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樱缤纷——倾荧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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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落樱缤纷——倾荧择
烟气于他的掌心升腾缭绕,组成了模糊的影像,随即这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有盛大的红莲现于其中——
整个皇城发出类似悲鸣的震动。
妩昼宫前,随帝汝嫣潦的双目陡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眸中木然无神。这一幕怪异的景象,骇得负责保管随帝尸身的士兵连忙丢下尸体躲到远处!周围之人也无不惊恐地盯着这离了人却自行站立的随帝汝嫣潦。
“起尸?”白羽令倒是不见惊恐,只是诧异。这些年来一直跟随云机子,起尸他并非没有见过,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点、这种场合、见到这么个人起尸。
随帝呆滞的站在那里,眼眸一动不动,形同偶人。片刻后,他精致的脸庞微抬,薄唇轻启……
几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落缨帝王的尸身,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它的嘴唇张起时他们更是紧张得想要拔腿跑路!当然,叛军的统帅是决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柄长剑落于随帝的眉心,直直插下,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
皇城中的风在咆哮,吹得樱花胡乱飞舞,似在愤怒,又似在悲伤。
“……啊。”发出一声轻呼,随帝呆滞的眼有瞬间的收缩。
风,掠过他繁复的华衣,带着墨一样的长发与宽松衣袂飞扬,如同落樱一般的糜烂繁华,让人为之失神。下一瞬间,这如同落樱般的糜烂繁华便也如同落樱一般陨落消逝——
那张精致的脸与包裹在华衣下的身躯在瞬间散作颗粒,被卷入缤纷的樱中,悄然无踪。而那袭华丽的白衣,它被吹上半空,又在风稍稍止歇时落下,像一只落入尘埃的羽蝶,静止匍匐……
“很美不是么?”
冷冽的声音将络纬秋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他看着一身繁复黑衣的人,开口,“这好像不是单纯的起尸,是阁下做的还是与传国扳指有关?”
“本座没有必要对潦皇兄的尸身做出什么。”黑衣人说,“为传国扳指所正式承认的主人都会在非正常死亡后说出杀人者的名姓,而后肉身湮灭。”
这么说随帝方才是准备说出杀人者的名姓了,可是却被羽令错认为起尸,直接让其湮灭了……的确,根本就没有对随帝的尸身做手脚的必要啊……
“随帝的魂灵呢?不会也湮灭了吧?”
“怎么可能?”黑衣人的话语中带着似是悲凉的讽刺,“皇兄他早上了奈何桥了,只不过留下了一丝神识在扳指里罢了……”
络纬秋沉默,若每一代帝王都于传国扳指中留下一丝神识,羽令想要拥有扳指内的神秘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络纬秋是无话可说,而那黑衣人也未再有话语吐出。
打破沉默的是汝嫣凝夜的言灵,也就是方才在厅前唤他“夏公子”的女子,她推门而入,膝与冰凉的地面接触。“殿下,琅琊宇来报,太子不在衔倾宫中、就连皇长孙也失了踪迹。”
应了一声,黑衣人步至络纬秋的面前。“拿来。”
“什么?”
“流年的地图。”
“阁下怎么会认为鄙人有?”
“费话!没有的话你是怎么到的沧然殿?我自个家里的结构有多复杂我还是清楚的!”
络纬秋笑了笑,看来这人是没打算再装下去了。据闻国师汝嫣凝夜是一个极冷之人,紫眸中鲜有情绪,就连说出的话也是让人冷到骨子里去的寒凉……而面前的这个人,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人是无法模仿出那种非人所有的冷漠与寒冷的,或戏诌、或悲凉,这都是一个常人才能拥有的情感。
他乖乖交出袖内的地图,言灵也端来了笔墨。
这黑衣人手持湖笔信手于图纸上三处划圈,然后递还给原主。
“倾荧的衔倾宫共有地道三条,出口分别是这几个地点,你可以一个个去找。”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最好叫你的同伙们别打沧然殿的主意,否则哑奴他们一个个地赶出去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儿!”
同伙?络纬秋听着这句话总觉得别扭,怎么说得好像土匪似的?“他们不会来沧然殿打扰的,我向你保证……倒是还有一件事有些不明白……”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给你的是倾荧的逃跑路线?”
“国师与太子在一起?”看起来国师凝夜似乎有和谈的意思,那他为何会与欲出逃的太子在一起?是送太子出流年么?不大像啊……这沧然殿的人看起来也是刚刚得知太子出逃……
一个可能窜入他的脑中,若汝嫣凝夜是非自愿的呢?
黑衣人迟疑了几秒,终于回答,“你找到后就会明白了。”
也就是说汝嫣凝夜果真是非自愿离去的了?
“看到一个皮肤苍白的人就是凝夜了,你去找他就是了。”
就这样,络纬秋被“请”出了沧然殿。
忽然觉得墨宣有些可怜,带着人马又是四处搜查、又是设圈套的,还不知道现在找着人没有。而自已呢?直接来找国师凝夜,却得到了太子汝嫣倾荧的可能活动范围……这算不算是天意弄人?
啊,为什么他会想到直接来沧然殿找国师汝嫣凝夜呢?其实他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想到汝嫣凝夜分明还有余力反击却没什么动作而心生怀疑,怀疑这人是不是有意放水!如果汝嫣凝夜是有意让落缨亡国,应该会掌握住足够的砝码与他们谈条件,若是谈条件,就应该不会呆在一个太过隐蔽的地点,所以他才找上了沧然殿。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此时的沧然殿内,扮作汝嫣凝夜的人已摘下面具、除去漆黑长袍,立于厅中的是那位笑起来如若轻风的白衣女子。素手向后一揽,盘旋于地的长发到了她的臂弯中,提起,另一只手抓住发尾轻轻一扯,长发便断作两截。白皙的手向外挥洒,被拉断的发丝纷纷扬扬地落于地面。落缨皇室之人不喜落发,方才那觉得出空气异样的人应是一进门就发现了她非其要找之人。
这个笑起来像轻风一样的女子,现在她慧黠的眼中无一丝笑意。
她杀了人了,又一次。不同于凝夜曾经的失手、曾经的疯狂,她是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杀了随帝汝嫣潦的。正因为她是清醒的,所以她才要汝嫣潦死,由始至终,她虽悲伤,却未曾后悔。
“言灵。”原本悦耳的声音如今有些低沉。“留下一半人,剩下之人分三路、以衔倾宫通向外的三个出口为中心,将凝夜找出来。”
言灵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室内,留下白衣女子一个人在厅中。
右手伸上耳垂轻轻地拨弄,银制耳饰于她纤细的指间折射出淡淡的辉光。
“嘣——”的声音响起得出奇的一致,厅中向外开启的窗不约而同地尽数关闭,让屋外清冷的月光再也溢不进来。厅中漆黑一片,原来轻纱笼罩的烛火也在窗合起的时候悄然熄灭。
没人有看到,立在厅内的白衣渐渐缩作一团。没有人瞧见,埋在臂弯中的那张清丽面颊上淌下了二行清泪。没有人听到,这屋子里压抑得低低的抽噎。

悔么?不悔。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倾荧,放开我。”
冷到让人寒至心底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但着青底华服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摇首,“不放,放了皇叔就再也不在了。”
有片刻的沉默。倾荧,这个任性的孩子,自他那年病好后就再也不敢碰触他,该是看出了什么吧?也许,他真该在几年前就灭口的。
“倾荧,你会后悔的。”
“倾荧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青年倚在一条暗巷的墙角,在他的身边,有几具仍淌着热血的躯体。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鲜血沿着剑锋淌下,有死者的,也有他的。太子倾荧的剑法纵然高超,但以不常用的左手使剑,再高超的的剑法也会打了折扣。
在他的右手,揽着一个人,一个面覆白玉、身着繁复黑衣的人。这人瘫软在他的怀里,发首抵在他的肩窝,全靠他手臂的国量支撑,好似无骨。这本该是个暧昧的景象,但如果你看到了倚在他人怀内的这人只剩下寒冷的双眸,冷到骨子里的颤抖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忆起这个词。用不着仔细去瞧就可以发现,太子倾荧与跟随他的那几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的血,唯独这个一身漆黑的人身上没有,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一丝也无。答案在倾荧的左手,那只锈着金龙的宽袖上,已是为血所浸透。
凝夜不是没有看到倾荧为他所做的一切,但那些事物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耳,由嘴中出来的只会是没有温度的叹息。“你该保护的人不是我啊。”
他说的是倾荧左手边的人。在倾荧的左手边,有衣饰华美的异域少女,还有被抱在少女怀中看起来才一二岁的幼童。少女别过脸,伸出手指轻抚幼童熟睡的面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所言般。可看她复杂的神色,分明的听得清清楚楚。少女是汝嫣倾荧的妻子,落缨皇室的太子妃,她才是本应伴在他身边的人。
倾荧回首看了一眼他的妻子,可他的妻子娇小的脑袋低低地垂下,让他看不分明。
“放下我。”
他不答话,但放在说话之人腰间的手臂环得更紧,紧得似要将怀中之人揉进骨子里,紧得让凝夜全身难过得发出压抑的呼声,却又挣扎不得。
果然呵,对付神殿的祭司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制止其的一切行动能力。用软骨散,这本是对付江湖中人的下三滥招术,但对付起只会神殿术法的祭司却真是比什么都管用。祭司的手指动弹不得,只凭一张嘴可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无论是自卫还是杀人。当然,对武学涉猎较深的祭司而言,普通的软骨散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但……若他们对上的是一些比较特殊的——例如如今被下在神殿少祭身上的,只怕也只能够瘫倒在地了……
毕竟,虽都被称作软骨散,但也是不同的人作出来的……
汝嫣凝夜合上了眼,闭目沉思可行的法子。只以声而无需其他媒介就能够施出术法,这得是到达了神殿祭司那个阶段才成,不是如今的他可以办到的。那非术法呢?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的以这种方式,他该是可以脱身的。只是,这么做的后果不可预料,而不可预料之事,他极少去做。
有脚步声于巷口响起,除了被掳的人外,巷内数人纷纷警戒。侍女打扮的女子亮出了袖中的分水钩,侍卫也握紧了手中刀剑,倾荧左臂横于凝夜的身前、却又极小心地不让鲜血于这人的衣人滴落。
一直垂着首的太子妃此时也开了口,“一队十二人,一共二队,都有一些武功底子、正向我们这边过来。”说话的同时,在她的掌心,也隐隐有寒光闪烁。
“瑟瑟留下。”太子倾荧低声说。
太子妃轻垂的小脑袋轻轻摇了摇。“瑟瑟不是累赘,之前不是,之后也不会是。”她没有抬首,所以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瑟瑟。”他的音重了些,可他的妻子仍然不为所动。
“倾荧,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不会让他受到丝毫损害。”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她的语中“我们的”三字略微重了些,让倾荧微微一怔。顿了顿,她复又吐出一句话,“喜爱的事物,要自己去保护才行啊。”
太子倾荧不是痴子,他不会不明白这个任性的少女说的是何。若他爱的是她或她的孩子,如今在他的怀里被子保护的人就不会是落缨的国师,即然她不是他之所爱,她情愿不要倾荧这样也许会让她误会的“施舍”。这是“施舍”么?他承认。如果不是凝夜告诉他他还有需要他保护的人,他不会记得自己的妻子虽然会些武、但也是一个从未见过血的娇弱少女,不会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尚需要他来保护。
他没再要求他的太子妃避开接下来的血战,默不作声,算是同意她的留下。虽说是留下了,但这个一直垂着首的少女心里却无一丝欣喜,有的只是浓浓的苦涩。这种情况,任何一个正常女子都是不会欣喜的吧?
与对面巷中作了暗号,乘着来临的二队人马没有准备,二条巷中之工一齐冲了出来。只是一个眨眼,这些敌对方的搜索者已去了四分之一。
过程中,落缨的国师一直合着眼。他听到了兵器的交锋声,不是不明白自已成了倾荧的弱点,也知道几度接近自己的寒芒都是倾荧一力承下所有伤害,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的打算。
他说过,倾荧会后悔。
所以,事情就发生了。
于汝嫣凝夜,他一直合着眼,没有看到经过,只见到了结尾。凌厉的风猛得划过他的面颊,他感觉到有软软的樱瓣由面上拂过。
携着他的人躲过了来临的利刃,又骤地回首,有人低沉地“呜”了一声,接着有重物落在地上。不知道携他之人是什么表情,但他想决不会平淡,不会有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死去还能无动于衷。
睁开眼,他头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衣角,它染上了些微的血迹。
揽着自己的手臂有了些松动,他向上望去,看到了张惊骇的脸。再随着这人的视线,他见着了染血的一幕,落缨的太子妃伏卧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
一柄剑自她的咽喉贯入,并斜斜地**她的儿子的头颅,她娇小的头颅抬起,那面上模糊一片,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泪、亦或是地面上的污秽。少女忍着贯穿咽喉的痛,殷红的唇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发出的却只能是低低的嘶鸣,犹如困兽。
落缨的太子汝嫣倾荧起初有些茫然失措,他惊惶地丢开手中的一切,像一个犯了错误、等待宽恕的孩子。手中之物丢开的那瞬,他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扑下地去抱紧了那个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人。
一连两次,他最先想到的人都不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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