地沿街敲着,边走边喊:“社员同志们注意咧!”哐哐哐……,“我在树林子放羊着”哐哐哐……,“屡教不改”,哐哐哐……“下次绝不再犯咧”哐哐哐……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陆二伯能忍受游街,却不能忍受他的书籍被彻底毁掉,他不能!他要反抗,要作出极端的事情来表示他对小将们抄家焚书的强烈愤恨与不满。只是他的反抗方式却是这样的极端:村里原有两眼水井,一口在东,一口在西,距离大院差不多远近,只是因为习惯,大院、包括陆二伯等等二三十户人家都去东面的水井挑水。那水井的井台约有两铺炕大小,上面有青石板铺就,井台面四周都有石头垒的围栏,每面围栏各有一个出口。由于有围栏遮挡,沙尘、杂草、碎物等不能刮到井里,因此井水常年都是干干净净的。再加上井打的很深,所以井水很是清凉和甘甜。

水井是规则的八棱形。井口很大,用一个方形的与井口同样大小,高出井口少许的木框儿围起。井壁也全是平整光滑的矩形大青石垒砌,石缝儿细微。井水清澈甘甜。因为每年都要淘一次井,所以井底的“泉眼儿”畅通,井水始终非常充盈从未干涸。
每每清早起来,家家户户的男人们就都纷纷用两端带有铁勾的扁担挑起两只水桶,去井边挑水。凡担过水的人都懂,这担水也是有诀窍的:来到井边,双手托住扁担,先把一只铁桶放在井边,然后上前一步,双脚稳稳的站在井口的木框儿边,弯下腰去,双手交叉着把尚在扁担勾儿上挂着的另一只铁桶放入井中,直到铁桶桶底紧贴水面,然后右手一抻一顿,再向下一送,再看那井里的水桶,早已”卟咚”一声灌满了水,然后双臂一阵捣持,水桶就被抻上了井面,接着又是另外一只……等两只水桶全满了,人便蹲下身来担起扁担,颤颤悠悠颤颤悠悠的向家里走去。
早晨空气好,甚至还有些清凉,夹杂着丝丝寒气。有人看见陆二伯脸色灰黑的担着水桶去挑水。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到二伯的神情疲惫,眼圈发黑,看上去似乎是一夜没睡。二伯走到井口,却奇怪的放下了扁担。早起的人正在纳闷儿呢:二伯这是怎么了?他要……?正在他这样想的当儿,二伯却纵身跳入井里。这一惊非同小可,早起人一面高喊“快来人啊,陆二伯挑井咧!”一边向井口跑去。
街上立刻有了跑动的人,接着人越来越多,大家纷纷跑向井口。几个胆大的人弯腰向井里看去,只见清清的井水泛着波纹,陆二伯正试图把身子沉入水中,许是水的浮力大,几次扎入水中都没有成功。
“快,下去人!用绳子把他拉上来!”人们喊着,一位年轻人自告奋勇,抓住人们递上来的粗绳子顺着井壁下到井里,然后用同时放下来的另一条绳子系在陆二伯的腰上,不由分说地叫陆二伯抓住绳子,向井口喊一声:“拉吧!”陆二伯就被拉上了井口。
井水太凉,陆二伯早已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被人们送到家里。人们纷纷劝慰一番,看陆二伯喝过一杯热水后脸色转红,就让他好好休息,不要乱想,就各自散去了。
可是人要是心萌死志,认准一条路,神仙也没有办法。又过了几天,陆二伯再一次投了井,这次没有人能救他了,因为他怕自己再被人们救起,怕死不了,是头朝下投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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